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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大眼睛

2016-06-16林潇潇

福建文学 2016年7期
关键词:眼睛同学老师

林潇潇,福州人,主要文学作品有小说《高四学生》等。现在的主业是电视编导,获得过多项文艺与专题节目省级、国家级奖项;文学是业余爱好,收获了许多文字的乐趣;还肩负家庭妇女的职责,柴米油盐的忙碌中继续获得人生真意。

一、新鲜出炉

清早,太阳照进办公楼长长的过道上,让人觉得光线是弯弯曲曲的。

这个大房间里有点不一样。墙上、门上、书桌架子里……处处都可以看到很卡通很俏皮的一些图片,用新新人类语言来说就是很Q很Q。图片上多半是孩子的脸庞,一张张像早晨太阳般朝气四射的脸庞。

建筑物和各个房间里的办公家具摆设都灰蒙蒙,看上去相当陈旧,只有这个特别大的房间因了图片上孩子的脸庞,显得充满快乐的情绪。两台电脑桌旁散乱摆着一些资料、稿子,桌上还横七竖八躺了些铅笔直尺……此时,它们在宁静中正等待喧闹的开场。

墙上圆钟上,叮当猫的眼睛正左看右看,一下又一下。当指针渐渐拼成八点半这上班的时间时,人流填入了这幢楼的每一个角落。

楼梯口的一块带箭头的标识牌躲在一大堆标识牌中,并不那么显眼,它指向一个充满故事的地方。上面写着:

大眼睛编辑部 三楼303室

“大眼睛编辑部”这几个字使所有过往的人看到都不由把眼睛睁大,不知道这到底怎么回事,到底是干什么的。

其实,很简单,是一家少年儿童报社,这份报纸叫《大眼睛》。

报社的负责人叫洪寿,他在自己办公室门上挂个大牌子,写着“总编室”三个大字,他就成总编了。现在“总”字比较叫得响,三个人合伙办公司,一个是总经理,其余两个就是副总。《大眼睛》报社比三人公司的人数要多几倍,洪寿自称总编也就不是徒有虚名的了。

少儿报社,记者、编辑有很多少儿——那都是业余的。经各学校推荐并经严格选拔的学生才有机会进入《大眼睛》。小孩子们胸前挂着个“小记者”的牌子,神气得真像“无冕之王”。

小记者、小编辑纯属“客串”性质,报社里固定的、专业的记者、编辑都是成年人。与洪总不同的是,这些成年的编辑办少儿报,一律把自己弄得很少儿起来——比较优美一点的说法叫“富有童心”,不优美的说法叫“智商退化”。

现在,编辑部里各就各位,大家开始工作,井井有条,像每天一样。

“新闻!新闻!”扁扁从外边喊着冲了进来,引得众人侧目相看。

扁扁是这儿的美编,从美术装潢专业出来的,由于学历只有中专,虽然在美术上很有天分,但终究没法跻身大型的美术设计项目,于是只能在这个小报社当美编,自己很无奈,也只能自我安慰:勉强也算专业对口吧。

扁扁形象长得十分不大义凛然,平时又爱开玩笑,鬼头鬼脑的样子让人看着就觉得是个武侠电影中经常挨好汉拳打脚踢的那一类角儿。不过,扁扁是属于好汉们、特别是女好汉们拳打脚踢完了发现不对,会给他一点好话安慰使他顿时受宠若惊的那种。

柳丫笑着问:“怎么,你家斑点狗昨晚又搞恐怖活动了?损失惨重吗?”

大宾从一大叠信件稿子中抬起两块厚实加瓶底圈多似弹簧的眼镜片,接过话茬说:“看这副样子,怕是你的猫又把鼠标咬坏了。”

大宾——他时常抱怨父母取名字时太不慎重了,如果取名“大将”,他就不至于老被别人叫过来叫过去,只有听指挥的份儿。大伙儿却认为,大宾如果少了指挥,什么事情到他手上都得乱套。可是,即便在众人不断发出指挥,他也还免不了把条理清楚的事情搞成一团浆糊。终于,大家明确了大宾的“定位”:如果有一阵子报纸不起色,“收读率”降低,就让大宾“主政”,组织一两期内容,浆糊一气,“收读率”就可能明显上升。

扁扁不理睬柳丫和大宾的嘲弄,他说:“编辑部的同仁们,这条新闻免费提供。不过月底拿了‘本月最佳稿件的奖金可记得请我吃饭。”

说着,他拉了把椅子坐到柳丫边上。

“柳丫妹妹,告诉你一条重大新闻——昨晚看市电视台的综艺节目“超级娱乐秀”了吗……”

柳丫是正儿八经新闻专业的本科生,只是在上大学时热衷于参加学校健美体操队,到处表演。本来她想以后改行当健美教练,可惜一次比赛中腿部严重拉伤。到大学四年级时,她才把专业课程恶补了一气。在这个《大眼睛》报社里,她觉得那一年的恶补全白用功了——因为没有任何一点新闻专业的知识在这里能用得上。不过,再怎么说,她也算是新闻的“正宗弟子”,在《大眼睛》报社就成了各位“小编”的教练。

扁扁缠着柳丫说电视节目,柳丫不理他,因为她最烦的就是电视里的娱乐节目。

在报社一大群初出茅庐的“小编”们中,年逾不惑的瑛大姐显得特别善解人意而且比年轻人都更有热情。她见扁扁被冷落了,就来拯救他:“你说什么新闻?”

扁扁说:“你知道‘超级娱乐秀那档节目吗?”

瑛大姐特别高兴说:“每一期都看的!我最喜欢的就是这档节目。”

柳丫翻了翻白眼。

大宾说:“耍猴嘛,都一样耍,不就是唱歌比赛吗,叫什么‘超级娱乐秀,把一个个小孩都整成那样,扭里扭气、花里胡哨的。”

扁扁不理睬大宾的褒贬,只跟瑛大姐说话:“昨晚上决出一个新的擂主,平于丰,那个只有11岁的小女孩!”

瑛显得更激动了:“我看了,我都激动得流眼泪了。那小女孩太漂亮了,真是太讨人喜欢了……唉哟哟,真是讨人喜欢啊!”

大宾说:“真是六宫粉黛无颜色啊!”

柳丫忍不住斥责大宾:“什么话?把祖国的小花骨朵说成什么了?”

大宾说:“只是比喻嘛,不要太计较。人家小姑娘长得那么漂亮,歌唱得又好,小活宝啊!全国头条新闻……”

柳丫说:“什么叫新闻知道吗?有人在电视里唱唱歌也叫新闻?在报社工作,连什么是新闻都不知道,你不感到难为情吗?”

柳丫这话其实是说给扁扁听的。不过,扁扁一个美编,而且照大宾的说法,是个木头脑袋,他根本不在乎什么是新闻,什么不是新闻。

只有瑛大姐跟扁扁瞎起劲:“要和秀兰、邓波儿一样成为小童星了。……对了,她还是我们这个市的呢!”

扁扁这才抖出“包袱”,他得意洋洋地说:“我认识她!她的外公就是我爸同一个单位的,不过退休了。但是现在她外公外婆家还和我们住在一个大院呢!我可以带各位记者去采访她的外公、外婆。”

柳丫对大宾说:“听到了吧,小孩唱几首歌,连她外公、外婆都成新闻人物了。”

大宾说:“还不止,跟她外公外婆住一个大院的所有人都是新闻人物呢。”

扁扁听着大宾的话,觉得自己总算没白说。扁扁觉得今天在编辑部自己就应该是个新闻人物。同院的小歌星出炉,他也有点飘飘欲仙的。

瑛大姐问扁扁:“那小童星叫什么名?”

扁扁说:“平于丰——这是她外公给取的名字。”

瑛大姐惊讶地说:“平于丰就是真名呀?我以为是假名。有人姓‘平,少见。”

扁扁说:“有姓‘平的,汉代有个丞相名叫‘平当。”

大宾说:“哗,扁扁如此渊博,连汉朝丞相叫什么名都知道。真是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

扁扁:“也不算渊博啦,听平于丰的外公说的。她外公也姓‘平。”

瑛大姐说:“她外公也姓‘平,那她爸、她妈是同姓?”

扁扁也觉得这不太可能,想了想说:“要不,就不是她的外公,是她的爷爷。爷爷跟孙女都姓‘平。这就没错了。”

小编们都笑了起来,连柳丫也忍不住跟着笑了:“谁是谁还没弄明白,就来通报新闻了!”

扁扁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把大家都逗得哄笑起来,他也得意洋洋。

这时,一个干瘦、满脸严肃的中年男子从门外进来,编辑部顿时鸦鹊无声,大家纷纷挪椅子回到自己位子前,该干什么的干什么。这情景让傻子也猜出:洪总来了。

洪总眼珠不太灵敏地四下扫了一圈,几乎不动唇地,从喉间发出了含糊的声音;“编辑部的,都到总编室来开个会。”然后转头离去。

现在流行把办公楼叫“写字楼”,把几个办公室弄成一个大的房间,中间用隔板隔起来。除总编室外,《大眼睛》只有这间大编辑部,文字编辑、美术编辑、编务、财务等等都放在一起。洪总刚刚叫“编辑部的”,是专指文字编辑们——通常,他们自称为“小编”。“小编”的意思,一是指大编辑部中的小编辑部,二是指他们几位都是出道不久的小字辈。

小编们顿时情绪黯淡,大家懒洋洋起身,开始拉动桌椅,有人小声嘀咕:“又开会……累不累呀!”

但声音小得自己都难听见,毕竟是领导的指令要服从。

大家慢吞吞地往总编室去。

说起洪总,小编们没多少好话,都特不服他的水平。但是,洪总是通过公平竞争才坐到了《大眼睛》总编这个位子上的,这一点小编们不得不服。他的主要本领是经营。据说前任负责人很有学问、文章写得很好,但亏损得一塌糊涂,《大眼睛》都快倒闭了。

洪总上任一年,报纸办得不如以前好,文章的水平降低了,但发行量却增大了,扭转了亏损局面,这让大家都百思不得其解。

这次开会的议题是关于暑期组织各校小记者采访活动的事——就是办一个夏令营,将小记者分成若干组,参观、采访,一起写出一篇属于孩子的“报道”。

第一天,洪总发表两个小时的讲话,内容是办夏令营。

第二天,洪总发表两个半小时的讲话,内容同上。

第三天,洪总发表三个小时的讲话,内容同上。

每天开会,每天都发表讲话,内容基本相同,只是为了补充一些细节或增添一两个注意事项,洪总却将所有种种的重新宣讲训导一回,会议总是拖泥带水,开得大家快要休克过去了。

《大眼睛》的会开着开着,暑假就来到了。

孩子们的欢乐时光开始了,《大眼睛》报社的小记者夏令营也开始了。

这一天,是“小记者”来报到的日子。

《大眼睛》编辑部楼前来了许多送孩子的家长。而他们的坐骑:或是自行车、摩托车,或是小轿车、面包车,将楼前堵了个水泄不通,楼里其他的机构办公室的人叫苦不迭,纷纷来抱怨,但也无济于事了。

《大眼睛》报社已做了充分的准备,前前后后各项工作都考虑了一遍又一遍,生怕有什么缺漏,但办夏令营对这个《大眼睛》报社而言,也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里外乱成一团。

这一天报到,所有的工作不过是让孩子签个名,领个胸卡(就是写了名字贴了照片挂在胸前的),领张活动时间安排表和一件印了“大眼睛”三个字的T恤衫。

但是,小编和其他工作人员没有估计到,来了一个孩子,就也跟着来了家长,平均每个孩子身边护着他的一点五个家长形成强大冲击波,将报社里里外外填满。

表格填重复了,胸卡一转眼不见了,T恤的尺码和孩子身材不对……什么莫名其妙的事都有,搅得大家眼冒金星,连平时说笑不停的扁扁也只够力气喘气了。

楼道上,一个微胖的小男孩倒是气定神闲,似乎控制这里的一切。

这时,一位母亲带着她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女儿从楼梯急步匆匆上来。

小男孩迎了上去:“阿姨好!您是带她来小记者夏令营报到的?”

母亲点头。

小男孩接着说:“我是小接待员。”说着亮了亮崭新的小记者胸卡。

“我是负责在这儿通知后面到的家长,由于人太多,报到处改到六楼,六楼西头的会议室。”

母亲脸上笑开了花:“谢谢你,小同学。”又转声对她的女儿说:“看,人家小朋友多能干!”

“不用谢。”小男孩很公事公办地挥了挥手。

母亲仍连声道谢,拉着女儿上楼。

母女俩走到了六楼西头,那是个会议室,有很多人在里头。母女俩询问报到处在哪里,解释了好一会儿,才发现六楼根本没有《大眼睛》的报到处。再返回三楼,那位小接待员不见了,这才知道那小男孩是在捉弄人。

那位母亲哭笑不得,心里想,这小记者夏令营怎么出这样的事。

第二天是开营大会。

借了一家电影院做会场,披红挂绿,打鼓敲锣,搞得很像一回事。

既然像一回事,那么主席台上也就坐满了各种主席——各部门领导,各新闻单位来宾,各赞助单位的代表等等。

洪总满面红光地坐在主席台上。

《大眼睛》的小编们在台下,觉得从来没见过洪总如此精神的脸色。扁扁说:“满面红光是红色的台布颜色的反光。”——毕竟是美编,眼光敏锐。

因为有这么多小记者,会场的气氛特别愉快。

把各部门领导与各单位来宾都送走后,会场里的气氛就更愉快了。

剩下的就是分组。《大眼睛》报社编辑们各负责带领一个组活动,并自行讨论采访的计划。

洪总办事的一贯方法就是这样,热闹的场面做完了,开营仪式轰轰烈烈完了,夏令营的正经事他就不管了——他说,这要充分发挥大家的积极性了。

夏令营中的小组名单是抽签决定的。名小组分头集合。

大家发现,第七小组“红杠杠”最多,二条杠多、三条杠也多——都是大队长、中队长,而且听他们自我介绍,也都颇有特长。大家觉得他们的素质是最好的,都争着要当这组的辅导员组长。

最后,这个“大组长”只能由抽签决定了,没想到却是扁扁“中奖了”。扁扁觉得理所应当。

当讨论新闻选题时,扁扁就提议采访最精彩的“新闻”——小歌星平于丰。

提议获得小记者们的一致欢呼。

听到孩子们的欢呼声,洪总到这个组来“关怀”了。

在小记者们的热情的感染下,洪总决定,采访小明星的稿子发表在暑期特刊第一期头版头条。这又引来一阵欢呼。

扁扁当然得意得很。但是,洪总马上有了新主张,他说,这样重要的新闻和带这一组小记者采访的重要任务,由美编扁扁来担纲是不能胜任的,要把柳丫从另一个小组换过来当辅导员。

扁扁大声发出抗议——新闻线索是他发现的嘛,采访选题是他提出的,为什么要把他给撤职了。但无论如何,洪总的主意已定。

扁扁暗骂了几声“红肿笨蛋”之类,无力回天,只得缠着柳丫说,得了奖金有他一份。

柳丫本不情愿,但看到孩子们的热情,她也就热情接受了。

过了些天,柳丫带着一群小记者,来到了小明星的学校。

在这之前,柳丫以《大眼睛》报社的名义跟学校联系过了,说明了小记者团采访的意图,让老师把平于丰所在的五年级三班同学集中到学校来,以便小记者的采访。

出发之前,柳丫对小记者们说:“分配一下任务,六个同学分成三个小组,分别采访小明星平于丰的同学们。采访的内容是关于平时她在学校里的表现呀、和同学的关系呀这些,最好让她的同学讲几个她的故事,这样采访的内容就丰富多了……采访完她的同学,就一起采访她的老师和家长……好吗?”

孩子们都乖巧地频频点头。

这时,柳丫发现小记者中的一个女孩老以奇怪的眼神看着其中一个男生,就笑着问:“王晓凡,你明白我刚才说的吗?……你为什么老看着钟舯呀?”

那个叫王晓凡的女孩像做错了事一样红了脸,孩子们都盯着她笑。女孩赶紧争辨:“老师……不,编辑老师……老师,我认出他来了,他是个骗子。”

大家都一愣。

钟舯赶快转过脸去,打量了王晓凡一阵,然后“喔—”地一声。

柳丫问:“怎么回事呀?”

王晓凡说:“那天来报社,他说自己是小接待员,给我和妈妈指路。结果他指到六楼上去,让我们白跑了半天!”

说着王晓凡气红了小脸。

大家都哈哈大笑。柳丫无可奈何,拉过钟舯:“真的?”

钟舯嘿嘿傻笑。

柳丫说:“不许再做这种事了!看看,我们组的其他人都是大队长、中队长、就你,小队长还不是,是不是在学校也这么淘气?”

钟舯说:“我不是什么长?可她是中队长也得听我的,我说在六楼,她就听话地往六楼跑……”

大家哄笑,柳丫笑着说:“你还觉得自己挺有能耐是不?”

柳丫把这个小淘气和大队长陆展馨分在一起。陆展馨一来夏令营,已俨然成了老师们的小帮手,忙里忙外,小大人似的,所以柳丫觉得她是能“管”住钟舯的。

王晓凡和陈志分在一组。王晓凡刚才的一番表现,让柳丫觉得她文弱害羞,令人生出几分怜爱,而陈志是这组中两个男生中的一个,看上去像个大哥哥。大家听说陈志已获了好几个作文奖,理想是成为一名作家,都感叹,真是个可塑之材,将来定会有所作为。

周轩轩是个乖女孩,长得漂亮干净,听说会弹钢琴,喜欢唱歌跳舞……这样的女孩人人喜欢。剩下她和柳丫一组,柳丫心中挺高兴。

和孩子们在一起,本来就童心未泯的柳丫成了孩子王,和大家一样欢天喜地。

暑假的校园空旷寂静,秋千架静静停在蝉鸣中。

由于早已布置好了任务,五年级三班倒是热闹非凡。

柳丫带着小记者们来走进了教室,顿时掌声雷动。柳丫反而不好意思起来,心想这大概是生平第一次获得掌声吧?想着,竟有些激动。

倒是几个小记者落落大方地站在了讲台边的位子上,让柳丫有些羡慕,优秀的人从来就有种气质,小小年纪已如此从容了。

五年级三班的班主任方老师是个标准的小学班主任形象,一头利落的短发,一副保姆的慈祥神情,一口标准普通话。

“同学们,让我们再一次用掌声欢迎从《大眼睛》报来的记者们!”

掌声仍然很热烈,直到老师示意他们可以停下了。

“同学们,我们班的平于丰同学歌唱得好,成了我们市的‘小明星。这几位是少年儿童报——《大眼睛》的记者,他们想和同学们谈谈关于平于丰的情况,大家畅所欲言,把想说的话都告诉这几位小记者哥哥姐姐……”

接着,方老师示意柳丫可以和大家交谈了,她采取了主动回避的态度。她对柳丫说:“采访结束,请到一楼办公室,校长想跟你们见见面。”便转身出门了。

柳丫长吐了一口气,走到了讲台上。

讲台下,孩子们严肃郑重地叠着手,腰挺得笔直,就像一堂语文课就要开始,准备捕捉台上老师的每一句话。

柳丫发现孩子们都认真地准备听她讲,比她事先想到的情形要正规紧张得多,一时面对这些比自己小十几岁的孩子竟怯场了起来,不知从何说起。

也只好硬着头皮上了。

“同学们,你们好。首先感谢大家在暑假如此炎热的天气里来到学校接受我们的采访。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柳丫,柳树的柳,枝丫的丫……这几位是我们报社的特约小记者。”

小学生们交头接耳,互相询问“枝丫”的“丫”是什么“丫”。柳丫明白了,补充说:“枝丫的丫,就是王小丫的丫。”小学生们都乐了。

“现在,同学们……你们腾出些座位,小记者们穿插地坐到你们中间,和你们聊聊关于平于丰的故事,好吗?”

孩子们立刻动了起来,推推挤挤地腾出几个空位,能搁下小记者们。

小记者们发现柳丫似乎忘了事先分组的事,面面相觑,但又不想当众更正辅导员的错误。

柳丫也坐到了学生们一起,做出平易近人的样子。她的语气也尽量平易近人:“同学们,谁想说说你们心中的平于丰是什么样子的,可以主动站起来;小记者中,有谁想提问的,也可以讲出来……”

这时,一个不远处的女生举了一下手,站起来说:“平于丰在学校就十分活泼开朗,在各种联欢会上,都表演节目,她用歌声带给大家许多欢乐……同学老师都夸她是个品学兼优的好学生。”

很明显,老师已悉心挑选了班级骨干,背了这段歌功颂德的话。柳丫只好说:“谢谢这位同学开了个头,谁再接着说?”

还有一两个同学起来,说了几乎是同样的这几句话。

柳丫心中感慨,想做好这场采访,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自己总觉得当小报的编辑屈材了,原来娱乐记者也会遇到如此之尴尬场面。

正当她不知如何是好时,钟舯站了起来说:“请问,她会打‘星际吗?”

只听班级里“哄”地一声。柳丫忙转头问其他的小记者,‘打星际是怎么回事。大家告诉柳丫,就是玩“星际争霸”游戏,一种电脑游戏。

柳丫大吃一惊,要摁下这个问题,但为时已晚。大家早已七嘴八舌地说开了。

“她不会!”

“她除了唱歌,其他什么都不会。她一天到晚神气:‘我要练习唱歌,我要到电视台录音,我特别忙!”一个男孩捏着嗓子,学平于丰的说话样子。

“对。她只会讨好老师,谁都瞧不起。”

“她让人觉得只有她是好学生。我们如果和她说电脑游戏,她肯定去报告老师……”

“她爱打小报告。”

……

柳丫十分吃惊,不知如何回答孩子们。而孩子和孩子,倒是好沟通的,一下子似乎已成了朋友。

陆展馨想扭转这个局面:“我们采访你们,是想了解平于丰的正面事迹。你们不是不喜欢人家背后议论吗,大家也不要背后议论平于丰的不是。”

柳丫心想,陆展馨不愧是个资深大队长,很有魄力。

但陆展馨的话并没有什么效果,同学们该说的照样说:“你们不是要采访吗?我们接受采访难道是背后议论吗?”

“我们实话实说,平于丰就是这样的!”

“是呀,我们没有说谎。”

陆展馨说:“我的意思是,你们应该说说她的优点。”

“特长。”王晓凡补充了一句。

“特长?会唱歌呀!”

“长得漂亮。”一个男生补充说。

“嘘——”大家对他似笑非笑,用一种嘲笑又充满别的含义的眼神看着他,然后窃笑。

那男孩羞红了脸,辩解:“我说的是优点,只是说优点。”

大家更不依不饶地起哄:“男朋友!男朋友!……”

柳丫马上打住:“不许说这样的话!”她心里想,现在的小孩真是和自己当年不一样呀,小小年纪,知道什么叫“男朋友”?

陆展馨也说。“大家不要开玩笑哟。再说说她的别的优点。”

“她会唱很多歌,喜欢上电视。”

“她还当过小主持人。”

“她的书包很漂亮……衣服也很漂亮。”

有几位同学顺从指挥,说赞扬平于丰的话,但总有点不理直气壮的样子,而且很快又被另一面的声音压倒了:“她总让人看她的名牌服装,臭美!”

“假的假的,根本不是名牌服装。”

“她老打小报告。”

“老师不在的时候她会管人,特别凶!”

柳丫很惊讶。一个在屏幕中人见人爱的小童星,似乎在同龄人中不是很有市场……这是一种什么现象?

一会儿,教室里俨然成了控诉会。

“选三好学生时,大家都不选她,她就对老师哭……”

“一哭,老师就让她当三好生。大家投票全不算。”

不久,几个小记者也掺和了进去,说:“我们班也有这种人……”

柳丫回想,自己当年也恨见过此类同学,但谁也不敢当面说出这样的话,没有人会说出自己对这要“三好生”的不满……

其实,时代变了,很多事情变,很多事情却永远不变。

这场采访不知道该不该算成功。

柳丫带着小记者们到一楼办公室。

方老师以及几位校领导老师已等在那儿。天很热,虽然开着风扇,但办公室里还是很闷热,一个个老师拿着手巾擦脸。

校长向柳丫和小记者们伸出手:“小记者们,欢迎,欢迎!条件不好,随便坐坐……喝茶喝茶……我是校长,我姓宋。这是我的名片。”

柳丫连忙接过道谢。

紧接着又一阵寒暄,校长和老师们纷纷表示喜欢《大眼睛》报,并欣喜地看到它正逐步扩大影响。这当然都是客套话。

班主任方老师对柳丫说:“刚才采访进展的还顺利?”

“还好,同学们反映了许多平于丰在学校时的各方面情况。”

班主任方老师打断了柳丫的话:“其实,有些情况我们也了解。平于丰这孩子个性太强,难免有些同学对她有不同的看法……但是毕竟是个人才,是为学校争光的……”

柳丫很惊讶,采访座谈会的情况,在楼下办公室的校长、班主任们怎么就已经知道了?

“小柳同志,”校长接着说,“广东一家唱片公司刚刚和她签了约,特地打了电话来,了解了关于报刊宣传的事。你也知道,一些负面的新闻报导对唱片销售的影响有多大。”

柳丫不停点头。

方老师说:“我们欢迎正面的宣传。培养小记者,也要正面引导。西方资产阶级的新闻媒体的狗仔队,是我们坚决不欢迎的。”

“作为学校老师,希望孩子向好的方向发展并多出成果……这也是体现我们素质教育的成就的……”

柳丫说:“我明白,当老师是很不容易的,培养学生也很不容易……”

校长拿出事先准备的一大叠复印好了的图片和文字资料,递给柳丫。

柳丫捧在手里,沉沉的。

第一期小记者夏令营特刊出版了。平于丰漂亮的照片刊登在头版头条的“热点追踪”栏目里。几个小记者都署了名,辅导员柳丫没有署名。

写作感言:

这本小书的灵感来自于写作时,自己对当时媒体的一些认识和了解。媒体和文字,在我们生活中的作用在这十余年中发生着天翻地覆的变化。孩子们的认知和思维方式也随之发生了巨大的变化。文字变得更网络化更自由,思维方式和阅读也变得更碎片更视觉化。因此在这个时候,主办方把这些优秀的儿童文学作品甄选出来,推到孩子们的面前,是一件很有意义的事,让孩子们重新注意到文字的魅力,从阅读中发现生活和思想的乐趣。

当时所写的这部小说,可以说是“孩子写给孩子看”,回头看写作时的心态,觉得大学时代的自己也还是个小孩子。正因为这次的儿童文学作品奖评选,让我也重新阅读曾经略显稚气、却反映出自己成长中的一些心态的文字。

写作儿童文学,是一件有趣的事,当自己已经渐渐离童年、离青春期越来越远的时候,很多儿童文学作品,又为我们重新唤起了回忆与快乐。希望关于儿童文学的关注与推广能够继续进行,让启明儿童文学奖带领更多孩子爱上文字爱上阅读,也让更多人获得如此美好的回归童年心理体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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