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澳Ⅰ号”与潮汕地区的水下考古
2016-06-05王志杰
文 图/王志杰
“南澳Ⅰ号”与潮汕地区的水下考古
文 图/王志杰
“南澳I号”水下考古工作平台
深蓝的海水映射碧空,如火的骄阳炙烤着甲板,海风吹动的波浪让考古船不停摇晃,狭小的船舱飘着浓重的机油味,轮机的轰鸣声震耳欲聋。这样的环境让人烦躁,但是船上每一位水下考古队员并不在意,因为这就是“南澳Ⅰ号”调查工作的日常,每一个岗位都是井井有条。
我知道当这个“保护罩”入水固定好后,今年的工作任务就结束了。与我朝夕相处数十个日日夜夜,一起共赴险阻的兄弟们就要返回各自的工作单位了。可是这次任务结束以后,我的工作真的完成了吗?很明显,并没有。作为一名水下考古工作者,我常问自己,我们的水下考古仅仅是捞船吗?并不是。那么我们未来的发展是什么呢?如何将这个水下文化遗产研究进一步深化,落到潮汕这个海上丝绸之路要津上?万丈高楼平地起,我们就从具有标志性意义的“南澳Ⅰ号”说起吧。
“南澳Ⅰ号”的发现
2007年,当地渔民在南澳岛东南三点金海域的乌屿和半潮礁之间潜入海底作业时无意发现了一艘载满瓷器的古代沉船。2007年5月25、26日,云澳边防派出所根据线报,抓获非法打捞水下文物犯罪嫌疑人10名,查扣文物138件,其中10件可定为国家三级文物。经广东省文物鉴定站鉴定,确定为明代晚期的水下遗存。
“南澳Ⅰ号”发现以后,云澳派出所出动警力,对该海域进行了有效的监控,同时广东省文化厅紧急调集全省的水下考古专业人员组成南澳沉船水下考古队赶赴现场,开展“南澳Ⅰ号”沉船调查工作,并向国家文物局和广东省政府进行了汇报。
现在的“南澳Ⅰ号”古沉船在被发现时暂被命名为“南海Ⅱ号”,2009年9月26日在汕头市南澳县举行水下考古抢救发掘启动仪式时宣布了正式的命名——“南澳Ⅰ号”。可不要小看这样的一个名字的更改,这是根据考古命名惯例,以其发现地作为地域标示命名的。这表明中国水下考古工作是在严格的考古工作规程中运行,严肃而客观。
“南澳I号”沉船点
“南澳Ⅰ号”出水文物
随后在交通部广州打捞局的协助下,“南澳Ⅰ号”水下考古队对沉船进行了详细的调查、勘探,完成了水下摸探、采集和测绘工作,绘制出外围文物分布图,沉船平面总图和沉船纵、横剖面图,获取了大量的影像资料,采集外围文物近800件,加上渔民上交的200多件,总数超过1000件。结合考古勘探资料分析,初步判定该沉船的年代为明万历年间(1573~1620),所载货物主要为明代粤东、闽南及江西一带民窑生产的青花瓷器。
南澳海域水下遗址调查测绘
潮汕——“海丝”必经之地
“潮汕”是行政区划,但更是一个文化地理概念,处东南沿海闽粤交界之地,主要是指粤东潮州、汕头、揭阳三地,面积约1.5万平方公里,海岸线长278公里。海岸线曲折蜿蜒,有众多的天然良港。沿海岛屿丛礁密布,有大小岛屿126座,南澳岛为第一大岛。这里是著名的侨乡,海洋文化浓郁,享有“海滨邹鲁”“岭海名邦”等美称。从古代至近代,潮汕商人乘坐红头船过番出洋“下南洋”讨海谋生。险恶的海洋环境、艰难的异乡谋生造就了这里刻苦耐劳、勇于开拓、善于经营的民风。
南澳古称井澳,处台湾海峡南口,有“广东的好望角”“南粤咽喉,潮汕屏障”之称,面积约107平方公里,岛岸线长77公里,大小滩头61处,主要港湾有前江湾、后江湾、青澳湾、深澳湾和云澳湾。南澳辽阔的海域是古代东亚航线的重要通道。《明史》载:“郑和七下西洋,五经南澳。”“南澳I号”的发现证明了南澳海域在明代已是中外舶商进行贸易的重要场所,也是当时“海上丝绸之路”的重要通道。
海上丝绸之路的主港,历经各代有所变迁。从公元3世纪30年代起,广州取代徐闻、合浦成为海丝主港;宋末至元代时,泉州地位超越广州;明初海禁加之战乱影响,泉州港逐渐衰落,漳州月港兴起;清代闭关锁国,广州处于“一口通商”的局面,成为海上丝绸之路历久不衰的唯一见证。清初,满清政权为消灭郑成功父子势力,实行“坚壁清野”式的迁海令,广东沿海几乎断绝了海上贸易。然而是否就真的限制了民间对外往来,从目前的史料和考古发现来看,广州以外的地区仍然有对外通商的现象,特别是闽南的漳州和粤东的潮汕地区,“片帆不得下海”的禁令从未真正限制住逐利和交往的追求。
考古所见潮汕地区的古港、古窑、特色瓷
潮汕地区狭小的生存空间制约了当地-古代经济的发展,对海外拓展成为其突破经济瓶颈的唯一选择,极大促进了港口建设及海上贸易的发展。在唐代,还未见有关海交及港口的记载。北宋以来,随着中国经济重心的南移,加之相关稳定的政治环境,潮汕海上交通开始发展起来。
清雍正年间(1723~1735)澄海地图
千帆竞渡话古港
据史料记载及多年考古发现,宋代潮汕有潮州港、南澳港、凤岭港、鮀浦港、揭阳港、辟望港6大港口。
到了明代,柘林港、深澳港、青澳港、长沙尾澳、大埕港、云澳港、伍塘港、东陇港、大洲港、飞钱港、旗岭港、大港、辟望港、鮀浦港、厦岭港、新港、庵埠港、后溪港、海门港、贡巷港、溪尾港、靖海港、赤沙澳、神泉港、石井澳、铅锡澳等26个港口带动了潮汕海上贸易走向发达,经济趋向繁荣。
凤岭古港遗址
清代的柘林港、南浔港、浮浔港、深澳港、青澳港、云澳港、隆澳港、樟林港、东陇港、旗岭港、大洲港、飞钱港、南港、北港、东港、西港、溪东港、沙汕头港、后溪港、达壕港、莲澳、海门港、钱澳港、靖海港、石碑澳、赤沙澳、铅锡澳、石井澳、神泉港、庵埠港、关埠港、炮台港、揭阳港等33个港口更是奠定了潮汕地区在海上丝绸之路中的地位。
潮汕历史上在对外贸易中占重要地位的港口为凤岭古港、樟林古港、柘林港、汕头港等。这些古港口距今澄海县县城不远。
饶平柘林港码头
樟林古港标志碑
樟林古港淤积的出海口
凤岭古港北宋年间开埠,在澄海县城西去十五华里之凤岭山麓,南濒韩江支流之束溪,与龟山隔山相望。凤岭港北通潮州,南达南洋群岛,经历代泥沙冲积,已为良田。港侧有程洋岗、窖西等处宋瓷窑群,所出遗物与潮州笔架山宋窑瓷质,瓷色均同。据此,推断凤岭古港为宋代潮州瓷器出口的口岸之一。
柘林港位于饶平县南端闽粤交界,自唐宋以来就是粤东重要的商贸港口,是中外船舶南北往来必经停泊的补给站。明《嘉靖潮州府志》中指出:“柘林澳,暹罗诸寇及海寇常泊舟为患”,“闽粤滨海诸郡,人驾双桅,挟私货,百十为群,往来东西洋,售诸番奇货”。
樟林古港全盛期的关税收入占全广东省的五分之一。据中山大学历史学系陈春声教授在当地田野调查和考证,樟林在清乾隆(1736~1795)初年成为商业中心,地位逐渐超过东陇港,至清嘉庆年间(1796~1820),樟林已成为广东最重要的海外贸易口岸。清光绪(1875~1908)初年英国出版的世界地图上,已赫然标有“樟林”的名字。在历史上,它曾经是粤东的第一大港。樟林古港的繁盛长达一个多世纪,被誉为“通洋总汇之地”。
樟林古港早期外海景象
千年传承探古窑
潮汕地区在新石器时代晚期已经有规模宏大的烧制陶器的窑群。在潮汕地区发现的唐、宋、元、明、清窑址有潮州窑、九村窑、北关窑上埔、南关洪厝埔、揭阳老寨前、澄海程洋岗等20处。窑址的大量存在为陶瓷器的发展和贸易提供了货源保证,另外还发现了造船工场。
程洋岗古窑群遗址
潮州窑位于潮安县,该地唐宋时属潮州,故称“潮州窑”。始烧于唐,终于元。以青瓷、青白瓷、黑釉瓷和褐黄釉瓷为主,器型主要包括碗、盘、碟、杯、瓶、壶、炉、盂、罐等。装饰技艺上有刻花、划花、雕刻、镂空、褐色点彩等等,印花装饰很少见。纹饰以弦纹、卷草纹、平行、斜线纹为主,也有少量莲瓣纹、云龙纹等。由于器物一般采用垫饼、垫环装烧或支钉叠烧法,故而一些器物足底无釉,碗盆之类的器物则一般留有5个支钉痕。其中以潮州笔架山窑的发现较具代表性。
潮州笔架山窑出土器物
九村窑位于饶平新丰镇九村,主产日用陶瓷,从宋元一直烧造至今。历史上,九村窑场分布于三中、锡坑、洞泉等十几个村庄,有郑层坷、老窑坷、公娄、三斗坑、下坪埔、多年坪、白鸽塘等几十个明清古窑址,是粤东地区主要窑场之一。明清时饶平九村窑和大埔高陂窑青花瓷器在海内外驰名遐迩,被众多外国商贩远渡重洋运往欧洲、南洋一带。公元1602年,荷兰东印度公司在海上捕获一艘葡萄牙商船——“克拉克号”,船上装有大量来自中国的青花瓷器,因不明瓷器产地,欧洲人把这种瓷器命名为“克拉克瓷”。“克拉克青花瓷”从此享誉世界,欧洲皇室贵族将其视为珍品加以收藏,但其产地却长期是个谜。20世纪90年代,在对我国东南沿海明清古窑址的调查与发掘过程中,找到了所谓的“克拉克瓷”,九村窑也是“克拉克瓷”产地之一。
未来的潮汕地区水下考古
“南澳Ⅰ号”古沉船的发现,为中国水下考古提供了更高的发展平台,也给我们提供了更多的遐想空间。对于沉船所在的潮汕地区而言无疑是具有划时代意义的。其中最让学者们费神的就是在潮汕海域是否存在更多的沉船?那就先来了解一下潮汕海区的状况。
潮汕海区的海流系统,近岸以韩江的沿岸流为主,也受福建沿岸流南下的影响。夏季上、下层流向基本一致,而冬季上、下层流向则相反。在外海,由于黑潮暖流的分支从巴士海峡进入汕头海区,在南澳岛东部、东北部及台浅一带海域形成反时针环流,从而出现涌升区。这种海况给航行带来了许多不安全因素,在古代航海技术和条件下远航,会造成更多贸易商船触礁沉没。
潮汕海域属于国际航道,北连朝鲜、日本,南通东南亚、非洲、欧洲。据史料记载,雍正年间(1723~1735)柘林港繁盛时期,商民大造“红头船”300余艘,航行于台湾、广州、上海、天津、宁波、福州、泉州等地。台湾成功大学助理教授陈政宏研究发现在台湾海峡及附近海域,中国船的遭风比例57%,触礁比例8%;非中国船的遭风比例为26%,触礁比例27%。由此可见,从唐宋至明清几代在潮汕海域触礁沉没的沉船不在少数。
目前的考古发现也可以佐证这一情况。1996年,在汕头广澳深水港码头的港池清淤工程中,发现一条沉船,经广东省文物考古研究所和中国历史博物馆联合调查,确定为郑成功部将洪旭属下的战船,并出水一批具有重要史实价值的遗物,如保存完好的铜制关防刻“蕃前忠振伯前镇前协关防”,还出有保存完好的、刻有“国姓府”字样的铜铳。1971年在澄海东里南洲河河床出土一艘清代红头船,船长39米,宽13米,共49对船肋,出土瓷器30多件、铜钱200多枚。1972年在澄海樟林古港的和洲出土了一艘清代红头船,残长28米,船板上刻有“广东省潮州府领、多桅壹佰肆拾伍号蔡万利商船”等字。渔民在南澳海域捕鱼作业,也时有瓷器被打捞出水。这就说明在潮汕海域应该存在更多的古代沉船。这种假设成为潮汕地区开展水下文化遗产保护的动力。
当然我们也应该看到水下沉船的发掘有赖于水下考古的技术、人员和经费等多方面的支持。目前,潮汕地区具有水下考古资质的仅有1人,如果想独自开展水下考古工作难度较大。我们认为潮汕当地相关部门可以充分利用“南澳Ⅰ号”水下考古带来的连锁效益,成立相关水下机构,与国家水下遗产保护中心和广东省水下考古研究中心通力合作,借鉴海南省西沙水下文物普查的经验,通过查阅史料,走访渔民,了解更多的水下沉船及遗存的分布,列出水下文物线索,将潮汕地区打造成为广东省水下文化遗产研究重镇,为海上丝绸之路以及后续海洋文化遗产研究保护奠定坚实基础。
(作者为广东汕头澄海区图书馆副馆长、“南澳I号”水下考古发掘队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