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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朱光女士一辩

2016-06-13宫宝荣

上海艺术评论 2016年1期
关键词:面子戏剧女士

宫宝荣

由南京大学文学院大三学生温方伊创作、吕效平教授导演的《蒋公的面子》自2012年5月问世以来,几乎巡演了大江南北,不仅经济效益了得,每一场演出总能收到盆满钵满,而且社会影响也是与日俱增,十分博人眼球。据载,该剧已经累计上演了逾百场,创下了近年来中国校园戏剧的纪录。只不过,从戏剧艺术自身的角度来看,这部戏并没有太多的过人之处,无论是思想性还是艺术性上都没有任何惊人之举。正如吕效平教授自己所言,“它没有给中国当代的剧场艺术带来任何新东西,甚至在导演和舞台设计艺术上还处于准专业的水准” 。可是,当这么一部戏来到上海之后,由于先后遭遇到中国剧协举办的“中国校园戏剧节”的拒绝和上戏剧院的毁约,吕效平教授心中难免愤懑。于是,在《新民晚报》记者朱光女士于2013年10月3日发表题为《戏剧应如何表现特殊历史时期》一文,对其进行了含蓄的批评之后,便引发出南大著名教授与上海资深女记者之间展开的一场笔战。

笔者向来不介入任何争论,先前虽然听说过但是并没有读过朱光女士的文章。然而,在读了吕效平教授的大作《话剧<蒋公的面子>与上海》之后,还是感到了介入进去并为朱女士说几句公道话的必要。由于没有认真读过剧本,所以本文并不涉及《蒋公的面子》的思想或艺术价值,针对的更多是吕效平教授反驳朱文的一些观点。不当之处,也欢迎吕效平教授予以指正。

吕效平教授的文章共分三个部分,前两个部分分别论述了《蒋公的面子》创作经过和所产生的影响,虽然第二部分已有部分内容针对朱光女士的说法,但更多的反驳则集中在第三部分。该部分劈头便是一句“朱光的文章不值一驳”且独立成段,可谓铿锵有力,掷地有声。尽管“不值一驳”,可他紧接着还是花费了大量笔墨对朱光女士的文章进行了逐一批驳。尽管没有“文革体”文章常见的那种火药味,但字里行间依然透露出某种咄咄逼人之气。

在吕效平教授眼里,朱光女士文章的开篇首句便存在着三个错误。朱文的这句原话为:“戏剧,应是一味予人希望的‘良药——哪怕一时找不到治愈心灵痼疾的方法,但总该带给观众光明和温暖。” 所谓三错,一错在认为戏剧应该是给人以希望的“良药”,二错在要求戏剧要为人找到“治愈心灵痼疾的方法”,三错在主张戏剧应该“带给观众光明与温暖”。那么,这句话究竟是否如吕效平教授认为的那样不仅有错,而且错误多达三处呢?对于第一个错,吕效平教授列举了《俄狄浦斯王》《奥瑟罗》《群鬼》《海鸥》《雷雨》《等待戈多》等十多部剧名,几乎囊括了中外戏剧史上的一流名剧,以此证明优秀剧作都不是“予人希望”的。然而,吕效平教授列举的其实大多属于戏剧史上被称为“悲剧”的一类,而事实上在戏剧艺术的范畴里还存在着另外一类,即与之相对的“喜剧”,以及将两种情感混合在一起的“正剧”。无论是阿里斯托芬、莎士比亚、莫里哀还是博马舍、哥尔多尼、雨果、梅特林克、契诃夫,这些戏剧史上的巨匠都曾留给后世“予人希望”的一流剧作的,如《鸟》《第十二夜》《费加罗的婚礼》《樱桃园》等。这些经典剧作,既然能够“予人希望”,当然也就能够带给观众“光明和温暖”。至于希望戏剧能够“治愈心灵痼疾”,其实也是这一逻辑的顺延而已。戏剧史诚然有不少剧作尤其是悲剧作品将矛头对准了社会的黑暗、人性的罪恶,令观众对世界失去信心、对人性产生怀疑,然而同样也存在着为数中可观的颂扬社会进步、赞美人性美好并令观众对未来充满信心的剧作。换句话说,吕效平教授所谓“世界戏剧史上的一流经典,都是给人以对于我们生活的这个世界的怀疑,而不是巩固人们对这个世界的信心,‘予人希望的”,其实只说对了一半,因为还有那些一流经典恰恰是与之相反,或者不如说与之互补。因此,吕效平教授在批评朱光女士的时候,其实自己也是犯了以偏概全的毛病。如果说朱光女士有错,错就错在没有把这句话说完整,或者说没有加上诸如“原则上”或“大体上”之类的限定词,而吕效平教授在驳斥时所犯的错则如出一辙。至于说朱光女士在“公然地号召早已被鲁迅先生痛斥过的‘瞒与‘骗”,无疑过了。吕效平教授毫无道理地上纲上线,认为朱光女士的说法比姚文元的还恶劣,反而让人觉得这种做派难免摆脱不了“文革”时期大批判的遗风。

朱光女士文章的标题为《戏剧应如何表现特殊历史时期》,由于没有直接点明“特殊历史时期”所指主要是与《蒋公的面子》一剧所涉及的“文革”十年,因而引起了吕效平教授的不满,以为她在躲闪什么,尤其是文革这一特殊时期。在这一点上,我想朱光女士应该不至于这么犯傻,既然剧本所指如此清楚,她又何必还要花费许多笔墨,兜那么大的一个圈子呢?笔者揣想,她之所以将整个20世纪的中国历史都牵扯进来,无疑是想强调戏剧如何处理好不同的特殊历史时期这一问题的重要性。换句话说,不管是针对民国时期、还是建国之后的各种特殊时期,戏剧都不应该“消费”本民族的苦难,不应该“忽悠”观众。朱光女士固然不应该如此含蓄或煞费苦心,但读者只要认真通读全文,都会委实感到她多少被吕效平教授过于“厚爱”,理由是全文并非完全冲着《蒋公的面子》而来,其中提到的剧本还有不少,如《活着》《驴得水》《宝岛一村》等。也就是说,吕效平教授多少有点自作多情,以为朱文只是冲着《蒋公的面子》而来,却没有注意到朱光女士其实胸怀更宽广、眼界更远大。笔者虽然身在戏剧类高校,平时因为业务需要也看了不少戏,甚至朱光女士文中所提及的剧目也大多了解,但仍然错过了一些。朱光女士身为报社文艺专栏记者,自然看到的更多,至少接触到了来上海跑码头的大多数剧目,因而其视野之宽阔、其思维之活跃应该远远超出了吾辈,这既是自然的规律,更是社会的规律。因此,仅仅将朱文理解为针对一部剧目而作未免有些狭隘。

至于《蒋公的面子》是否在“忽悠”观众来“消费”民族的苦难,那就得好好读读原剧了。为了集中话题,本文不予展开。但笔者以为,朱光女士其实还是十分含蓄的,其所谓的“消费”苦难的戏剧,主要是指那些“把主人公安置在各个特殊历史时期,貌似具有反思人生苦难的深刻沉重感”、骨子里却是在追求票房的搞笑戏剧。紧接着,朱光女士又进一步明确指出,这些剧目“以‘调侃甚至‘改写的轻浮态度,利用中老年观众对如何展现这些历史时段的‘好奇抑或青少年对此段历史的陌生,行‘绑架观众视听、心灵和荷包之实”。毫无疑问,尽管《蒋公的面子》票房出奇的好,但无论是吕效平教授还是她的学生绝对不是冲着观众的荷包而来,更何况创作者们也没有采取“轻浮”态度在调侃历史。平心而论,《蒋公的面子》也许多少存在着些“负面要素”,但并没有“硬生生地揭开社会伤疤”,更没有将这些伤

疤“血淋淋地展示给观众为‘卖点”,从而产生“两种危害性极强的精神误导——或顿感人生无望,活着无聊;或引发莫名激愤、价值偏差、族群对立”。究竟朱光女士意指何剧,我们不得而知。但是,如果吕效平老师认真思索这些文字的含义的话,也许不会主动地对号入座,更不至于愤然而起,将矛头指向这么一个弱女子来。吕效平教授后面还写道,朱光女士在短短的三千字文章中“引用了九名知名或非知名学者与戏剧家的话”,以至于“读起来,像一个讨论会纪要,不像一篇正常的文章”。不过,笔者读后并没有这样的感觉,因为会议纪要总是在开篇将时间地点人物以及议题得基本要素交待清楚之后,然后是内容的纪述。而让吕效平教授产生文章像纪要的感觉,其原因主要在于引用了大量别人的句子。当然,吕效平教授作为学者,也是能够理解写文章时为何需要引用的。一般而言,当我们在论述某个观点时,为了得到证实,往往会引用名人名言,这样可以省却烦琐的论证过程。朱光女士之所以会在一篇短文中有多达9人次的引用,一方面说明了她的态度严谨,另一方面也显示了她的专业能力。试问,当今的媒体人又有几个像她这样为了阐述自己的观点会不辞辛劳地查阅专家的观点并援引呢?更多的不是一些媒体人直接把别人写好的稿子连着车马费一起装起兜里了事吗?与此类行径相比较,朱光女士的文风难道不更值得我们尊敬吗?话说回来,在这样的短文里,确实也不必引上这么多人的观点,以至于让吕效平教授读来不爽。实际上,笔者本人也不喜欢动辄引经据典,给人产生掉书袋的冬烘先生的感觉,但对朱光女士的做法还是能够理解,毕竟她只是一位媒体人,而她面对的却是令人仰止的高山,如果没有些名人金句的撑腰,恐怕更没有多少人能够听见她那微弱的声音了。

其实,真正令吕效平教授恼火的原因是,“这些引用,有多处断章取义,歪曲引申”,其中明确与《蒋公的面子》相关的则是对上海戏剧学院原院长、现代戏剧谷艺术总监荣广润所说的那句话。荣广润先生的原话为,“虽然当下深入思考的戏较少,但是不能局限地以个人思考替代民众思考。”然而,这句话引在前面那段有关孟京辉改编《活着》的文字里,十分明显地与《面子》一剧并无关系,也不会让人产生荣广润在批评该剧的联想。更何况在紧接着的那段文字中,作者点明了荣广润先生的这句话“也适用于《蒋公的面子》”,可以说是借题发挥而已,并不会让人产生“不知底细的读者会以为她的批评得到了荣广润教授的支持”的错觉,至少笔者就没有。至于朱光女士的引申是否属于“歪曲”,则是见仁见智的问题。朱光女士在下文中主要列举了两个例证,一是作者将此剧列为“校史剧”,二是该剧在重大校长被任命为浙大校长所产生的风波中起到了“参照系”的作用,造成了“历史与当下,两个层面的视听都被重度混淆”的后果。朱光女士的这两点都被吕效平教授否定,因为该剧从一开始就没有将自己定位为“校史剧”,而浙大新校长的任命让人联想到剧中有关蒋介石的任命一事,这确实与剧本本身没有丝毫干系,这种联想更多的出于偶然。从这两点来看,不得不说朱光女士的文章确有不妥之处,没有从剧本自身的内容出发,反而引申到剧本之外的事件,难免不让吕效平教授产生不满。

然而,通读全文,其实吕效平教授大可不必如此,因为朱光女士的文章其实并不仅仅针对《蒋公的面子》的批评,更多是对这一时期中国剧坛上的一些戏剧创作所作的思考。文章除了引用了9位名人或戏剧家的言论之外,还提到了包括《活着》《驴得水》以及《十四堂星期二的课》《抢钱的世界》《暗恋桃花源》《宝岛一村》《短波》等在内的这些大陆和台湾的剧作。《蒋公的面子》虽然和《驴得水》一样也占据了一个段落,但毕竟只有全文的十分之一,且文章对两者批评的力度也不相等。笔者以为,《驴得水》的创作人员其实更有理由起身为自己辩护,吕效平教授完全不必对朱光女士感到“愤怒与嘲笑”,更没有理由认为该文将成为其职务生涯中的一个“污点”。当然,朱光女士的短文并非没有短处,诸如过分地傍名人、掉书袋,把一篇普通的戏剧评论变成“名人名言录”;又如在评论《蒋公的面子》时缺乏深入的研究,不仅没有紧扣剧作本身,反而扩展至与之无关的外部事件,从而不能言及要义,更不能让人心悦诚服。

《蒋公的面子》在上海所引起的风波虽然已经过去,但它留给我们思考的地方很多。透过朱光女士和吕效平教授的文章,我们不难发现,名副其实的戏剧批评在中国依然稀缺,对戏剧作品的认识多数依然停留在表面的感觉和表层的剧情之上,许多评论依然脱离不了肤浅的社会学倾向,功利性、实用性依然是一些批评家的首要目标。正因为如此,我们非常赞同吕效平教授所言:“《蒋公的面子》是好是坏其实并不那么重要,重要的是戏剧的评价与引导要交给戏剧批评去做”,然而我们的戏剧批评真的承担得起这样的重任吗?这倒是一个值得我们认真反思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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