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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传统“与求“传统”

2016-06-13朱光

上海艺术评论 2016年1期
关键词:国光昆曲京剧

朱光

眼下在台湾,根植于中华传统文化的“传统戏曲”都不怎么“传统”,却也在高度市场化的生态环境里“杀”出一片生机。然而在大陆,同样根植于中华传统文化的传统戏曲,却因为传统文化的流失而渐失传统;加上市场化取向的焦虑以及戏曲内在生命力的挣扎或混沌地求“传统”。

因而,在大陆舞台上,台湾的“传统戏曲”不“传统”;大陆的传统戏曲总体上求“传统”,极个别求“创新”—求“创新”的往往“惊起一滩鸥鹭”。

中国传统戏曲的发展纠结而坎坷,貌似还有一丝无望,是否因为“只缘身在此山中”呢?虽然以“泱泱大陆”与“小小岛屿”的戏曲发展进行平行比较未必“公平”,但是,对我们一定有所启迪。如果我们换一个视角跳脱开来,回望大陆戏曲的发展路径,可能真的会发现诸多“一叶障目”。

客观说来,“泱泱大陆”在五千年文明史上,戏曲工作者正身处一个最好的时代—2015年7月底召开的全国戏曲工作会议,首次细致全面地从公共文化、文化产业、教育部署等横向领域,予戏曲以详尽的政策保护。距离上一次全国范围内召开戏曲工作会议已有半个世纪。而推出一系列“戏曲救市政策”,在新中国成立后则尚属首次。

传统渐失的大陆传统戏曲能够求得传统吗?创新的道路是否有效可取?

台湾:“传统戏曲”适者生存,未必“正宗”

部队“文工团”:台湾当代“传统戏曲”的发端

台湾本土的“传统戏曲”从18世纪开始发展起来,地方戏曲与地域关联紧密,台湾本土传统戏曲主要从福建、广东传入,例如源于福建“漳州歌仔”的歌仔戏、源于“泉州傀儡”的布袋戏等。

但是,谈及对当下大陆更有比较意义的台湾当代“传统戏曲”,就不可避免要谈及台湾文化及其历史发展。走在台北市中心的街巷里,感觉其占地面积小,楼层也不高的一幢幢林立小屋,仿佛东京的北品川。不能否认,从1895年《马关条约》签订,至1945年二战日本战败之前,台湾有一段“日据时代”。电影《赛德克·巴莱》就是描述台湾原住民如何抗日的史诗。

1949年之后,国民党部队撤退到台湾,发现因为“日据”,当地民众说得更多的是日语,加之国民党官兵聚居在各个眷村生活,必须消弭各地方言带来的沟通困难,所以在全岛范围内大力推行相声,其本质目的是说所谓的“国语”,也就是“推广普通话”。因为有在广播里收听相声的基础,所以才有如今台湾戏剧界独有的“相声剧”,这是与“传统戏曲”不“传统”一脉相承的道理,但也是后话。不过,与所有当今台湾主流剧场艺术的根基一样,说相声的也好、唱戏的也罢,这些“传统艺人”大都来自国民党部队的“文工团”——正式的名称是“台湾艺术工作总队”,简称“艺工队”。

台湾“艺工队”中,歌舞、话剧最昌盛,唱传统戏曲的则集中在两个剧种:京剧和河南豫剧。在还原历史程度颇高的台湾话剧《宝岛一村》中,朱伯伯会在天气好时把自家的唱机搬到户外,听一折《贵妃醉酒》。扮演朱伯伯的冯翊纲本人会唱京剧,其父当年也是国民党高官,爱听戏。但是,有官方财力支持的,后来仅有一家唱京剧的“国光剧团”。

文化交流:大陆“浇水”台湾“蓬勃”

大陆最大的两个剧种京剧和昆剧,在台湾也是有传承的。从地域上而言,更远的京剧,靠的是部队“文工团”;发源于永嘉的昆剧则更多是因为从大陆前往台湾“文化交流”掀起的热潮,可谓大陆“浇水”,台湾“发芽”、“蓬勃”。

虽然有400多年历史的昆剧约于清康乾盛世传入台湾,但是高品位的“昆曲沙龙”、昆曲社团,是在上世纪40年代末至50年代初才有的“苗头”。待昆曲艺术家徐炎之夫妇等从大陆去了台湾之后,才有人真正把昆曲的美进行活态呈现。1987年,台湾成立了相对有规模有组织的昆曲团体“水磨曲集”,参与者都是徐炎之的学生。虽然这是一家非职业院团,但是对台湾知识界、学术届尤其是大学校园产生深远影响。

1990年夏,40余位台湾教授、研究生组成“昆曲之旅”访问上海昆剧团并连续观摩7天,这才发现昆曲原来是“有剧”的,原先听的昆曲只是个别唱段。昆剧才是更完整更有魅力的剧目。于是,他们恳请上昆派名师前往传授“正宗昆剧”。1991年,台大曾永义等教授呼吁成立“昆曲研习班”。1993年起,上昆、北昆、苏昆等几乎全国最主要的昆剧团都轮番踏上台湾舞台。1999年,台湾昆剧团成立。这是在台湾“中央大学”洪惟助教授主持的昆曲传习计划基础上成立的专业昆曲院团,吸收了一批会唱昆曲的京剧职业演员。2000年,台湾联合昆剧团成立,100余人来到苏州参加“首届中国昆剧节”,其中不少是大学生。

时至今日,到台湾剧场看戏曲时会发现,开场前,会有人以古装打扮,肃穆鸣锣。此外,台湾的豫剧团则经常以寻根的姿态与河南豫剧团交流演出,两岸互动也相当频繁。

“民营”属性:逼迫戏曲直面市场

除了台湾当代“传统戏曲”的历史从1949年才开始,“正宗”的团队人数远远不能与大陆相比。无论京、豫,每一个剧种有几十人为“宗师”已算昌盛。相比之下,大陆传统戏曲的京昆,一个剧种就在发达地区的多个省市拥有多个剧团,每团少则数十人多则数百人,且不说京昆有数百年历史传承。

与此同时,两岸戏曲院团的经营属性也完全不同。或者说,1949年之前,乃至追溯到元杂剧时代,戏曲都是“民营”的。从勾栏瓦舍里练摊,到梅兰芳出访美国,戏曲从业人员都是“自费”的。1949年之后,为了改善大部分挣扎于社会底层的戏曲演员的整体生存状态,加上“公私合营”的热潮,戏曲在大陆开始归属“国有”。

在台湾,虽然部队“文工团”都是“国”字头,但是脱离部队之后,仅有唱京剧的“国光”是官办性质。没有政府资助,使得民营的台湾戏曲院团必须直面市场挑战,这也同时促使了原本未必“原汁原味”的“传统戏曲”在台湾迸发出创新成果。

扬长避短:基于“戏曲” 不再“传统”

之所以始终给台湾的“传统戏曲”打引号,是因为上文所述,“传统戏曲”的行当,以及每个行当各自拥有的流派,乃至形成各自流派的唱腔、身段,手眼身法步等最基本的元素,是“附着”在人身上的“非物质文化遗产”。人在,艺在;人亡,艺亡。因而,台湾“传统戏曲”与大陆传统戏曲,连外形、样貌、气质甚或精神,都不相似了。现以两个在大陆最为活跃的台湾京剧团为例剖析。

1955年7月1日,原隶属于陆军的“陆光”、海军的“海光”、空军的“大鹏”京剧队与飞马豫剧队的精英,组成“国光剧团”,专攻京剧。故而,“国光”也十分明智地表示,他们唱京剧的基本策略是扬长避短”。

短的是什么?全面正宗的传承。1949年起,在台湾的传统戏曲名家凤毛麟角。21世纪以来,依然凤毛麟角。所以,传统戏曲的传承,不可能“全建制”,客观上就导致传承戏曲和反对传承戏曲的人也都不多。加上中华传统文化在台湾的发展,本身就属于“断代式”,所以承载中华传统文化的传统戏曲难免也“断点式”。

近10年来担任国光艺术总监的王安祈明说,“我最费心的就是如何扬长避短。”因为各种捉襟见肘,她没有底气与台湾观众说京剧那么美,为什么你们不看?“唯一能做的只是重新定位”,她表示,这样才有了“京剧新美学”:“文学化和现代化是核心”,以及“传统戏曲”是“永恒的时尚”。国光的京剧在题材选择上注重话题性,以便增加可看性,例如《孟小冬》;在包装上,只求唯美时尚甚至性感动人,例如《水袖与胭脂》;在形式上,跨界实属常态,《百年戏楼》是舞台剧与京剧唱段的交融。

还有一例也能说明问题,那就是吴兴国领衔的“当代传奇剧场”。这位出自“陆光国剧队”的演员师从台湾老生周正荣。他最擅长的是在西方戏剧、跨界艺术之中,寻求传统戏曲的跻身之处。对于自己学了一门“正在失传的绝学”,他的感情相当复杂:“我练就一身功夫准备登台亮相,结果四下回望,发现没人要看了!”

吴兴国的办法是向西方戏剧“讨教”,这也不失为一种出路。他瞄准的都是西方戏剧经典。例如,根据《李尔王》改编的京剧《李尔在此》、根据《麦克白》改编的《欲望国城》,以及让老生和丑角主演的戏剧《等待戈多》等等。与“国光”相比,他的目标不仅仅是“大陆市场的认同”,还包括爱丁堡戏剧节等欧洲戏剧节的亮相。为此,他也确实获得法国艺术及文学骑士勋章。

《等待戈多》是人尽皆知难排的戏,等待太无聊——看戏无聊,观众还不走人?但是,他愣是让老生和丑角身穿丐帮服装,穿越时空嬉笑怒骂人生。两人玩“互相对骂”,其中一个指着另外一个说了一连串“傻瓜”、“低能”之后,冒出一句“剧评家!”全场傻了几秒,然后爆笑。如此现实的“反讽”,只在戏剧而不是戏曲里才有。

《水浒传》系列,尤其是最后一部《荡寇志》,在形式上走得更远,戏曲被幻化为一个符号,108将“代表”上台简直是日本网络游戏即视感。配上周华健作曲、张大春作词的“戏歌”,满台洋溢着英雄主义热血,以当下时髦语谓之“燃”!好看得紧——但是,不少大陆戏曲界视其为“京剧的叛徒”!

但是,无论如何标新立异,台湾的这些“民营院团”还都矗立了几十年!他们也叫苦、也喊冤,但从来没有在舞台上拉横幅要求政府救助。

大陆传统戏曲:唯创新VS求传统

大陆传统戏曲一说有300多种,同时每年也在消亡之中。但是在神州大地,京昆越沪淮是排名靠前的五大剧种,其中尤以京昆越最受欢迎。且因沪、淮在台湾不成势力,姑且在此不作比较。

观众少、行家少,既制约了台湾“传统戏曲”的传承,也释放了台湾“传统戏曲”的改革能量。反之,观众多、行家多,则可能既制约了大陆传统戏曲的创新,又未必有利于大陆传统戏曲的“传承”——尤其是在戏曲历来重表演而不重理论——每次试图改革也罢、传承也罢,都“无理论傍身”的局面。结果一方面,大批戏曲传承不够“正宗”,大声疾呼“传统、传统”;一方面,认为传统戏曲再传统下去只有死路一条,振臂高呼“创新、创新”。于是,传承势力与创新势力始终势不两立。

唯创新:主要是对台湾“传统戏曲”的“模仿”

费笔墨于“国光”和“当代传奇剧场”,是因为眼下大陆传统戏曲的“创新”大都停留于对台湾“传统戏曲”的“模仿”,风格也都大抵如同这两个台湾京剧团。虽然这听起来有点滑稽——台湾因为“受困于没有名师无法传承到位”,不得已另辟蹊径与当代其他艺术跨界结合。但是,有名师传承的大陆传统戏曲,却也试图步其后尘。

国光的导演李小平近来常来上海,导演的京剧《金缕曲》因为有话剧版在先,相对发挥余地不大。但是,由他导演,昆曲王子张军和名角史依弘主演的原创昆剧《春江花月夜》着实引发了轰动——从演员的“颜值爆表”,到舞美的绚丽多彩,乃至营销推广的“十八般武艺”,像极了国光的路数。当然,演员水准更高,可也有国光的弱点——剧照,总是比剧目好看。

张军早先曾经尝试以童子功在流行乐队里边唱歌边翻跟头。青春时期对传统戏曲前途模糊的信念一闪而过之后,他回归到“生”,曾担任过上昆副团长。随着文化体制改革的号角吹响,他也成立自己的“民营院团”,痛并快乐着。

如果说,张军及史依弘与时俱进地创新戏曲审美是对台湾戏曲人的模仿,那么茅威涛携手郭小男,在西方戏剧框架下重塑戏曲灵魂,则更接近吴兴国。根据布莱希特《四川好人》改编的《江南好人》,融入日本传统戏曲和音乐元素的《春琴抄》等等,都是拥有世界戏剧格局的作品。同时擅长导演写意戏剧的郭小男,也在具备写意特征的戏曲里,找到了传统戏曲与西方戏剧的平衡点。而拥有创新意识的茅威涛也乐于主演各类挑战自身的角色,使得浙江小百花一直有声有色。始终乐于“探索越剧的边界、戏剧的边界、艺术的边界在哪里”,使得她在越剧的局限里突破极限:“与其让戏曲在观众和市场上双输,不如锐意创新内容和形式。”在德国威斯巴登五月戏剧节上,“小百花”上演了新创越剧《梁祝》。演出完“楼台会”之后,一位德国女性忽然悄悄离席。卫视记者好奇地跟上去问其为何离席,她一边抹泪一边说:“太感人了,我怕自己哭出来影响到别人……当一个人失去心中的爱时,全世界人心里的痛是一样的。”还有一次,在某艺术节评选优秀剧目时,“小百花”的剧目在15部优秀剧作中排名第15,当很多人为她们叫屈时,茅威涛却不以为意:“我们是最后一名就对了,因为那些评委看不懂。”

在这一点上,茅威涛与郭小男组合,与吴兴国所处的困境类似。

求传统:主要是非艺术因素干扰

求传统,则更多的来自“长辈的苦口婆心”,影响传统传承的多半是非艺术因素,各种体制困境、资金匮乏、论资排辈、心比天高等等。

以至于眼下,如能看到一名青年演员能够演戏演得“程式化”,都值得撰写论文赞美!这是多么令人惊恐的事情!程式化,不是戏曲的骨架吗?把戏曲演得程式化,不是戏曲演员的本职工作吗?台湾戏曲工作者,不就是想到大陆来学习程式化的一招一式的“真传”吗?

综上所述,大陆传统戏曲“求传统”和“唯创新”的步伐都落在了台湾同胞同行的后面。台湾同胞同行的戏曲创新有那么点成效,仅仅是因为地小人少吗?而大陆戏曲工作者目前处于最好的时代,正面临少有的“戏曲救市政策”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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