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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米德尔马契》的母题与结构原型

2016-06-13杨洋肖德法战雪茹

常州工学院学报(社科版) 2016年2期
关键词:叙事结构移位

杨洋,肖德法,战雪茹

(烟台大学文经学院,山东烟台264005)



论《米德尔马契》的母题与结构原型

杨洋,肖德法,战雪茹

(烟台大学文经学院,山东烟台264005)

摘要:以原型批评理论为基础解读《米德尔马契》人物形象利德盖特与卡苏朋反映出的追寻母题原型,及多萝西娅与利德盖特各自所展现的U型和倒U型叙事结构原型。乔治·艾略特将原型表层移位到《米德尔马契》的同时,古希腊、古罗马神话推崇知识的文化观以及《圣经》中坚守信念的基督信条被成功地进行了深层移位,双层移位得以实现。

关键词:《米德尔马契》;追寻母题;叙事结构;移位

对于英国批判现实主义女作家乔治·艾略特的小说《米德尔马契》,国内学者从多种不同视角做过颇为丰富的批评研究,也有人从原型批评视角进行讨论,但大都集中于对小说人物的原型分析,鲜有对《米德尔马契》的追寻母题和叙事结构原型的探讨。文章借助诺斯罗普·弗莱的原型移位理论来解读《米德尔马契》的追寻母题原型和叙事结构原型,勘察圣经故事、古希腊和古罗马神话在小说的表层与深层移位。这一解读有助于深入把握《米德尔马契》小说文本所蕴涵的深层意义,促进该作品原型批评的完整性。

一、《米德尔马契》的追寻母题原型

诺斯罗普·弗莱在《作为原型的象征》一文中指出,原型的移位包括未移位的神话原型、表层移位的神话原型和深层移位的神话原型三种类型。表层移位主要是对神话中人物形象、典型情节或结构模式的移位。深层移位则是对神话的深层内在价值观、文化观等的承接。英国诗人威斯坦·休·奥登曾说:“寻找一个丢失的纽扣不能称为追寻,追寻意味着寻找某些超越人类经验的事物。”[1]不同的人有着不同的追寻目标,追寻者可能会寻求真理、社会名声、精神启示等。在古希腊、古罗马神话中,英雄们往往在超自然能力的协助下,通过自身的不懈努力完成追寻并获得最终成功。在《米德尔马契》中,追寻母题被移位并集中反映在利德盖特和卡苏朋身上,二人的追寻异曲同工,也同样受到命运的羁绊。

利德盖特追寻的是医学知识。他痴迷于法国解剖学家和生理学家比夏关于生命机体组织的研究。比夏是提出“组织概念”的第一人,他认为疾病攻击的是某些组织而不是整个器官和身体。利德盖特的问题是:“原始组织是什么?”[2]144他希望依据比夏的研究成果,通过进一步的研究来厘清生命机体结构的内在关联,找出最原始的组织,从而在病理学方面有所突破。

此外,医疗改革也是利德盖特奋力追求的目标。他离开伦敦来到外省米德尔马契镇的初衷就是为了干一番事业,实现自己的理想与抱负。为达成这个目标,他一直致力于该镇的医疗改革事业。当时医生的主要任务就是给病人开药,公众自然认为:只要药品价格便宜,药开得越多越好。因而,许多不具备从业资格的医生也胡乱开药的现象日益严重。利德盖特的医疗改革措施之一便是“只开处方,不配药物,也不从药剂师那儿抽取回扣”[2]142。而且,他还尝试革新某些疾病的治疗方法,比如高热病。

利德盖特的追寻异于传统意义上的追寻。在传统的追寻故事中,英雄们通常会获得成功,结局大都圆满。然而,利德盖特对最原始组织的追寻却让他进入了一个死胡同,在科学研究中迷失,找不到出路。利德盖特希望能继续比夏的研究,但这种追根溯源的研究却与比夏的研究初衷背道而驰。问题的关键在于揭示联系,而不是寻找起源。达尔文的《物种起源》一书虽取名“起源”,但却没有在书中寻找生命的开端,反而是通过联系与变化找到物种进化的理论依据。相反地,利德盖特一味寻找早已无迹可寻的最原始的生物,盲目地纠缠于起源问题只会阻碍他开展对复杂有机体的研究,这种努力注定是徒劳的。

利德盖特的医疗改革也隐藏着诸多失败因子。首先,医疗改革虽然为居民节省了医药费,却触犯了当地医生的利益,引起同行的反对和指摘。同时,部分医生反对医疗革新,随时准备联合起来。因此改革虽有一定的群众基础却缺乏同行支持。其次,医疗改革实施的场所——新医院处境困难,缺乏运营资金。最后,作为一个年轻的外地人,利德盖特掌管着新医院的领导权,这引起了米德尔马契整个医药界的反对,他们不愿与他合作,并造谣中伤,破坏基金的认捐工作。这些都预示利德盖特虽有医疗改革的雄心壮志但必然以失败而告终。

维多利亚时期特定的社会环境使利德盖特的改革只能是个幻影,不可能成功。在英国工业革命达到顶峰、英国经济与文化进入全盛之时,英国的社会矛盾却日益加剧。由1831年的霍乱引发的英国医疗卫生改革在地方政府的强力反对下以失败告终。1872年出版的《米德尔马契》就是以这场医疗改革为故事背景。利德盖特的改革似乎不能逆历史潮流而成功。

卡苏朋追寻的是神话的起源。卡苏朋相信一切神话体系或世上残存的神话片断都曲折地表现了古老传统。人们一旦找到正确可靠的认知立足点,神话世界的广阔天地不仅可以被认识,而且通过它能洞悉各种事实真相。卡苏朋正在进行一项浩大的工程,即完成《世界神话索引大全》的写作。

围绕他追寻的目标,卡苏朋对别人的评判总是从他们是否适合自己著作需要的角度来衡量。卡苏朋51岁的时候选择多萝西娅作为结婚的对象便是基于此种考虑。卡苏朋把多萝西娅视为工具,希望她能用女性的温柔消除他工作带来的身心倦怠与郁郁寡欢。在蜜月期间卡苏朋抛下新婚妻子去搜集资料,甚至在遗嘱里要求多萝西娅在他去世后继续研究,多萝西娅已然成为他著作的“附属品”。

卡苏朋的追寻也非传统意义上的追寻。与利德盖特一样,卡苏朋也不可能成功。首先,卡苏朋抓不住著作相关领域的最新研究成果,掌握的大都是二手资料。他的侄子威尔·拉迪斯拉夫尖锐地指出:“德国人在历史研究方面居于领先地位……我跟卡苏朋先生在一起时发现,他对这方面简直充耳不闻。”[2]200此外,事物的变化和联系造成了事物的多样性,只用一种解释去概括一切是不可能的。卡苏朋的研究只是在猜测中进行的,他那种阐释神话的方式不必接受任何有形事物的验证。这种研究的本质其实是一种幻想,他以自我为中心,完全从自己的视角对周围的人和事进行阐释和误读。

卡苏朋清醒地意识到自己永远无法揭示神话的起源,即便如此他仍旧不停地追寻,因为这种追寻已经成为了一种偏执,成为他永久的人格面具。一个面具(persona)是人格的一个侧面,每个人都不止有一副面具。如果个人对某种人格面具过于专注,过分地投入,就会使得人格过分膨胀,导致牺牲人格结构其他组成部分,受困于孤独感与疏离感之中,有损身心健康。

卡苏朋著书立说的野心成为了他唯一的人格面具,他深陷其中,忍受着来自精神和肉体的痛苦。在他死板的人格面具下,卡苏朋妄自尊大,孤寂落寞,缺乏自信,但却不敢希冀得到别人的同情,病态的精神症状逐渐显现。小说叙事者一针见血地指出卡苏朋“最突出的成果倒不是《世界神话索引大全》,而是一种病态的意识,认为人们没有给他应得的地位,尽管他还没有证明他应该得到这种地位;一种永恒的怀疑,认为人们歧视他,对他抱有于他不利的成见”[2]397-398。在精神的折磨下,卡苏朋的身体状况令人担忧。由于过度紧张而单调的脑力活动,卡苏朋最终死于心脏病。

希腊神话及典故同知识和智慧密切关联。雅典娜女神掌管智慧,缪斯九女神掌管文艺、音乐、天文,足智多谋的奥德修斯想出木马计攻破特洛伊城,这些都反映了古希腊人崇尚智慧、追求知识。在《米德尔马契》中,不管是利德盖特对医学知识的渴望,还是卡苏朋对神话典籍的研究,都体现了他们对知识的崇尚与追求。这样,乔治·艾略特不仅表层移位了追寻母题,与此同时,古希腊人推崇知识的文化观也被成功地深层移位到小说中。

二、《米德尔马契》的叙事结构原型

弗莱在《伟大的密码——圣经与文学》中提出了U型和倒U型叙事结构理论。U型叙事模式是指,叙事主体在起始阶段处于安稳平和的幸福状态,随着叙事的发展与推进,这种幸福状态遭到破坏,灾难随之降临;叙事主体最终通过抗争或在外力协助下渡过劫难,回归幸福状态。而倒U型叙事模式是与U型结构相反的形态:它上升到命运或环境的“突变”或行动的颠倒,然后向下直接堕入结局[3]。U型结构是喜剧的典型形态,倒U型结构是悲剧的典型形态。

《米德尔马契》中的多萝西娅和利德盖特分别经历了U型和倒U型的人生轨迹,显然,艾略特将《圣经》的叙事结构原型表层移位到了小说中。

多萝西娅的生活轨迹可视为一种U型线性循环结构,包含了三个U型循环(图1)。第一个U型循环始于她的第一段婚姻。多萝西娅欣赏卡苏朋有虔诚的宗教信仰、渊博的知识,敬佩他对事业的追求。她以为嫁给他定能帮助自己摆脱无知,获得更深切的宗教体验,因此这场婚姻是她一切幸福的源泉,处于第一个U型循环的顶点。然而这仅仅是她的错觉,婚后生活的种种不协调、不如意将她不断地推向失落和失望。在威尔的启迪下,多萝西娅认识到卡苏朋只是个书蠹,不能帮助她追求真理、摆脱无知,更不可能成为自己的精神导师,她的婚姻失去了意义。多萝西娅唯有接受现实,忠于自己的选择,履行妻子的职责和义务,才能平静地活下去。

图1 多萝西娅人生轨迹U型图

然而,卡苏朋的病逝以及他不近人情的遗嘱让多萝西娅再次陷入孤独绝望的深渊。卡苏朋的遗嘱附带了这一规定:她如果和威尔结婚,便剥夺她的财产继承权。多萝西娅对丈夫的猜忌和无情感到震惊、厌恶。显然,遗嘱给多萝西娅带来的心理伤害代表了第二个U型循环的最低点。多萝西娅通过专注于为乡邻提供帮助与支持、搭建村舍、改良土地等社会福利事业慢慢地走出了心理阴影,返回到了U型循环的顶点。

多萝西娅的第二次婚姻让她再次跌至第三个U型循环的底部。她与威尔的婚姻不被家人和米德尔马契人理解和接受。事实上,与她第一段婚姻相比,多萝西娅的第二段婚姻充满幸福。首先,在这段婚姻中,多萝西娅能积极发挥妻子的作用,协助丈夫的事业,使自己的生活充满意义,得到了一直以来追求的理想婚姻。其次,在小说的结尾,威尔成为热情积极的社会活动家,这与多萝西娅投身于社会福利事业相呼应,其实威尔成了“多萝西娅的另一个自己”[4],多萝西娅正是借助威尔,传播着她的博爱与仁善之心。除此之外,威尔浪漫和积极的生活态度填补了多萝西娅内心世界的空白。就像小说结尾所描写的:“对多萝西娅来说,任何生活,凡是没有充沛的感情,都不能容忍。”[2]780第二段婚姻让多萝西娅完美演绎了妻子的角色,回归到平静却充实的、有意义的生活。

利德盖特的人生轨迹可用一个倒置的U型图(图2)进行解读。在利德盖特来到米德尔马契镇之初,他是一个有科学追求和职业理想的年轻人,一心渴望实现自己的抱负。同时,他对婚姻抱有美好的幻想。在他的想象中,罗莎蒙德温柔善良,品德高尚。此时的利德盖特过着积极向上、心满意足的生活,这象征着U型结构的开始。

图2 利德盖特人生轨迹倒U型图

对理想抱负的孜孜追求让利德盖特的医疗事业在米德尔马契镇蒸蒸日上,这说明他人生U型结构呈上升趋势,朝顶峰攀升。利德盖特治愈了许多其他医生束手无策的疾病,这为他赢得美誉与威信,人们称赞他“比其他医生学识丰富,在精通医学秘密上,远远超过他的大多数同行”[2]428。在利德盖特担任新医院的领导时,他把新医院办得生气勃勃。患者的信任和他内心的自信都表明利德盖特登上了事业顶峰。虽然仍有一些乡民对利德盖特的治疗新手法抱有偏见,同行们也因为自身利益受到侵犯而敌视他,但是利德盖特在米德尔马契的事业依然风生水起。

巨额债务的出现使利德盖特的生活重心转向家庭琐事,事业由顶点逐渐下滑,U型结构也呈现下滑趋势。罗莎蒙德奢侈的生活导致夫妻俩欠下大笔债务。为此,利德盖特不得已接受布鲁斯特的钱财,却被乡民们误认为是布鲁斯特杀人案的帮凶。利德盖特饱受猜疑与孤立,在米德尔马契的名声和前途被毁。他最终选择放弃事业上的追

求,迁居伦敦行医,专给富贵闲人看富贵病。利德盖特没有实现当初的抱负,预示着他的人生轨迹陷入最低点。

在《旧约圣经》的《哥林多前书》中,上帝赐予其信徒的礼物有三——信念、盼望、博爱,并教导他们“凡事包容,凡事相信,凡事盼望,凡事忍耐”[5]。《圣经》传达这样一个基督教信条:在磨难中坚持信念和盼望之心的人最终必将得到回报。纵观多萝西娅的人生轨迹,不难发现她对美好的事物抱有坚定的信念,如知识、社会福利事业等,她的人生以喜剧收场,完美地划上了句号。而利德盖特由于没有坚持医学事业的追求,对自己的医疗改革事业不再怀有信念。通过对比,乔治·艾略特把《圣经》推崇信念的教条成功地深层移位到小说中,告诫世人要坚守信念。

三、结语

原型存在并遍布于神话和现实世界两个极端的空间中,从神话到现实,文学发展的规律在于原型的置换变形。在小说《米德尔马契》中,艾略特将母题原型以及U型结构原型表层移位的同时,还将古希腊、古罗马神话推崇知识的文化观以及《圣经》中坚守信念的基督信条等成功地深层移位到了小说中,双层移位得以实现。古老的文本从它所在的历史长河中被释放出来,置于当下社会语境中,在传统和现实之间架起了一座桥梁。

[参考文献]

[1]AUDEN W H.The quest hero [M]// GREBSTEIN S N .Perspective in contemporary criticism.New York:Harper and Row,1968:370-371.

[2]乔治·艾略特.米德尔马契[M].项星耀,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6.

[3]杨彩霞.20世纪美国文学与圣经传统[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7.

[4]EDWARDS L R.Women,energy and middlemarch[J].The Massachusetts Review,1972(13):236.

[5]旧约圣经[M].中国基督教协会,译.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7.

责任编辑:赵青

doi:10.3969/j.issn.1673-0887.2016.02.010

收稿日期:2015-10-10

作者简介:杨洋(1985—),女,讲师。

中图分类号:I106.4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673-0887(2016)02-0042-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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