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的鸿湖
2016-06-01黄少坚
黄少坚
这是位于闽南的一个被香蕉海淹没的村子——洪坑。而原先,它的名字则更为诗意,这曾是邻近乡民几代人都倾心仰慕的“鸿湖”。
“有鸿湖的富,无鸿湖的厝”——古今往来,这句闽南俚语被很多地方套用。因为在大多数闽南人的心目中,“厝”是排在生活中的第一位的,所谓谁谁家又“起大厝”。在他们看来,厝即是家。没有家,连身上不多的一点积蓄都不知道藏哪里才安稳,假如没有厝,富又有何意义?
曾几何时,在这儿便有一片波光潋滟的水域,环绕着错落有致的真正意义上的“精品楼盘”。如今,眼前除了一条还算清澈的碧绿的水沟,还有一些风格迥异、新旧参半的阁楼,填补于我们记忆中熙熙攘攘却残缺不全的过往。
鸿湖声名在外,就因它有一拨至今仍像模像样的古厝,以及有关这些古厝的传说。在秋日的斜阳里,它们显得愈发老迈、熏黄。但令人体味不到破败与颓废的,是由于它们陈年老酒一般意蕴的纯熟与余甘,因为那些口耳相传的故事给予了它们不会朽坏的内涵。此情虽不能与文坛巨擘林语堂先生爱秋之真挚、深切相提并论,但其韵味却是可以依附的。
如果说智慧是现代城市建筑的性格,那么,这些有着几百年历史的古厝大概不能与它们为伍,因为古厝曾被认为是落后历史的标签。只是,我们更愿相信,这些经历狂风暴雨后大智若愚的守望者,它们温婉、恬静的特质,是心灵回归自然的本源。
当年覆在门楼窗棂上的艳丽已经褪去,岁月给它涂上了一幅忧伤得起了褶皱的晨昏。它们自从拔地而起之日,就高贵且骄傲地矗立着,仰观天下风云变幻、俯瞰大地生灵往来。也许天灾人祸能摧毁它们的躯壳,但对于这些惯看秋月春风的“过来者”而言,残存下来又将是新生,只不过又多经历了一次风雨飘摇的心境罢了。
老屋定是坚忍的守望者。在历史长河里,它迎来送往着人间的悲欢离合,守望的是心甘情愿的、倾其所有惠泽后人的初衷。几个世纪光阴的淬砺,让这些勤劳与智慧凝结而成的骨骼,化身为一个个阅遍人生百态的淡定的老人,从而变得有血有肉、情义兼备。
我们眼前这块保存完好的古老石碑,刻录着老祖宗几百年前就定下的“乡规民约”,既约束着当时一些心存杂念的家伙的蠢蠢欲动,也保证了乡亲们的安全生产。老气横秋的屋檐下,磨盘转过悠悠岁月,榨出来的是先人对于生存愿望的甜蜜收获;修砌得成一条直线的平整的巨大石板,被无数先人执着的脚印打磨得异常光滑。诚然,上面留有物质匮乏时期给予他们肉体的磨难,然而用劳碌与信心垒起的乐园,至今依然闪耀着无以替代的人性的光辉。这些连每一寸房檐都考究的古厝,就这样成为历史最贴切的佐证。
老屋孕育的小孩子该有着怎样的人生呢?“戴文赛星”始终闪耀在他们的头顶上,几乎涵盖了这个古老所有的骄傲与满足。这一砖一瓦伴随着他们的成长,赐给他们的人生篇幅以厚重的积淀。他们终日浏览着赖以栖息的古厝,灵魂深处一贯流淌着别样的安详;他们耳濡目染着古厝的雍容大度,也将让他们天生乐于创造的思维根系,在故园的大地上蓬勃壮大、蔓延不息。
鸿湖边上的这簇岁月精灵,始终点缀于这座城市发展的轮廓,而它们仅有的渴望,是能够用自己一双双颤巍巍的手,来衡量一个都市的内在秉性与涵养。
坍塌的圆楼虽然残缺,却在葱茏古榕的庇护下,淡化了危险的讯号。远去了凄凉和萧瑟,温和是给予我们的馈赠。夏季里日益酷热的城区,过滤后搁浅在心坎的,不该是麻木了的冰冷;霓虹灯下,近在咫尺的觥筹交错,却隔阂了你我关于生活的真实的语言。也许你唯有庆幸,还有机缘穿梭在这样的老巷,才让时间重新可爱了起来。踩在细碎的瓦砾上,碎了的,不只是伤感得“吱吱”作响的生命感悟,还有一些被世风整容过的、令人脸上带笑内心却尴尬不已的表情。
能否在古厝的背影里,与飘渺的童年再次亲近呢?那时,你会把一颗得来不易的糖藏到融化了还舍不得吃,可以光着屁股在小河里肆意嬉戏。那白天因逃学被责备的孩童不服气的哭闹声,夹杂着劈里啪啦的锅碗瓢盆。那午夜有些惴惴不安的犬吠、那划破黛幕的不知所踪的流星、那似乎有着预测癖好的神秘的虫鸣……这些,都值得你惦记。
老屋依然在一天天老去,但它数百年心血浇灌而成的绿色心田将不会荒芜。遗失了的爱恨情仇,当然只不过是生命的琴弦偶尔一瞬间的颤栗。
期待在心里还有汩汩的水声,还有一汪清澈的溪流,让我们还记得怎样折那种小纸船,在雾霭中、在阳光下,在它的旅途中,泛起一道俏皮而纯净的波痕,层层叠叠,向东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