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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电影是一种哲学

2016-06-13王杰王真吴娱玉

上海艺术评论 2016年1期
关键词:乌托邦人性英雄

王杰+王真+吴娱玉

《分歧者2:绝地反击》2015年三月在美国各大影院上映,当地烂番茄网发出评论,直指影片“there is little substance and little depth”——既无内容又无深度。《分歧者》讲述的故事虽然对于世界观格局的塑造略显稚嫩,甚至能嗅出满屏网游的味道,但不可否认,这部电影对于社会阶层秩序、价值哲学、派别差异矛盾的探讨,对于现实社会有着深刻的含义。允许分歧者的存在,因为世界一旦被非黑即白的粗暴两分法控制,它最终一定会走向崩塌,这是这部包裹着青春爱情片的反乌托邦电影最终想要阐述的观点。影片于去年六月在国内上映,来自上海交通大学、华南师范大学、云南大学、兰州大学、云南财经大学的学者们,围绕影片展开多向度、多视角的深入探讨。

谢卓婷(上海交通大学人文学院 博士):我认为电影《分歧者2:绝地反击》(下简称《反击》)是寓言式的,可做多种解读。比如,影片提到的集体社会要大于个体生命,抹杀个体亲情、个人的独立判断等。又如“隔离”的话题,影片中把每一个人分到不同的派系当中去,影射了我们现在整个社会分层的发展趋势,再如,拯救意识,在影片中普遍的人性最后是救赎之舟。

我个人不觉得这个电影很好,因为它太封闭了。影片中,特别是人类不同性格、人群的区隔与分歧者,偏离的、跟共同体不一样的部分变成了两相对立,最对立的就是无畏派和无私派,两者并不是水火不容的,影片将它们对立到极致,把价值差异绝对化了。

这种电影之中,20年前就是这个样子:我们一直笼罩在世界末日——人类灭亡、地球毁灭没有任何来由的一种绝对的罪恶。现在变成绝对的科技罪恶,就像是天灾一样,把人性的这种东西完全变成非人性的、非人化,我觉得这一点值得怀疑。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讲,电影是一种技术,影片中控制整个局面的智慧派领袖就是用技术控制人脑,这种场景在《盗梦空间》,甚至包括《007》等等这样系列的电影当中都曾出现,我觉得这个并不新鲜。强调控制与反控制,差异与同质,人性与非人性等两极对立,是比较简单的二元对立模式。影片给予人的启发是多元的,而不仅仅只是格斗,只讲故事,只推向某个结局——某种它想要救赎和最终和解。其实我觉得人类世界中很多东西是没法最终解决的。

向丽(云南大学人文学院 教授):《分歧者1》(下简称《1》)中我印象很深的是对“分歧者”这样的关键词的凸显,谢卓婷认为它是关于未来寓言、是不真实的,是被隔离当中做的一个实验,在《反击》中就显现出来了。但《1》给我印象最深就是“分歧者”,什么叫“分歧者”,用通过做试验的方式在各派中找到一个人,这个人既有无畏派特点,又有无私派特点,当时那个测试者非常恐慌,然后把他判给无畏派,因为这是一种新出现的人类类型,由此我想到跨界分类。在人类学当中有一个对境界的解读也是这样的。在世界上的绝大多数文化中,如果某物既不能化为A,也不能划为B,非A非B这样的一个东西,它就是一个危险的对象,就是一个禁忌。所以划分边界和区分类别似乎是人类的天性,尽管我们觉得这个不可行。电影里面也提到:怎么能进行这样的一个划界?它实际上有多重性,叠合性,多元性,实际上这才是真实。

此外,影片对社会科技元素非常倚重,不禁让人产生对科技的恐惧感,例如真实化的情境设置,让人毛骨悚然,《楚门的世界》中的真人实验就让人恐惧,但《反击》中的实验更极致一些。这个实验告诉我们多元性才是真实的,分歧者实际是拯救者。但是把人放入实验中,似乎充满希望,但实际是一种暴力。也许《反击》的落幕,意味着还会有《3》,结尾处翠丝说墙外的世界是什么。其实《3》就是墙外的世界,即回归真实,这个真实应该是设计到下一部片子的语境当中。如果说《反击》是聚焦在分歧者的这种实验,那么《1》聚焦就是分类。我觉得影片是想打破这种区隔,愿望是真实的,但是给我们呈现出来,我看过以后感觉上是很恐怖的。

肖琼(云南财经大学人文学院 副教授):借助一个时间的纬度,从未来反观现实,会让我想到对现实反噬的问题。其实我不喜欢看好莱坞的影片,都是那种科幻、战争、人性、救赎,王杰老师所认为的那种思想性,我也去努力地去挖掘,可思绪可能是碎片式的。

第一,电影反映的问题是什么?社会存在的基础,到底是一致的或是差异甚至分裂的,这就是我们当下社会现实的一个反映。现实确实是多元化的,但是又有一种努力想把人类统一,以至操控的企图,去试图获得一种一致性,在文化、经济,政治上都有体现,影片就是在处理这种归类。那么,归类如何可能?归类,在我看来,是天生的,应根据人的气质、性格、天赋等注定是属于哪个派别。但影片中用机器扫描脸部就可以决定这个人的归类,似乎太离奇了。

第二,这个影片使我想到人们对技术越来越依赖,未来社会是不是要被技术进一步操控,通过技术的统治,使得这些人越来越一致化?影片把人类分为智慧、无畏、无私、诚实、和平五个派别。为什么会是这五个,而不根据信任或爱心去分类?在技术统治下,人们已经变得不再相信自己的判断。有些分歧者蒙混其中,与他接触根本感觉不到他是否属于自己的阵营,他是伪装的。但是通过仪器扫描便可以定为异类,然后就可以毫不置疑地杀死他。那么在技术统治的形式下,已经变得我们对自己的判断发生置疑,却不会怀疑机器判断的结果。

第三,科技控制人。那么人是否可以从技术的统治下逃逸出来?电影给了我不少启发,技术无法控制的就是人的情感,爱的力量。技术可以控制我们别的东西,但唯独无法去控制我们的感受,感知,电影对这一点也有很好的表现。

王杰(上海交通大学人文学院 教授):我对电影的一个基本判断是这是一部当代性很强的作品,而且在我看来还有某种思想性和可阐释性。其实这个电影有很强的思想性。分歧者实际上是拯救者,这种思想,你用现实主义的手法是表现不出来的,这是一个很有意思的现象。电影可以把人的潜能在一个短的时空里充分展示。如果我们用现实主义的表现手法,哪怕像托尔斯泰写的《战争与和平》,再大的场面都不可能把人的潜能完全表达。这是很有意思的一种表达创新,这是电影,在这里是科幻电影值得注意的地方。我对这个电影的另一个基本判断是对人性的一种思考。其实我们当代人文科学一个很大的困境就是对人性的研究,人性研究似乎走向绝境。人性研究通常有两条路径,一条是科学主义,科学主义从哲学上讲像达尔文主义理论,用生物决定论的方式研究人性,很容易导致纳粹。人类学也是一种对人性的讨论,但它也有很大的问题,就把人性部分和这种物质性相连。从达尔文到人类学,这条路径应该说是不能最终解决人性是什么的问题。影片中真的恋人和假的恋人该如何判断?用物质的东西是无法判断的,在我看来用生物学的方法和人类学的方法都不可鉴别。所以这条路走到这里应该走到极致了。还有一个就是传统人文的讨论也存在问题,无法对人性问题做出最终的思考。所以我觉得这个电影给我们的一个启示是,电影这种形式成为对人性研究的实验场,或者是一种研究的方式。我觉得这部电影就是对人性的解读。

吴娱玉(上海交通大学人文学院 博士后):关于这部电影的研究,比较正式的学术论文有四篇,分别是《科技与人性的两歧——试析青春反乌托邦影片〈分歧者:异类觉醒〉》,《〈分歧者2:反叛者〉反乌托邦社会的善恶对决定》,这两篇文章强调电影反乌托邦这一维度。另一篇《解读励志片〈分歧者〉中的女英雄形象》意在解读女主人公翠丝所体现的个人英雄主义,同时,从性别角度来阐释女英雄形象的文化内涵。还有一篇是《论〈分歧者〉中的选择与人性》,也谈到了翠丝在选择过程中体现出人性的复杂和丰富。其他的宣传简介中则比较突出影片的青春性,把它与《暮光之城》、《饥饿游戏》以及中国的《小时代》等影片进行对比,以吸引年轻的观影者。现有的研究突显了几个关键词:科技、人性、英雄、善恶、青春、乌托邦。

我想从另外的角度谈一下这部电影,即生命的治理和生命的潜能。之前谢卓婷提到这是对当代社会的寓言,我也如此认为,影片是当代社会的缩影。影片展示了一种对生命治理的方式——归类区分,把生命分为各种派别,当我们看到电影中的归类时觉得不可思议,仿佛离我们的生活经验很远,很荒诞,但细细想来,真实的生活不就是这样么?福柯在《生命政治的诞生》一书中清楚指出,现代国家的治理原则就是政治经济逻辑——以最少的管理达到最大化的效果。生命在治理技术之下,生命形态处于随时被政治决断的位置,从出生率、卫生管理、优生学、公民/非公民、出入境管理、隔离政策、保护管束、预防性拘留,无一不是治理技术的策略。一旦属于私人领域的家室空间被政治穿透,生命就被政治化,生命在各种部署之下被导引、被治理,被分离为各种生命形式。治理之下的生命便被以各种图表、统计数字、数据指数或是比例来表现。阿甘本接着福柯的理论继续衍生,他说二十世纪现代国家对于生命的管理和部署是对生命的一种经济学式的完全治理。这种将所有的生命治理都建立在计算与纳入式排除的分离逻辑,正是阿甘本所要强调的现代国家的治理模式。这是第一个层面。

第二个层面是自我管理。当国家对个体生命进行管理的时候,生命本身进入到这种国家机器里面,它自己有一种自我复制,自我服从管理,自我进行,就是个体生命开始按部就班地,习以为常地服从这种管理并深以为信,这是值得我们警惕的。你看,影片中分属于五个派别的人们都自得其乐地归顺其中,他们已经全然感觉不到这是一种治理,从而形成一种自我运转。这种治理的一个后果就是,被决定的对象只能以单面的身份出现,比如说军人、革命者或者学者,以单面身份出现,你看电影中的人物身份,友好派、忠诚派、无畏派等等都是以单面的形态出现。

那么,一个不得不回避的问题就是:当生命已经被安置在固定的治理模式中,生命按照既定的法则完成自身循环,当这种法则已无时无刻覆盖着社会的方方面面时,人是否有一种突破法则的可能性?生命如何以不被束缚的、异样的形式出现?生命本身所具有的创造性和突破性究竟在哪里?这正是海德格尔后期思考的问题——真正的存有被大写的存有所侵蚀,生命本身该如何自处?巴塔耶对这个问题也很着迷,当同构性的思想制约人,人如何能使自身不要掉入重复循环的牢笼?可见,西方学者都在思考,生命如何能逃脱治理。阿甘本就在《OPEN》这本书中做了解答,他提出动物有能力驱除各种禁忌,拓展新的能力,人也能够脱离治理以一种更有想象力的形式出现,这种形式是潜能——一种不能被束缚、不能被压制、不能被规训的潜在能力,电影中女主角翠丝就是明显的例子,五个派别都不能把她纳入其中进行有效的、全面的管理。她是他们的异类。她具备的这种能力是大家不知道的,连她自己也不知道,是一种潜在的能力。经过各种测试,翠丝的能力不能被某一种派别限定,她拥有其他派别没有的能力,最终她能以一种新的形式重生,是整个人类的希望之所在。

谢卓婷:阿甘本有一个很重要的概念是说现代主权国家是一个营,就是集中营,还有一个生命,你没有自主权。这个意思正好跟我的想法结合,因为阿甘本最终是激发人的潜能,但是这种潜能到底从何而来,我觉得整个影片刚开始的布局还是一个受控者,就是说它这个影片的出发点是有点悲观的。

王真(上海交通大学艺术研究院 教师):作为一个曾经有过编剧经验的人,我发现电影做了许多翻新老套路的工作,首先是英雄模式,英雄只有战胜了自我,才是最强的,就好像要给自己加冕的仪式一样,如果追根溯源的话,这部电影和《黑客帝国》是一脉相承的。因为《黑客帝国》中的英雄也是一个异端,最后解释说他是一个超人。为什么是超人?就是那个程序里面出现了一个bug,也是乱码,他什么都可以做到,然后就成了救世主;其次是倾向女性消费者,相对于男性,女性是更大的消费群体,所以电影的营销策略更倾向女性,电影的女主角是大众女性的幻想对象,她有一个大众化的名字,为的是让观众有更强的带入感,仿佛自己就是无所不能的女主角;再次是叙事模式,刚才吴娱玉也提到了把它与青春电影《饥饿游戏》作比较,最近我也看了《饥饿游戏》,发现它们有一些共性的地方:同样是人们生活在一个封锁的墙里,同样要突破那个围墙,同样是大家在竞技场里面互相厮杀,最后只剩下个一个人。影片有两个场域,一个是被实验,一个是被观看。实际上我们的生活之外也是有人监视的,他们看我们,我们生活在墙里面,是被实验的对象,像福柯的全景式监狱,这似乎道出了我们现代人说不出的担忧和忧虑。好莱坞把握到人类共同的焦虑,特别是生活在现有体制下,人们对现实的一种担忧和困境。

王大桥(兰州大学文学院 教授):电影里面呈现的经验,在现实日常生活里并不存在,电影里的人是抽象的,脱离了时间、空间和民族,是概念意义上的“人”,但是这个人王杰老师喜欢,我最感兴趣的是王杰老师为什么对这部影片感兴趣?这部电影是王杰老师理论功能的一个影像化表达,值得思考的是:抽象的“人”、不带经验的“人”给你的空间会更大。如果这个“人”去演南京的、埃及的或某一个埃博拉病毒某个村子里的人,你的解读空间就小了。这是个抽象的“人”,需要你给他/她填补。

王杰:其实这个很有意思,虽然是抽象的,但是却把握到某种本质的问题。我们如果不用本质这个概念,用普遍性也是可以,对吧?把握到我们人类共同想触摸,想感受的那个东西。

王大桥:这里面是抽象的人或者是无畏的人,吴娱玉解读是很准的。塑造这个人被管理的是一个必要存在,我们的生活是安排好的、被设定的,这是一个无法逃脱的宿命,谁不适合,就变成异类。它是文明的核心或者是友好、和平、无畏。电影最后是歧义派还抱有希望,恰恰是因为歧义归类里面蕴藏着可能。西方主义那么好,发展到最后它会死,经历越多文明最后是会死的,历史的终结。其实也谈到文明,最终的命运都会死。不在于它好不好,而在于它发展的空间怎么样。发展的空间被填满以后,它的命运就是死亡。只有一种东西,就是歧义。这里有一个非常大的悖论,当我们把歧义作为最后的希望,最后一个乌托邦的时候,在某种程度上是文明理性所承担的,我们可以把它普遍化。所以这个时候它的普遍性和矛盾性就暴露出来了,把歧义推到一种极致,推到存在的位置,推到最后价值的位置。因为它里面蕴藏可能性,蕴藏创新,各种可能都在里面找得到,把乌托邦转换成反乌托邦,矛盾就解决了吗?我觉得歧义或者是偏见可以相对正常化。当它作为一种批评化非常有效,一旦在进入的时候,歧义、偏见、差异这些都显示了它的暴力性。它的批评的力量非常犀利,穿透力极强。但是接下来我们再问批判以后怎么办,一地碎片的时候我们怎么做?这个问题值得深思

王杰:大桥谈的问题是当代人类学的一个重大困境,有意思的是《绝地反击》用电影把这个问题提出来了,让每一个观影者不得不思考,这是件了不得的事,电影成了一种哲学思考的方式。与此相联系,其实我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中国电影为什么赶不上好莱坞?

段吉方(华南师范大学文学院 教授):为什么中国电影赶不上好莱坞电影?《分歧者》看似很平常的商业电影,为什么有这么多可阐述的东西?好莱坞的文化可以从施瓦辛格的时代,一直到《阿甘正传》那个时代,都有一种非常明显的主导精神。不能用商业来定义它,不能用资本来定义它。资本是一个多元复合的概念,商业的东西,交换价值只是资本一个很外在的东西,内在是生产力。我们反思好莱坞电影,其中有美国本土对艺术的追求,有本土对艺术的塑造,同时以艺术形式,以影像传播的形式展现给世界。另外,好莱坞电影体现的是一种文化,是对人类普世价值的追求,对人的根本性的弘扬,对爱的弘扬,对世界彼岸、本真世界的赞扬,这确实是我们尚未达到的。例如,二战关于奥斯维辛能拍出那么多具有世界影响的好莱坞大片,像《美丽新娘》、《朗读者》、《美丽人生》、《辛德勒的名单》等等。中国也遭受了日本的侵略,也有残酷的战争,就拿南京大屠杀来说吧,我们展现不出来中国的文化艺术的气韵,在战争这种特殊氛围中,中国文化传统特有的气质和韵味,创造出对这个历史的线索反思的深度和力度。所以我认为好莱坞电影背后的好莱坞文化是值得我们关注的,它能把日常生活或普遍意义上的政治潜能融合为一种艺术表达出来。我认为这部电影中有某种政治因素。这种政治理论成分不是党派的成分,是所谓的文学艺术,是对人类命运的思考,谁来拯救世界,谁是世界的主宰,谁是灾难的最终平复者?在这种层面上它有种很普遍的政治潜能和政治关怀的因素在里面。因为阿甘本就有这样一种观点:政治的潜能是存在的,只是在社会生活中以不同的形式表达出来而已。如果我们在整个的社会层面上,在日常的社会层面上,每个人都将这种潜能的因素发挥出来,有可能会改变当代社会唯利是图的导向,真正的政治不是唯利是图的,不完全是利益之争所构成的。

石甜(上海交通大学人文学院 博士生):各位都把它拉到人性的高度了,但我注意的是两个方面的细节。这个片子把人分成五个派别,用符号化去展现了五个派别,为什么无畏派穿得像个摇滚青年?友好派穿着亚麻布长袍的衣服,他们去了以后要加入劳动,这个非常像美国的一个宗教派系,他们反一切现代的东西,强调人一定要耕种,种什么吃什么,种什么穿什么。另外还有一个智慧派,就是戴着眼镜一闪而过的画面,捧着本书。他们如此不同,反而能相安无事,和平共处,让我觉得挺有意思,五个派别都知道彼此的存在,但是他们基本上不会越界。他们很少去到其他空间里面,很少去到其他派别里面。电影的隐喻是否是在提倡多元共处,或是乌托邦的追求?我又想到国产电影《捉妖记》,里面的妖是伪装成人的,我看的时候在想妖为什么一定要伪装成人?分歧者一开始是潜伏在各派中,是要把他们同化到了各派别当中吗?还是说分歧者可以自成一派,就是超越五个派?

王杰:《审美资本主义》导言中提了一个重要概念——后二分法,这是当代社会的一个特点。这部电影的影像我觉得就是后二分法,分歧者的形象,女主角翠丝是原来的二分法无法划分的,她既不是好的,也不是坏的,既不是善良,也不是邪恶,等等,而是辩证的一种很复杂而生动的形象,当代性就要抓住这个问题。传统的二分法很简单,进入当代社会以后,后二分法可以更好地阐释当代性,我觉得这是电影给我们的一个启示。

另外,当代社会的特点是复杂化,原来相互分离的因素和力量又重新结合起来,在美学上,传统意义上的英雄和“好人”已经不再具有现实感,因为在现实中不再存在了。《绝地反击》中的翠丝是个百分之百的分歧者、另类,没有同类的社会新变异出来的人,原有的理论框架一下子都失效了,这就是电影吸引我的地方。现在的问题是怎样分析这种现象?拉康的精神分析理论有一个很重要的观点就是每一个人都是叠合的,他说“我”的意义里有主格的“我”,宾格的“我”等等,它是叠合在一个主体之中的。拉康用了一个理论方法——矩阵,起码有四种状态、四个角,而且这四个角还可以联成不同的线,不同的连接形成主体不同的状态。拉康的方法是把一个叠合者的主体打开,再进行分析。这部电影把人分成五个派别,其实就是当代人的五个主体方面。现实生活中人是叠合的,而电影把他打开来分析,这个电影是寓言式的,它把人放置在一个理想实验中去展开,让人的潜能表现出来,所以我觉得电影是造梦工厂,是当代哲学和美学的理想实验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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