迷你狗皮皮的幸福生活（节选）

袁雅琴，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鲁迅文学院第三届中青年作家高研班学员，中国文联首届中青年编剧高研班学员。笔涉小说、报告文学、剧本等，主要作品有长篇小说《陪楼》《堕落街》，世界音乐大师评传《如水的声音》、纪实文学《用爱等一生》等九部。作品曾获福建省百花文艺奖。

在狗市场

我不知道我的爸爸妈妈是谁，也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将我从德国带到中国的。也许，我是在中国生的吧，反正，我已经把中国当作故乡了。我全身是巧克力色的毛，顺溜溜的，摸起来很舒服的。两只耳朵竖起来像只小鹿，眼睛大大的，一看就聪明。

因为我身材娇小，有人还叫我迷你小姐。其实我长得更多像小鹿，中国人一般认为我是小鹿犬。没错。但正儿八经应该称我为德国迷你笃宾狗，这一定是对的。关于我的情况，网上有很多介绍，亲们，自已去看吧。

最早，我是生活在中国的大连，我们四姐妹刚满月，便被主人带到狗市场，狗市场很大，这里除了人就是狗，不是人在说话，就是狗在叫。主人说把我们卖掉换钱。听说我们的身价是在两千到四千块以上，这样主人可发笔小财吧。我的心情很复杂，卖掉是好是坏，都不知道，更不知道我的明天在哪里。三妹、四妹都爱睡，动不动就睡着了，三妹对我说，大姐二姐，睡吧，你们还呆在那里干什么呢。大姐说，我想爸爸妈妈。不知道他们在哪里。

袁老板来了

这天，我看见一个穿黑皮衣的大伯伯走近了我们。他是谁呢？

这狗怎么卖？他弯下身来，蹲在我面前。

一条三千块。主人嗓门特大。

袁老板，这狗太贵了，走走走，到那边看看去。大伯伯身边的一个小哥哥对他说。

袁老板没哼声，用手摸了摸我的头，我觉得很亲切，我听见他对主人说，能不能少点？

那不行！老板你也识货，这是德国的迷你狗，人家都卖4千哩。主人说。

袁老板想了想，伸出一个手指头，我明白他的意思，只能出一千。

那位小哥哥还在说，一千都贵了。

见袁老板要走的样子，主人叫住他，等下，再加五百行不行。

就这个数了，我是看到这狗样子可爱。看得出袁老板心里是真心想买的。

得得，大哥我看你也真心想要，你就挑一条吧。主人大方地说。

袁老板指着我说，就这条。主人一边收钱一边笑着说，这四条狗是窝狗崽子，大哥你真会挑，四条里面就这条最聪明，恭喜你了。路上，袁老板把我抱在怀里，我时不时看他一眼。好像前世他就是我的主人一样。这可能就是缘吧。

好吧，就叫我皮皮。

这狗好乖，聪明。

袁老板，哦，我还是叫他大伯伯吧。他向家里人或者别人介绍我时总是这么说。来到袁家，我还没名字哩。大伯伯的女儿西西天天想着要给我取名字，但都没想好。开始的时候，他们一家有时叫我狗子，有时叫小鹿子，唉，多难听啊。有一天，我坐在客厅的真皮沙发上，正在搞卫生的大伯妈见了大声吼道，哎哟我的妈呀，干什么你，给我下来！回你的窝去！

真是，我全身干干净净，怎么就不能坐沙发呢。那狗窝虽好，但比不上软软的沙发啊。等她跑到我跟前时，我急中生智跳下来，钻到了沙发底下。大伯妈拿了扫把要打我，呵，她根本打不着，我躲在沙发底下偷着笑哩。

正在这时，大伯伯回来了，大伯妈向他告了状。大伯伯好像并不在意，也没骂我，他只是抽着烟问了一句，狗呢。大伯妈生气地说，这狗太调皮了，咋整，就叫皮皮得了。大伯伯马上笑着说，好啊，皮皮这名字还行。

西西哭脸了

这天放学回家，西西把书包一扔，我就窜到她跟前对她摇尾巴，西西只好抱起我，到楼上她的房间里玩电脑，她把我的手和脚放在电脑键盘上，还真神奇，键盘跳了跳，电脑上出现了几个字：开始游戏。

真好玩，冲冲杀杀了一阵，我突然听到开门的声音，西西却叫道，不好了。

怎么啦？我问。西西没应我，这时候她面前出现了一个魔王，她咬牙叫了起来，打死你！看我怎么收拾你！我看不懂，只好说，算了吧，别打了。你爸妈快要回来了。

果然，大伯伯推门进来站在了西西身后，他严肃地说，你收拾谁啊？

西西还在和那魔王拼命，她爸来了她也没听见。我都急了，当我抬头看大伯伯时，他望着我说，下来！皮皮。当我从电脑桌上跳到地下时，西西才发现她爸来了，紧张得脸红红的，她小声说，我在玩游戏。

作业做了没有？

没有。

作业没做就玩电脑？

关掉！做作业去，听见没有！

听见了。

听见你还不动。

大伯伯拧起西西的耳朵，西西大叫起来，哟疼死了。

这丫头就应该挨打，太不听话了。回家就知道玩。大伯妈进门也在唠叨。

唉，西西真可怜，一边做作业，一边哭鼻子，眼泪都掉在作业本上了。

到大草原去

因为大伯伯生意上的事，他要去内蒙古。我听他说还要把我带上一起去。

虽然舍不得大连舒服的家，更舍不得西西姐姐。但想到第一次坐车远行，心里还是很高兴。

出发这天，西西不高兴地走到她妈妈面前说，我舍不得皮皮，不让它走。

大伯妈说，那怎么行啊，家里太小，工地宽敞，在那里皮皮也有伴玩，你得听你爸的。

西西头一偏地说，就不听。

我贴着她说，唉，我也不想走。工地肯定没有家里舒服。但我想，我的一切都得由主人安排。

西西抱着我的头说，皮皮，你偷偷跑掉怎么样，等我爸走了你再回来。

啊，这个主意我可不敢定。我为难地说，万一被你爸抓到，我会被打死的。

西西说，你怕死啊。我爸也舍不得打你，他宁可打死我也不会动你一根毛。

这时候，大伯伯走过来说，西西，送皮皮上车。

西西只好将我抱进车子里。

大伯伯问，西西你还不下车，我们要走了。

大伯妈拉了西西一把，西西终于放下我，下车后还回头不停地看我，她快哭的样子，脸贴着我的脸说，皮皮，皮皮，要常回来看我啊。

我使劲点头，那当然，你爸回家我就跟着回来。

大伯妈也抱了抱我说，皮皮啊，在那边听话，记住没有，在家里的好习惯要保持。我说，我知道，拉尿上卫生间，睡觉回窝里，吃饭不只吃火腿肠……

大伯伯把他的越野车装满了行李，我被安排在后排靠窗的位置，还好，我能在车里看到车外的一切。出发了，啊，出发了！好爽啊，大伯伯神气地发动了车子。我趴在车窗看见西西和她妈在向我们挥手。再见，大连。

与笨笨蛋蛋交战

草原真大，跑了好多圈都找不到边。但不管多大跑多远，我都能找到回家的路。只是总是找不到卫生间，在哪里拉尿好呢，工地的房子里只有一间公用的大卫生间，看来，拉尿就只能随便了。对不起，在大连家上卫生间拉尿的习惯坚持不了了。

这里人不多，狗却不少。在工地上，我看见了几只野狗。它们都比我高大，样子比我长得凶。听大伯伯的弟弟二伯伯说，这只黑狗叫笨笨，那只黄毛狗叫蛋蛋，合起来就是笨蛋，把它们养着是为了看守工地。

笨笨和蛋蛋见了我，就想欺负我，因为我是新来的。

可我不怕它们。哼，别看我长得小，胆子很大。

来吧，两只笨蛋。

它们向我扑过来了，要咬我，没门，我故意躲，跑，让它们追，我跑得飞快，它们追不上我，我一下子不见了影，它们到处乱叫，逗它们玩，真痛快。

吃饭的时候，笨笨想吃我碗里的骨头，本来我还不想吃哩，想念大连家的火腿肠。现在笨蛋们想抢我的却不行，谁让它们欺负我的。

我狂叫几声，你放下！给我放下！

笨笨不把骨头放下，还要跑开。

我追上去，几步就追上了，咬住它的屁股。

笨笨，快，放一个屁，臭死它。蛋蛋在一边叫。

笨笨说，你快松开，我要放屁了。

哼，你把骨头放下，我就不咬你屁股。

蛋蛋这时候跑过来凶我，小狗崽子，哪来的，松开！

我偏不松，我还怕你不成。

蛋蛋朝我扑来了，他也咬住了我。

我疼得松开了嘴，两只笨蛋一起咬我。我一回头去咬它们，正在撕咬的时候，工地上来了很多人看热闹。看啊，狗咬狗。

被带到笨蛋家

一个晚上，天全黑了。主人都睡着了。我却睡不着，笼子里的门是开的，我懒散地从笼子里出来，走到阳台，突然看见一个黑影窜出来，来不及叫出声，却被黑影用袋子包住我，将我压翻在地。我努力再叫，那黑影迅速拉住我朝外跳下阳台朝外跑。

不知到了哪里，我的头终于从袋子里伸了出来，我喘着气一看，原来到了蒙古包里。

黑影脱下黑衣黑头罩，原来是一个大胖子，他将我用绳子套住。我在想，他是想吃我还是要卖掉我。我狂叫起来，眼里发出愤怒的光。

接着，大胖子拍了三下手，又吹了三声口哨，两只土狗出来了，一看，原来是笨笨和蛋蛋。

我们三条狗同时狂叫，互相对骂，互不相让。一场狗咬狗的战争开始了，大胖子一连喝酒一边观战。

我左右开攻，像发怒的狮子，将两个笨蛋吓退。

大胖子这时好像醉了酒，倒在桌上打起鼾来。

门紧关着，我出不去，我冲到大胖子脚前，咬住他的裤脚，他醒了，拿起酒碗要砸我。我正在躲闪中，没想到那两个笨蛋打抱不平，站在我一边，拦在了它们的主人面前，笨笨说，不要打皮皮，我们想和她玩。

大胖子笑道，我知道。弄她来就是这个意思。她要是欺负你俩，那我就不客气。

蛋蛋说，不会的，皮皮她那么小。

哼，说我小，我胆可不小。我瞧不起地看着他们。心里想着如何逃走。

主人发现我不在，一定急了。大胖子将我们三个关进狗窝里。黑黑的夜，一点光都没有。我们三个静下来，谁也不哼声。什么时候能出去呢？大胖子什么时候放我回去？

第一次当妈妈

草原上的风好大啊，我不敢出门，躲在屋子里睡觉。二伯伯给我吃了骨头汤，味道真美。突然，我肚子痛了起来，我感觉快要生了。我钻进了笼子里，一不小心将装水的碗弄倒了，水弄湿了棉垄子。不行，我得找一块干布来。

我在家里头到处找，大伯伯不在家，可能上工地了，二伯伯不在家，可能上菜市场了。其他人都在各忙各的，谁也顾不上我，我着急起来，这屋子里没有一块大的布，怎么办。这时候，我看见了搁在椅子上的上衣，应该是大伯伯的工作服吧。不管它了，我跳上去将衣服咬了下来，拖到了沙发边上。我将衣服放在地上，我睡了上去，不一会，我的孩子们出生了，我听见了他们的叫声。

血流了一地，我用嘴将自已的血吃了，地板上舔得干干净净，只是那件衣服弄脏了，我不会洗。只有等着大伯伯回来骂我了。四个孩子冷得发抖，他们往我的怀里钻，第一次当妈妈，虽然辛苦，但好幸福。

四个小崽崽

哈，啊，快来看，皮皮生了四只小狗。两只母的，两只公的。二伯伯进门就叫起来。他想伸手抱我的孩子们。这不行，我大叫一声，二伯伯马上退了一步，说，皮皮对我也凶啊。

我说，不能动我的孩子，谁都不行。二伯伯说，我是喜欢他们。看看像不像你。这时候，我低头看了四个孩子，唉，有三只像他们的爸蛋蛋，只有一只像我。二伯伯就说，像皮皮的这条狗留下，其余的送人。怎么这样啊，不像我也是我生的啊。大伯伯回家后，我对他说，我舍不得送他们走。大伯伯看了看四条小狗，想了想说，像土狗也不丑吧，比他爸好看。蛋蛋如果听见了一定伤心。西西在电话里对大伯伯说，老爸，我要小狗。把他们带到大连来。大伯伯说，很丑哩，你要么。西西说，只要是皮皮生的，我都要。

陪康哥学习

没几天我们又去了湖南的安乡，这是奶奶的老家。这年冬天很冷，家里比外面更冷，得烤电炉子。其实我也怕冷，很想睡在沙发上，躲在电烤被里烤火。

一大早，我悄悄地躲进了客厅的盖被里，奶奶起来后到处找我，皮皮，皮皮跑哪去了。我本想叫几声，可我怕爷爷打骂我。因为他不准狗上沙发。奶奶下楼找我去了。爷爷走过来突然掀开被子，看见我大叫起来，该死的，打死你，脏死了，下去！走！

我紧张地跳到地板上，爷爷用力打了我的背，好疼。

我边跑边叫，我很生气，我刚来为什么要打我啊，太不客气了。

我一气之下，冲下楼去，狂叫着。

一楼杂物间的门这时开了，原来康哥在里面学习，他看见我马上将我抱进怀里，问我怎么来找他了。我说，我不知道你在里面啊。

康哥说，皮皮是来陪我的吧。

我点点头，看看他摆在桌子上的作业本，我问他，康哥，你为什么要这里做作业啊？不冷吗？

康哥摸着我的背说，家里太吵，杂物间虽然不舒服，但安静啊。以后我天天上午早点起床在这里学习，下午再和他们玩。

好难得啊，谁不想多睡多玩啊，康哥却在这里学习，佩服。我对他说，我会天天陪你。

还有半年就要高考了，我没时间玩啊。康哥说完要送我上楼。

等我上了二楼，奶奶看见我高兴地说，哎呀，康康，皮皮跟你在一起啊，我到处找它。

康哥说，不用找，皮皮知道回家的，他刚才在陪我。

爷爷可能耳朵不好，他听错了，说，皮皮刚才咬你了？打死它。

康哥知道爷爷耳朵不好，又听错话，便提高嗓门说，爷爷，皮皮陪我，不是咬我。

哦哦，好的好的。爷爷不知听明白没有，他从厨房拿出一根香肠，恶声说，皮皮，过来！

我不敢过去，我怕他。但看见他手里的香肠，闻着香味还是过去了，爷爷把香肠塞进我嘴里，我一口咬着，扭头便跑开，美美地在一边享受去了。

奶奶对康哥说，你爷爷又要凶皮皮，又要对它好。

康哥说，爷爷是嘴恶心善。

我吃完香肠又跑到爷爷面前摇尾巴，爷爷吼道，去，没有了，走开！

康哥正要下楼回杂物间，我紧跟他。奶奶见了说，康，杂物间本来是狗住的。

康哥开玩笑说，你就把我当狗吧。

奶奶拉着康哥的手说，我的康狗狗，你小时候奶奶带你，就喜欢叫你狗狗，肉肉。

我听了不明白，怎么骂人也骂狗东西，喜欢也叫狗狗。还肉肉哩。

哈利和波特

转眼过了几年。这几年，我几次生产，算起来小狗都有十几条了，可是，一条都不在我身边，满月之后全送人了。我成了一条孤独的老狗。

今年，大伯伯安家在了长沙，住进了四百平米的大别墅，大房子就得有大狗。显然，我的地位没以前高了，我被关进了大阳台里，一天到晚只许我叫却不让出来，说是怕我们把房子弄脏，陪伴我的是一条叫毛毛的博美狗。这时候，大伯伯又在网上买了两条伯恩山狗，分别叫哈利和波特。在这个超大的房子里，我小得可怜，到处窜也没人看见。只有哈利和波特才像家里的狗主人，威武高大结实，全身的黑毛像地毯，眼睛上面还两道棕色的眉毛，像画上去的，实在帅气。

家里来客人的时候，哈利和波特会放出来给客人看，真是有面子，它们摇头摆尾的，双脚会搭在人的身上去，要知道，它们才六个月大，就有一百斤重啊，吃得多，拉得多，每次看见奶奶、大伯伯、二伯伯煮狗食，我的天，一大锅，像煮猪食一样。那一大锅我可要吃几个月吧。有时候奶奶会把哈利、波特吃不完的狗食分到我们碗里，其实我并不爱吃。我吃得少也比较挑，就只爱火腿肠。

怀念以前的日子，天天有人喂我火腿肠吃，现在呢，虽然有，但他们不记得喂给我吃了，挂在袋子里的火腿肠只能让我看着流口水。好不容易等到有人到阳台看我们，我拼命地叫，希望把火腿肠取下来扔在地上。如果有扔一次，真像过年一样。所以，我天天盼着过年。爷爷说我嘴挑了，宠惯了。我想，人不也一样么。

我怕是老了

终于等到了大年三十那天，满满的年夜饭二十碗菜，我吃到了香肠，还有骨头。只是，没有人再有空抱我，打麻将的，玩电脑的，看手机的，搞卫生的，泡茶的。还好有姑姑记得抱我一会，像从前那样懒懒地坐在她腿上，还可以睡觉做做从前的美梦。不知怎么搞的，现在我看见全家人欢欢喜喜团圆过春节，便要开始想念我的儿女们，我为什么不能与他们团聚呢。可谁又知道呢。姑姑摸着我脸上的胡须说，皮皮，你有皱纹了，真是老了啊。姑姑说，她要把我的一生写下来，嗯，难为她了，我有什么好写的呢，不过是一条小狗而已。

写作感言：

作家要有童心，保持内心最本真的温暖和纯美。儿童文学是我在写成人文学时偶尔的客串。但其实也是我从没放下的期许。在创作长篇小说《陪楼》的时候，哥哥家里的迷你狗皮皮常会陪伴在左右，它渴望的眼神总会触动我，似乎促使我拿起笔写一写狗的故事，于是便有了一万多字的童话《迷你狗皮皮的幸福生活》。八岁的皮皮算是家里的“老人”了，聪明懂事，调皮可爱。用第一人称写，站在狗的角度，狗眼看世界，从它来到家里，跟随主人走南跑北，每年的怀孕、生产，与主人之间的相处，点点滴滴，随手掂来都是真实的生动细节。想想，狗这辈子也真不容易。狗是人类真诚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