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士制造”的秘密
2016-06-06黄金萍
文/黄金萍
“瑞士制造”的秘密
文/黄金萍
15岁初中毕业之后,87%的中国学生选择了普通高中。这是中国教育部长袁贵仁在2016年两会期间透露的数据。
但在瑞士,75%的初中毕业生的首选是职业中学。仅820万人口的瑞士,人均GDP超过8万美元(2014年IMF数据),是世界上最富裕的国家之一。
瑞士这个既有普通高中也有职业中学的“双轨制教育体系”,最早可溯源于一百多年前的学徒制。通过师徒相授的方式,那些只能意会的制造知识得以传承下来,并造就了高水准的“瑞士制造”——钟表、精密机床等。
学徒制在近代转身为企业、高校、社会各界协作的职业教育体系。受惠于此,瑞士的年轻人早早开始探索个人的兴趣、潜质,在职业教育与高等教育之间自由切换。自愿提供学徒岗位的企业,在为行业培养新人的同时,也不断吸纳年轻人的创意、创新能力;职校在政府资助的基础职业教育之外,在继续教育阶段延续着终身学习的理念。
“双轨制教育体系”能否复制?它是如何发挥社会协作的力量,使瑞士的制造业获得竞争优势的?
“不上大学,也可以找到好工作”
2015年2月末,瑞士首都伯尔尼,在当地最大的一所职业教育学校WKS的教室里,一名穿着红色POLO衫、牛仔裤的男老师,正在上一堂有关税务的课程。投影仪将他用记号笔标注的教材内容投到墙壁上,下面四排座位上散坐着12名肤色各异的学生,分别来自秘书、文员、市场、汽修、建筑工程等不同学徒工作岗位。
当地初中毕业生,找到学徒岗位之后,就可以申请在该校就读,学生不用支付学费,全部由政府承担。瑞士平均每年75%的毕业生会选择这类职业学校、半工半读。
对15岁的年轻人来说,要找到一份学徒工作并不容易。课堂上一名女学生蒂娜・赫瑞(Tina Heriot)介绍说,他们一般在网上投简历、面试,成功率大概为1/14。
如果初中毕业时没找到工作,还可以有一年缓冲期。如果在职业学校就读期间,因为个人或公司原因终止学徒合同,学校可以再给3个月时间寻找下一份工作,如果3个月内还是找不到,就必须离校。这看起来有些残酷。
蒂娜・赫瑞表示,如果因为害怕竞争、担心找不到工作而选择普通高中、大学学习,意味着大学毕业之后你面临的竞争会更激烈,因为你完全没有工作经验。
选择职业中学的另一个好处是,学徒工作岗位可以拿700~1300瑞郎(相当于4600元到8500元人民币)不等的月薪。这些钱无法自给自足,但可以支付基本的生活费用。
在WKS上学的前两年,学生们每周有两天在学校上课,学习语言、数学等基础知识,三天在公司上班、学习职业技能;第三年则每周一天上学、四天上班。为了更接地气,WKS的老师很多是由行业人士兼职,课程设置也紧跟行业变化发展,每5年邀请行业人士参与评估、调整一次。
要同时兼顾学业和工作,教室里的同学都认为这是一个“巨大的挑战”。职业学校的考核指标中,学校理论知识学习和在企业学习工作情况各占50%,如果有考试未通过或者学徒期导师不认可,则面临补考、降级(多学一年),或者拿不到毕业证。
瑞士国家教育、科研与创新秘书处传播负责人丹尼尔・杜特韦勒(Daniel Duttweiler)的太太,15岁时一腔热情选择了售书员的学徒工作,其间她对历史产生了兴趣,于是决定上大学,最后拿到了历史学硕士学位。
“我们这儿的工作人员,70%拿的是职业教育文凭。”瑞士联邦教育、科研与创新秘书处的国务秘书莫罗・迪・安伯罗乔(Mauro Dell’Ambrogio)说。
在很多国家,未接受高等教育的人往往被认为是loser,但在瑞士不是,接受职业教育同样可以拿高薪水、受人尊重。以莫罗・迪・安伯罗乔的两个孩子为例,其中一个在初中毕业后选择了职业教育,4年学徒之后再上应用技术类大学,成为了一名建筑师;另一个孩子选择的是普通高中、大学的路径,成为一名教授。莫罗笑称,建筑师的薪水比教授要高哦。
瑞士国家教育、科研与创新秘书处提供的数据显示,瑞士年轻人拿一类大学(Tier-one University)文凭的占比20%,拿应用技术类大学文凭的占比15%,55%的年轻人拿的是职业教育文凭。按照2015年的统计数据,瑞士的失业率仅为3.8%,在欧洲国家中最低。
“不上大学,也可以找到好工作。”WKS KV Bildung的CEO皮特・凯撒(Peter Kaeser)坚信这一点。
职业教育作为进入劳动力市场和终身学习的基础,它更加贴近劳动力市场,减少了年轻人的失业率,提高了社会竞争力、创新能力,同时为企业提供了不同级别的技术和管理人才。
当然,这类职业教育并不仅仅是让年轻人找到一份工作,毕业也并不意味着职业教育到此为止。除了免费的基础职业教育部分,WKS还有收费的高等继续职业教育部分,以“终身学习”为理念,主要面向有一定行业经验的职场人士,年龄从22~50岁不等,课程通常设在晚上或者周末,最后通过高等职业教育考试获得相应文凭。
据皮特・凯撒介绍,企业通常都很支持这类继续教育学习,70%的雇主还会为员工支付相关考试费用。
为何难以复制
总部位于瑞士卢塞恩的迅达集团,是世界第一大自动扶梯生产商、第二大电梯供应商。它们在总部设有专门的职业培训中心,提供12个类别、共计300个学徒岗位,有24名导师专门指导学习。
在迅达职业培训中心的学徒车间里,21岁的托比亚斯・赫尔佐格(Tobias Herzog)是出生在香港的瑞士人,至今父母都仍在香港生活。他独自回到瑞士,用两年时间完成普通高中学习的同时,在迅达申请到了综合机械类的学徒岗位。今年是他在迅达培训中心的第三年,他也是卢塞恩应用科技大学一年级学生。
尽管在刚开始自我介绍时紧张得手抖,托比亚斯动手操作机床、在一块金属长方体中央钻出一个螺纹孔时,显得相当自信。他说自己喜欢和机器打交道。看完他的演示,迅达全球供应能力中心负责人尤根・科桑称,“他非常优秀”。
迅达学徒的平均年收入为1.4万瑞郎(相当于9.22万元人民币),获得职业教育文凭之后的年收入为6万瑞郎。瑞士人均月工资约为6300瑞郎,迅达学徒薪资相当吸引人。
通常,拿到职业文凭后,61%的人选择留在迅达工作,也有20%的人选择上应用技术大学,还有19%的另有去向。迅达人力资源部会与那些上应用技术大学的学徒们保持联系,一些人在大学毕业之后还会回来。
迅达全球安装负责人科特・艾韦(Kurt Haerii)说,迅达公司鼓励学徒们毕业后接受更高教育之后再回来。
“就职业规划来说,我认为学徒是个很好的起点。当然,系统学习也很重要。”科特・艾韦坦言,自己也是选择职业教育,曾在一家汽车修理厂从事汽车机械师学徒工作,瑞士很多顶尖企业高层都是从学徒开始。
科特・艾韦介绍,每年,迅达职业培训中心平均会接待10个左右来自世界各地的媒体、政府代表参访团,其中包括美国总统奥巴马的代表。很多国家都对瑞士的双轨制教育感兴趣、想要学习,但科特・艾韦认为,“什么都可以被复制,但唯独它不行。”
在他看来,瑞士的双轨制教育体系,由企业、学校、社会各界的协作三大支柱组成,缺一不可,尤其是协作部分最为重要。
校企合作在全世界都很常见,社会协作很大部分来自全社会对职业教育的认同、对技术人才的认可和尊重,学徒可以从学校、家庭、企业、政府获得各种支持。这是一个系统工程,一时半会学不来的。
哪怕是在实行类似双轨制教育的邻国,如德国、奥地利、卢森堡,高等教育文凭和职业教育文凭还是有差异,而在瑞士则不会。在瑞士国务秘书莫罗・迪・安伯罗乔看来,双轨制教育体系最早是在瑞士推行,发展得最好。比如,瑞士某些银行的总裁就只有职业教育文凭,若是放在德国,这是不可能的。
吸引全世界的聪明人
要保持科研与经济领先,瑞士的做法是吸引全世界的聪明人加入。据统计,瑞士820万人口中,外籍人士约占1/4,高校和科研机构中这一比例更高。瑞士国家教育、研究和创新秘书处的数据显示,瑞士12所大学的50%的教授和50%的博士生都来自海外。以ETH(苏黎士联邦理工大学)为例,它的本科教学以德语为主,瑞士人占比86%,国际学生占比为14%,硕士、博士则采取英语教学,硕士类国际学生占比为36%,博士则高达67%。
瑞士的基础研究工作主要由10所州立大学、2所联邦理工大学(ETH和EPFL)、4所专业研究所承担,同时这些科研机构都非常注重与产业的结合,它们内部都设有专门的技术转让办公室,为科研人员和企业提供知识产权、技术授权与转让等服务。
洛桑联邦理工大学的博士后李雄,也有在中国高校的研发经历,他感叹,瑞士高校的技术转让办公室真正是为科研工作者服务,研究人员只需要提交主要研究成果,其他琐碎事项都由办公室完成。
以苏黎世联邦理工大学(E TH)为例,在过去20年(1996~2015)间,一共分拆出330家独立企业,特别是在2007年以后,分拆企业数量每年都在20家以上。不过在EPFL(洛桑联邦理工学院)的科学家马克・拉佩鲁泽(Marc Laperrouza)看来,初创公司在瑞士获得天使投资容易,但是想要获得风险投资还是比较困难,以至于一些初创公司业务发展到一定规模之后,不得不将视野投向瑞士以外,甚至搬出瑞士。
在瑞士最大的研究所保罗・谢尔研究所(PSI),主要资金来自联邦政府财政支持,每年约为2.7亿瑞郎,外部资金约1.1亿瑞郎。PSI的部分实验设备由企业出资,同时获得一定时间的使用权限。如果是政府资金支持的实验设备,则需要向研究所提交大量申请文件,由相关委员会审批,PSI所长乔尔・莫修比划了一个高度过尺的手势。
2015年,PSI为2400多位世界各地的科学工作者或机构提供凝聚态或基本物理、化学、生物学和材料科学等领域的实验条件。要获得实验使用权,包括PSI职员在内的所有人都必须得向PSI用户办公室提交申请,由他们进行评估。
PSI的实验设备,50%提供给瑞士国内科研工作者和机构,50%提供给国际科研工作者和机构,这类试验场地供应,也给PSI提供了国际交流合作的机会。
因为是公共财政支持,PSI有向公众说明、介绍其科研情况的义务。人们可以提前预约参观,并由研究所协调相关科研团队人员做专业讲解。在PSI的SwissFEL项目光电负责人拉斐尔・阿贝拉(Rafael Abela)看来,这项工作十分重要,特别是培养青少年一代对科学的兴趣。
即使像PSI这样的研究机构,也设有100名学徒岗位。拉斐尔・阿贝拉介绍,在2008年金融危机前后,他所在的项目组甚至收到了来自印度、意大利的学徒申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