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戏”谱“新舞”：东方灵欲三部曲之《双下山》

丁琦睿

赵梁算是我的师哥，中央民族大学舞蹈系92级中专，但是当他毕业时我入校，其实没有任何的交集，只是偶尔会听到这样一个名字。赵梁学民间舞六载，日后却转而从事现代舞创作，曾旅居国外一段时间，回国后发现，中国的现代舞仍是十年前的样子，“还是西方多年前的技术、技巧，没有出现真正走入大众视野的现代舞作品”。于是他开启了让现代舞语汇和中国传统文化碰撞出一段纠缠于灵魂与欲望之间的神秘对话，创作“东方灵欲”三部曲的篇章。作为第十七届上海国际艺术节“RAW青年艺术家扶持计划”的委约作品，赵梁的全新舞剧《双下山》在上海兰心大剧院首演。这是“东方灵欲”系列的终极篇章。

戏曲艺术熔铸现代舞韵

将中国戏曲与现代舞大胆结合，对赵梁而言已非首次，早在几年前脱胎于东方题材《红楼梦》的《警幻绝》就是其中一例。舞蹈剧场《警幻绝》它是赵梁为北京9当代舞团量身定制的作品，取材自《红楼梦》，但摒弃了原著庞大的故事体系，单取“太虚幻境”一个片段。在赵梁看来，这是一段关于虚幻梦境与真实生活的纠缠。作品灵感来自父亲临终之时，“所有人都在哭，我也一样……时间久了，会产生一种超现实的感觉，好像在看一场戏”。“人生如戏，大梦一场”，在谈及《警幻绝》的主题时，赵梁感言，碌碌奔忙之中，人都会在某一刻被人生强烈的不真实感与荒诞感打倒。

讲述法门寺禅茶故事的《幻茶谜经》中，有着赵梁对文化和艺术更广博的思考。作品源自于一套法门寺地宫出土的唐朝皇家供佛的珍品茶具，这也是目前世界上发现的年代最早、等级最高、配套最完整的宫廷茶具。赵梁将空前绝后的大唐皇家茶具、具有悠久历史的禅茶文化，与当代顶尖舞者的表演融为一体并搬上舞台，并定制了大胆唯美的视觉元素，让无论灯光、音响、制景，还是服装、妆容都达到强烈的视觉震撼。一向对艺术苛求完美的他，甚至请来给范冰冰做衣服的手工艺人，花两个月的时间给剧中高级定制的服装做刺绣，使道具服装都可以达到在博物馆展出的水平。

而这次的《双下山》，赵梁把昆曲经典中的《思凡》和《下山》两折揉捏在一起，以“戏中戏”的叙述方式，借本无和色空，和尚和尼姑，讲述了上山和下山的故事。从相知相遇到双下山，是美丽的邂逅。这点更让他感到兴奋，“我喜欢挑战，单做《思凡》或《下山》已经很好，因为这是两部非常经典的作品，但是我想，如果把两部作品同时搬上舞台会是什么样？我觉得会很好玩很刺激，很有趣味，这种趣味是在巨大的压力下会产生的化学效果。”后世的昆剧界有所谓的“男怕《夜奔》，女怕《思凡》”的说法。其中原因就是因为该折子十分繁复的“做”和“唱”。《双下山》正是这样的折子戏类型， 它不仅符合了普遍的人性， 以对人性之中最为本真的情爱和性爱的张扬为主题， 而且恰逢其时的顺应了明代中叶以来的张扬人性的潮流。同时，动作性很强的情节内容不仅可以形成很好的舞台效果，而且又为优秀演员提供了发挥和创造的余地。既适合上层、又被下层百姓普遍喜爱的审美趣味又使得其广为大众接受，凡此种种使得该折子戏久演不衰，成了我国古代戏曲的著名折子戏“典范”。

本色出演还原人物精神

值得一提的是，这一次赵梁请来裘派继承人裘继戎饰演主角“本无”，裘进入人们的视野可能也主要是因为他参加的东方卫视《舞林争霸》这一档节目，并在此次艺术节期间还担任了杨丽萍全新舞蹈作品《十面埋伏》中的重要角色。《十面埋伏》的不少创意、编排都来自裘继戎。其中有舞蹈，有太极，也有京剧唱腔。他因为身兼传承父辈、祖辈的艺术理想，醉心于多样音乐、舞蹈，并不断尝试，以传统程式为母题，融合吟唱、世界音乐、流行舞、现代舞等多元艺术风格，探究以“戎”为“融”的当代文化新表达。“《双下山》无论对于我还是他，都是一个最好的时机。”在赵梁看来，裘继戎这一次抛开了许多“标签”，还原了最本真的状态，“以前他是在扮演角色，这个戏我强调要打开自己，所以他是本色出演。而且我觉得现在裘的状态就是上山下山，如何把传统的东西变成他喜欢的东西，是他现在面临的问题”。

色空本是小尼，但是赵梁把色空分为两角，优尼“色”从空中来。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色是心中的红尘之念，空是小尼姑修行的外在。色由一位戏曲男旦演员董飞扮演，他用戏曲的身段和精彩的唱功把小尼姑的春心荡漾、各种思想活动的斗争表现得淋漓尽致，看剧的时候还在担心，应该怎样结尾才完美，最后那“疯”掉的空，分明是沉进去爱上了，不疯魔不成活。双下山的，不仅有色和空，和尚和尼姑，分明就还有台下的你和我。空是由从头到尾贯穿了赵梁这三部欲望系列的女演员李楠扮演，她把尼姑心中的完美形象美好的呈现出来。而色这个角色类似旁观者与剧情穿插其中。

舞台上还有身语意三者穿插其中，他们从观众进入剧场的最开始就已经在观众席中表演了。身语意是佛教的说法简单地说就是自己的行为、语言和意念。身、语、意，表示三业，亦是密宗的“三密”。身是化身佛，表示应众生之机化现世间。口是报身，说无上妙法。意是法身，湛寂无为。 众生的业报，都是由这三个做出来的，所以佛陀要弟子们严守这三个，身不杀盗淫酒，口不妄言、绮语、恶口、两舌，意不妄想纷飞、邪见，所谓三业清净是也。表演身语意的三位舞者全身被涂白，在我看来，身语意本身就是无形的，白色最为贴切。

东方意蕴成就审美高度

三部剧在主题上一脉相承，聚焦痴男怨女，讲的都是色和空，欲望和贪念，顿悟和放下。没有欲望就没有生命，但有了生命，你要学会处理欲望，终身要和欲望斗争。他为舞者编织了一套东方化的行动方式，有花旦的碎步，空灵的大磬，飘渺的琴声。舞者像是鱼在水中穿行，自由流动于空间里，《双下山》吸取了昆曲等传统戏曲的标志性舞态，将其解构，嫁接了西方现代舞的编舞理念，他做了一件很独特的事，运用了西方‘舞蹈剧场的理念，但视觉、动作、音乐又是东方的。

喜欢的人迷恋这种古典美和东方意境，为台上饱满的色彩对比、十足的形式感着迷。不满足的人，认为赵梁的作品就像摄影棚里拍出的时装大片，美则美矣，却失了灵魂，舞者被形式感淹没，看多了易倦。他的作品视觉上大家觉得很美，但很可能被这种美迷惑了。好的艺术应该是立体的，不光形式上要美，立意、哲学、思维意识都要有一定高度。

但不能否认，在中国现代舞的面貌整体还很模糊时，赵梁走出了一条风格明显、辨识度颇高的路。最重要的是对于我们的舞蹈和文化有自己的认识，并通过学习和反省，做出一些和观众有对接的自由表达。这些年，他自觉处在井喷状态，有太多话要说，太多情绪要爆发。他的身体也似藏了宝藏，编舞时闭上眼，声、色、形俱全，随时打开，随时可以取出来，没有任何东西可以阻挡。希望他能够创作出更多的代表东方的舞蹈艺术作品。当然也会有太多人觉得现代舞抽象，看不懂。舞蹈是什么？就是通过身体表达你的思想，靠身体的原动力去驱动生活，它不是在镁光灯下摆个迷人的姿势。从这个意义上来说，舞蹈是属于每一个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