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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摩天,魂归谷,熠熠人格映史书
——从《指南录后序》第七段开始的文本再读

2016-06-01余伟

教学月刊(中学版) 2016年18期
关键词:先人所求

余伟

(温州市第二外国语学校,浙江温州 325015)

读书与随笔

情摩天,魂归谷,熠熠人格映史书
——从《指南录后序》第七段开始的文本再读

余伟

(温州市第二外国语学校,浙江温州 325015)

初次执教《指南录后序》时,第七段的内容让我颇感为难——能体会到作者的殷殷之心、款款之意,却理不出他的思绪来,只好以“正面阐述报国心愿”带过,另加以说明,“作者的思想认知具有明显的历史局限性”。前几日重读,终于多懂了作者一点点,距离那颗因劫后余生、九死一生而惶惶忧惧——而非向来如一、坚定不移——的心相对切近了些。

前边的段落我尝试着各用一个动词去概括,便成了:一、行;二、陷;三、忍;四、奔;五、思;六、录。据此稍微整理归纳,发现作者的行文思路异常清晰——先写经历(第一至第四段),主要表达方式为记叙、描写;再写反思(第五段),主要表达方式为描写、抒情;然后作必要的交代(第六段),主要表达方式为记叙、说明。第七段,于序文常规的内容之外,赫然多出一大段来,这里究竟透露了哪些重要信息?值得探究。

直觉告诉我,本段写作的对象仍然承前而为“予志”,主要表达方式是议论,但两者孰轻孰重、谁虚谁实,并非一目了然。我找到了一个点,“呜呼”和“嗟夫”两个语气词都有引发议论的功能,既然相继出现,后者往往重上加重,具有研读的特殊意义,于是把目光投向“嗟夫”之后的文字:

呜呼!予之生也幸,而幸生也何为?所求乎为臣,主辱,臣死有余僇;所求乎为子,以父母之遗体行殆,而死有余责。将请罪于君,君不许;请罪于母,母不许;请罪于先人之墓,生无以救国难,死犹为厉鬼以击贼,义也;赖天之灵,宗庙之福,修我戈矛,从王于师,以为前驱,雪九庙之耻,复高祖之业,所谓誓不与贼俱生,所谓鞠躬尽力,死而后已,亦义也。嗟夫!若予者,将无往而不得死所矣。向也使予委骨于草莽,予虽浩然无所愧怍,然微以自文于君亲,君亲其谓予何!诚不自意返吾衣冠,重见日月,使旦夕得正丘首,复何憾哉!复何憾哉!

蓦然发现,几句话分别指往三个时间向度——过去、现在、未来。

“向也使予委骨于草莽”使人联想到文章第二段中的句子“但欲求死,不复顾利害”,也就是说,从“羁縻”的那一刻开始,作者就做好了赴死的准备,之后,死便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然微以自文于君亲”句告诉读者,一般的社会评价之外,扪心自问的时候作者会觉得需要文饰,这就意味着,“予”自认为是有缺失、有过错的。“君亲其谓予何”,此句没有直接作出回答,但并不代表本段中没有答案,上文的“请罪于君,君不许;请罪于母,母不许”即是。“予”有罪错,父母对此是不认可、不答应的。再往前推溯,甚至“予”之罪状也已一五一十列出:“所求乎为臣,主辱,臣死有余僇;所求乎为子,以父母之遗体行殆,而死有余责”。由此可见,以上作者的原话均可归为“过去”的内容。

两条申诉的路径被堵死之后,现实中的作者走向了第三处——“先人之墓”,这才具有了坦陈心迹的可能。“请罪于先人之墓,生无以救国难,死犹为厉鬼以击贼,义也;赖天之灵,宗庙之福,修我戈矛,从王于师,以为前驱,雪九庙之耻,复高祖之业,所谓誓不与贼俱生,所谓鞠躬尽力,死而后已,亦义也”,分号隔开了两组并列的句子(个人认为,苏教版课文此处的标点不理想,“请罪于先人之墓”与前两句“请罪于……”并列,更符合作者彼时的心境),前后各有一个“义”字,可知作者行为取舍的标准唯有——“义”,自然而又主动地贯彻着儒家的思想。“生无以”句言简意赅,坚定、清晰,但事实是作者死里逃生了,目前活着,所以该句为假设,是虚写;分号之后,文字才转为正面陈述,实写自己的心愿。“赖”“从”便是两个抓手,它们有力地否定了前文的“生无以救国难”,开启了一个新的角度,认为现在是“有以赖”,并且“有以从”的,紧紧地抓住这两点,便可以具体地进行“雪耻”“复业”大事了,还可以想象因此而精神堪比伟人诸葛亮。故剔除表“过去”的、假设的句子,本段中直接正面表达报国之志的核心句子乃“赖天之灵,宗庙之福,修我戈矛,从王于师,以为前驱,雪九庙之耻,复高祖之业,所谓誓不与贼俱生,所谓鞠躬尽力,死而后已”。“诚不自意”引导的句子,“返吾衣冠,重见日月”属于“现在”,但“使旦夕得正丘首,复何憾哉!复何憾哉”便同时指向“现在”和“未来”了。这似乎也在有意无意地提请各位读者自省:当下的每一个选择,都会深深地影响未来。

文中标明了写“未来”的只有“若予者,将无往而不得死所矣”,和“使旦夕得正丘首,复何憾哉!复何憾哉”句,形式不同,而情感完全一致。沿着现在选择的道路走下去,直到真正死去的那一天,作者认为自己都是“无憾”的,甚至使用了双重否定、反问、反复的手法,将这种情感加以强调、凸显。与之相比,“过去”的种种做法归结起来其实是“有恨(遗憾)”的。

至此,这部分的语句基本上按照时间的标准站了列、归了队,我也看到了作者的总体思路,仍用一个动词概括:七、取(或择);八、序(写序)。最后一段寥寥数语,行文收结。读者的联想虽可无限延展,作者表达的重心却明显不在此处。

通篇来看,第五段和第七段分量偏重,两段都涉及作者的心理,语言虽繁复,语意却绝不徘徊,区别在于:前者思索的对象是“死”,后者思索的对象为“生”(活着);前者纯反思,后者多预想。它们之间既承接,又递进。作者如此反反复复、心心念念地剖白,作为一名敏感的读者,哪怕相隔了七百多年,我仍然觉得他是有着难言之隐的。

想起小时候背诵的《正气歌》,里头有两句“时穷节乃见,一一垂丹青”,我逐渐触摸到了两部作品之间密切而又必然的联系。本诗集的作品均为“出使被扣”“逃归途中”所作,这就印证了“时穷”二字;诗集之名取自“臣心一片磁针石,不指南方不肯休”,又恰好体现了诗人之“节”;问题在于,历史是人书写的,所以经历过重重磨难,包括“维扬帅下逐客之令”“真州逐之城门外”这类同胞相疑的事件之后,当事人怎能不疑虑深重、忧心忡忡?从《自序》到《后序》,从第五段到第七段,便都成了这“一一”和“垂(留存)”的最好解析。简而言之,除了外界的道道沟坎,作者彼时还要面对内心的隐忧,这才诞生了披肝沥胆、呕心泣血的《指南录后序》一文。《指南录后序》是过程性的,《正气歌》则是总结性的;《指南录后序》偏感性,《正气歌》则多理性。而诗、文所共同透露的,正是他要主动、全面地向历史交代的真心诚意。

因为深读第七段,我才发现作品为我们呈现的是那么真实、立体,而又感人的文天祥。他不是没有过彷徨,而是在每一次的彷徨之后,都能找到自己的方向。他完成了自我,在完成自我的同时,客观上也为社会树立了高标、塑造了榜样。

感慨系之,记曰:“情摩天,魂归谷,熠熠人格映史书。”有厚度、有明暗的文字,必须一读再读。□◢

(责任编辑:李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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