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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永顺土司正妻出生家族的调整看明中后期永、保土司关系的变迁

2016-05-31

关键词:联姻

尹 宁

(吉首大学 历史与文化学院, 湖南 吉首 416000)



从永顺土司正妻出生家族的调整看明中后期永、保土司关系的变迁

尹宁

(吉首大学 历史与文化学院, 湖南 吉首416000)

摘要:永顺和保靖土司作为武陵山区一姓同源的两大土家族土司,在明代政治舞台上扮演着重要角色。两者关系的好坏影响着湘西地区的安定,是明廷始终关心的大事。明中后期,永顺土司正妻的出身家族几度调整。这种调整与永、保土司关系的变迁是始终关联在一起的。以正史记载为基础,结合家谱和碑刻等民间文献资料,可以更清楚地了解土司在土司制度允许的范围之内通过联姻建构权力网络以及保证联姻的实际效果。

关键词:永顺土司;保靖土司;联姻;正妻出生家族;关系变迁

永顺和保靖宣慰司是明廷在湖广地区设置的两个高级别土司。《彭氏通谱源流》载:永顺土司始祖彭师裕与保靖土司始祖彭师嵩为兄弟,皆为五代时溪州刺史彭士愁(一作士然)之子[1]。尽管同是彭姓后裔,但作为湘西地区强大地方政权的首领,永、保土司的关系却十分微妙,且不同的历史时期,关系也不尽相同。明中后期,永顺土司正妻出生家族的几度变更清楚呈现了永、保土司关系的变化。

正如恩格斯在《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中所说:“对于王公本身,结婚是一种政治的行为,是一种借新的联姻来扩大自己势力的机会,起决定作用的是家世的利益,而决不是个人的意愿。”[2]74同样地,“土司的婚姻是土司建构权利网络的重要策略和手段”[3]87。正是因为了解到土司婚姻的这一重要政治功能,不少学者对此进行研究,直接以永顺土司为研究对象的也不少①。前人的研究为本文提供了很好的研究基础,而谱书和碑刻资料的不断丰富为进一步研究提供了可能性。本文拟以老司城碑刻资料为基础,结合正史和民间文献,对明中后期永顺土司的婚姻状况进行梳理,细致考察其妻、妾的出身家族及其女儿的通婚对象,以探讨永顺土司正妻出身家族改变的历史背景以及由此产生的影响。

已有研究成果表明,永顺土司与周边土司世代联姻。万历《慈利县志》明确指出了永顺土司的四邻:“永顺宣慰司西北抵保靖,外抵酉阳,北抵忠建金峒,正南抵筸子坪,正东抵大庸所。”[4]由此可知,保靖、酉阳和桑植土司是永顺土司的近邻,自然也成为其联姻的主要对象。尽管永顺与周边土司世代联姻,但具体到其所娶正妻的家族出身而言,却呈现出规律性的变化。从表1可以清楚地看到:明中后期,永顺土司正妻的出生家族三次改变。彭显英和彭世麒、彭世麟两代都是娶两江口长官之女为正妻;彭明辅和彭宗汉两代则是娶桑植安抚使之女为正妻;彭宗舜和彭翼南两代则是娶保靖宣慰使之女为正妻;彭元锦时期又发生变故,以汪氏为正妻。永顺土司正妻出生家族的变化是与其跟保靖土司关系的改变相伴随的。下文将以永顺土司正妻的家族出身变化的四个阶段为序,分别进行阐述。

由于正史和民间文献资料缺载,我们无法得知明代初年永顺土司正妻的出身情况,但可以确定,永顺土司以两江口土司之女为正妻始于彭显英。从现有资料来看,永顺土司所娶正妻均为得到朝廷正式任命、拥有职衔和品级的土司或土司后代②。据史料记载:两江口土司始自保靖宣慰使彭万里之弟彭莫古送(《明史》作麦古踵)。明初,他因随征有功而被授为两江口土舍③。正统年间(1436年至1449年),彭莫古送之孙彭武又因“随征有功,授两江口长官”[5]5355。换句话说,彭武是第一个获得朝廷正式任命的两江口长官司长官。由此可以推知,永顺土司以两江口土司之女为正妻当始自彭显英。

表1 明中后期永顺宣慰使及其女儿的婚姻状况表

永顺土司以两江口土司之女为正妻并非偶然,而是其与保靖土司矛盾表面化的具体表现。永、保土司政见之不合可以追溯至元末朱元璋兴起之时。《明史》明确记载:“明太祖之初起也,安抚使彭世雄率其属归附。”[5]5354由此可知,明朝尚未建立,保靖土司便已向朱元璋投诚归附。在随后的鄱阳湖之战中,保靖土司彭万里又为朱元璋立下汗马功劳。保靖司宗谱载:“公乃点齐目兵,自备衣粮,从军万里,行至金陵。犒赏方毕,南昌之警告在旦夕矣。上亲帅大军,前往救援。公亦随营分哨,奋勇当先。及兵接鄱阳,连舟师,纵火焚寇,有功。”[6]73故而,朱元璋在敕令中称彭万里“首能倡率义师,竭款献忱,纳土归顺,不辞百战之劳,共建一统之业,厥功甚伟。”[6]74元代末年,彭世雄和彭万里两代保靖土司积极向朱元璋靠拢的行为后来得到了明廷的嘉奖。因而,早在洪武元年,辖地仅“白崖、大别、大江、小江等二十八村寨”[5]5355的彭万里便被授为保靖宣慰使。与此同时,永顺土司却一直处于观望状态,迟迟不肯归附。直到洪武二年(1369年),彭添保(《历代辑勋录》作彭天宝)才“奉图籍归服”[7]169。为此,洪武六年(1373年),明廷才将永顺安抚司升为宣慰司。明廷对待保靖与永顺土司的不同态度自是根据其不同表现而采取的,但其授予职位的高低对于永、保土司的地方影响力无疑产生了巨大的影响,由此影响到永、保土司之间的关系也是必然。此外,永顺与保靖本属近邻,边界犬牙交错,又经元末明初的动乱,该地必然引起了新一轮势力范围的调整,例如:明初,临近保靖司的南渭州(元属新添葛蛮安抚司)就被划归永顺司境内。故而,明初,永、保土司关系之不睦,也就不难理解了。尽管明初关于两者关系的记载不多,但从少数的记载来看,明代初年,永、保土司常常互相仇杀,例如:《明史》载:成化年间(1465-1487年),“永顺、保靖二宣慰世相雠杀”[5]2987。永、保土司关系不睦必然会影响到永顺土司的联姻政策。尽管世代联姻的政策不能轻易改变,但土司却可以通过调整正妻的出生家族来应对不同的政治环境。这样一来,就为永顺与两江口土司的联姻埋下了伏笔。

两江口土司之女成为永顺土司的正妻绝非偶然。首先是由两江口重要的战略地位决定的。两江口大致位于今龙山县的隆头镇,是酉水与洗车河的交汇处。在陆路交通不甚发达的明代,这里是极为重要的交通要道。“控制了两江口,就等于扼住了洗车河流域的咽喉。”[8]312故而,无论对于保靖还是永顺土司而言,两江口都具有极为重要的政治、军事和经济意义。更重要的是,尽管两江口土司与保靖土司是宗亲关系,但两者之间的矛盾由来已久。《明史》载:“勇烈卒,子药哈俾嗣,年幼。万里弟麦古踵之子大虫可宜,讽土人奏己为副宣慰,同理司事,因杀药哈俾而据其十四寨。”[5]5355尽管其后事情败露,彭大虫可宜被明廷审讯,最后死在狱中,但其所霸占的地盘并未退还保靖土司。故而,此后,保靖与两江口土司“代为仇敌”[5]5355。而彭武因功被授为两江口长官,标志着其地位得到明廷的基本承认。这使得保靖土司对其更为忌惮,两者的矛盾因为明廷的调控进一步激化。彭显英选在此时与比保靖土司级别低且与其矛盾重重的两江口长官司联姻,且娶其女儿为正妻,必然不是临时起意,而是深思熟虑的结果。此次联姻,对于双方而言,意义都颇为重大,故而也十分审慎。据《诰封明故太淑人彭母墓志铭》载:“公先年娶彭武长女为嫡后,无生。……嫡室彭氏,以世交重相好,几劝正斋曰:‘吾妹幼而慧秀,父母慎择所归,君□为之再聘可也。’后,母父武遂许以归□。”④由此可见,为了巩固双方的联盟,保证将来的永顺土司能够传承双方的血脉,彭武先后将长女和次女嫁给彭显英。彭显英以两江口长官之女为正妻标志着永顺与两江口土司之间政治联盟的正式建立。而其后,显英之子世麒和世麟皆“从俗先娶彭氏”④,则进一步巩固了永顺和两江口土司之间的联盟。

永顺与两江口土司的联姻且以两江口长官之女为正妻对于保靖土司而言无疑是极大的威胁,必然也会使得永、保土司关系进一步恶化。其后,永顺土司彭世麒和彭明辅都曾卷入到两江口与保靖土司的斗争当中,协助两江口土司,与保靖土司混战。两者争夺土地的斗争也从未停止。据《明史》载:“(正德)五年(1510年),永顺与保靖争地相攻,累年不决诉于朝。”[5]5352种种迹象表明,明初至明中期,永、保土司矛盾重重,而永顺与两江口土司的联姻进一步加深了两者的矛盾。

永顺土司以两江口土司之女为正妻这一情况仅仅持续了两代便宣告结束。自彭明辅开始,永顺土司连续两代皆以桑植安抚使之女为正妻。永顺土司正妻出生家族的变化看似突兀,实则自然,是与湘西地区政治格局的改变联系在一起的。

随着永顺与两江口土司联姻关系的缔结,永顺、两江口与保靖土司之间的矛盾日益表面化。弘治初年,两江口长官彭胜祖援例请求明廷让其子彭世英承袭两江口长官之职。保靖宣慰使彭仕珑从中作梗,阻碍彭世英袭职,致使“两家所辖土人亦分党仇杀。永顺宣慰使彭世麒娶胜祖女,复左右之,以是互相攻击。”[5]5355为了解决此次争端,明廷最后决定:“令世英归所据小江七寨于仕珑,止领大江七寨,听仕珑约束。其原居两江口系襟喉要地,请调清水溪堡官兵守之。而徙世英于沱埠,以绝争端。以后土官应袭子弟,悉令入学,渐染风化,以格顽冥。如不入学者,不准承袭。世麒党于世英,法当治,但从征湖广颇効忠勤,已有旨许以功赎。仕珑、世英并逮问,胜祖照常例发遣。”[5]5356显然,明廷的决定是有利于保靖土司的。彭世英不仅失去了世袭的两江口长官的正式官职,降为土舍,而且被迁徙到沱埠居住。甚至连彭世麒本人也受到牵连。两江口土司失去明廷正式任命的职衔,自然也就失去了为永顺土司提供正妻的资格。而永、保土司关系的恶化,挑选新的联姻对象成为当务之急。查阅史书可知,彭九霄的妻子为冉氏(参见表2)。可见,为了使自己不致在与永顺土司的斗争过程中处于不利地位,保靖土司采取了与酉阳土司联姻的政策。既然争取酉阳土司的支持无望,永顺土司唯有扶植东面的近邻桑植土司之女为正妻,以结成新的婚姻联盟与保靖土司抗衡。这样一来,彭世麒之子彭明辅不继续选择两江口土舍之女为正妻,而选择桑植土司之女为正妻也就可以理解了。

表2 保靖土司的联姻情况表

明廷的裁决并未使永、保土司的斗争停止,反而越演越烈。据《明史》载:“正德十四年(1519年),保靖两江口土舍彭惠既以祖大虫可宜与彭药哈俾世仇,至是与宣慰彭九霄复构怨。永顺宣慰彭明辅与之连姻,助以兵力,遂与九霄往复仇杀,数年不息,死者五百余人,前后讦奏累八十余章。”[5]5356两江口、永顺与保靖土司之间的长年混战震惊朝野,明廷不得不出面调停。最后,经都御史吴廷举奉旨踏勘,“断两江口以上七十二溪水,大小一百零七寨。东至史禹山,界永顺;南至两江口,界保靖;西至龙岩八面山,界四川酉阳;北至红岩洞界永顺,给惠管束,永杜争端。”⑤此外,“设大喇巡检司,流官一人主之。惠免迁徙,仍居沱埠,以土舍名目协理巡检事。”[5]5356尽管明廷判决已下,但永、保土司的斗争依然持续了一段时间。《明实录》载,直到嘉靖三年(1524年),兵部还在奏章中抱怨:“永顺、保靖世雠,难于共事。”⑥

尤其值得注意的是,一方面,从明代初期到中期,永、保土司矛盾重重,永顺土司通过与两江口土司联姻,直接干预保靖土司的宗族事务,但另一方面,即便在其与保靖土司关系最为紧张的时候(即彭显英和彭世麒任职期间),永顺土司均有女儿嫁给保靖土司。正如上文所言,彭九霄的正妻为冉氏[6]80。换句话说,永顺土司是将自己的女儿嫁给保靖土司为妾。从表1可知,尽管永顺土司不再以两江口土司之女为正妻,但仍然继续与之继续联姻,如:彭明辅就以两江口官舍彭惠之女为妾。再加上,保靖与永顺土司的地位相当且有深厚的亲缘关系,因此,笔者推断,极有可能两者在此前就已经世代通婚。虽然随着政治环境的改变,永顺土司没有选择以保靖土司之女为正妻,但两者世代联姻的传统并未因此而改变。显然,双方在处理彼此之间的关系时仍然是留有余地的。这为日后两者关系的缓和铺平了道路。

永顺土司第二次调整正妻出生家族是在彭宗舜时期。从表1可知,尽管其兄彭宗汉是以桑植土司之女为正妻,但彭宗舜却选择了以保靖土司彭九霄之女为正妻。查《历代辑勋录》可知,彭宗舜生于正德七年(1512年),于嘉靖六年(1527年)继位。此时,两江口长官司已改设大喇巡检司(明正德十五年,公元1520年)。而时任保靖土司的彭九霄却因服从明廷征调,不断建功立业。《保靖宣慰使司稽勋录》载:彭九霄“自正德至嘉靖,战功最着”③。尤其是,就在彭宗舜继位的同一年,明廷“以擒岑猛功进九霄湖广参政(从三品)”[5]5356。也就是说,彭九霄不仅拥有土司的职衔,还当上了高级别的流官。两江口土司日益衰落,保靖土司的事业却如日中天。两相对比,永顺土司不得不调整对待保靖土司的政策,由疏远改为联合。这样一来,其改变正妻出生家族的举动也就可以理解了。查史料可知,在服从明廷征调,平定田州之乱的过程中,永顺和保靖土司皆有参与。因而,二者很可能是在一起领兵作战的过程中逐渐消弭矛盾,转而结盟的。

永、保土司的联姻,进一步推动了两者关系的改善。这一方面表现为彭翼南时期,永顺土司继续以保靖土司之女为正妻,另一方面则表现为在服从明廷征调的过程中,两者的良好协作,共同建功立业。据《明史》载:嘉靖三十三年(1554年),永、保土司俱被明廷征调,前往苏、松征倭。在王江泾战役中,两者协同作战,“保靖掎之,永顺角之,斩获一千九百余级,倭为夺气”[5]5354,从而使明廷获得了嘉靖抗倭战争的首次大捷。此后,在总督胡宗宪的指挥下,永、保土司联合作战,全歼徐海所部倭寇于沈家庄。为此,嘉靖三十四年(1555年),明廷进保靖土司彭荩臣和永顺土司彭翼南为昭毅将军(正三品),赐三品服。嘉靖三十五年(1556年),彭荩臣和彭翼南又被升为云南布政使司右参政。

显而易见,在彭宗舜和彭翼南任职期间,随着永、保土司关系的改善,永顺土司不仅以保靖土司之女为正妻,缔结联盟,而且在从征过程中相互协作,共建功绩,获得了明廷的褒奖。

尽管彭宗舜和彭翼南两代,永、保土司关系和睦且共建功业,但最迟至彭元锦时期(由于史料缺载,彭永年的婚姻状况不详),两者的关系再次出现裂痕。《历代辑勋录》载,彭元锦之妻为汪氏[7]283。换句话说,至彭元锦时,永、保土司的政治联盟已告破裂。由于史料记载不全,无法得知永、保土司交恶的具体原因和时间,但彭元锦任职期间,永、保土司之间矛盾尖锐甚至兵戎相见却是不争的事实。

彭元锦任职期间,正是永顺土司的强盛期。《瞿元立传》中评论道:“湖南土官永顺彭元锦最强。”[9]1605正因如此,彭元锦多次干涉周边土司的内部事务。《全边略记》载:“三十八年(即嘉靖三十八年,1559年),酉阳土司冉御龙先年以兄弟相雠之故与永顺土司彭元锦构祸。”[10]由此可知,彭元锦曾干涉酉阳土司的宗族事务。此事在《冉氏家谱》中有更加详细的记载:酉阳土司冉御龙之弟冉应龙之母彭氏为“永顺宣慰使女”。应龙“恃其母宠,屡有夺嫡之意。计既不遂,遂亡入永顺。孽言彭氏为中干公所凌虐。永司怒,借兵应龙,使其内寇。”[11]287明廷得讯后,及时干预,解决了此次争端。但更为严重的是,不久,彭元锦就直接牵涉到保靖土司的争袭事件当中。据《苍霞续草》载:“保靖土司彭养正有嫡长子象干,弗爱,爱庶子象坤,而象干者酉阳土司冉御龙甥也。御龙故与永顺土司彭元锦有隙。养正死,元锦遂聚兵逐干立坤,兵拏不解。”[12]查光绪年间的《彭氏谱》可知,保靖土司彭养正之妻为酉阳土司之女冉氏,生子象干。养正另有一妾为永顺宣慰之女彭氏,生子象坤⑦。更确切地说,酉阳土司冉御龙为彭象乾的舅舅,而永顺土司彭元锦则为彭象坤的表兄[5]3799。由于复杂的联姻关系,永顺和酉阳土司都希望本家女儿所生的儿子能够继任下一任保靖宣慰使。这样一来,保靖土司的内部争袭很快扩大化。永顺、保靖和酉阳土司的长年混战也就不可避免了。李化龙在《播州地界疏》中描述了他亲眼所见的彭元锦与冉御龙仇杀的场景:“彭元锦追逐冉御龙直至重庆酉阳境内数百里,死者如麻。”[13]4627三位土司的长年混战震惊了明廷。因此,时任辰州知府的瞿汝稷“草檄千言,使人持喻元锦,柔服。再喻保靖、酉阳二司,亦服。一方帖然。”[10]保靖土司的争袭事件最后因明廷的干预以彭象乾的袭职而告终。但彭元锦与保靖、酉阳土司之间的矛盾却并未因此而化解,反而越演越烈。彭元锦统治后期,甚至直接侵占酉阳土司的领地[14]372-378。彭元锦被杀后,酉阳土司又打着为其报仇的名义“破永顺十五、六寨”,并四处“焚杀掳掠”[14]372。经明廷干预,事情暂告一段落之时,保靖土司彭象乾又“奏永顺之彭弘澍”[14]373。最后,明廷以息事宁人的姿态,让永、酉双方歃血誓盟,依照“古界”划分疆域,使双方各安其土,三者才暂时偃旗息鼓。需要注意的是,尽管明代末年,永、保土司关系破裂,矛盾尖锐,然而,至清初,双方的关系又趋于缓和。清初,保靖土司彭鼎与永顺土司的联姻即是明证(参见表1)。

通过以上种种分析,可以得知:其一,永顺土司的联姻圈是相对稳定的,且联姻关系一旦缔结,便较为稳定,不会轻易改变。以两江口长官为例,当两江口土司失去长官司长官的职衔之后,便失去了为永顺土司提供正妻的资格,但两家仍然继续联姻。其二,联姻是土司结盟的重要途径,尤其是正妻的选择,更是确立联姻双方结盟关系的标志。永顺土司根据政局变化,选择不同的家族作为其正妻的来源,以此作为双方结盟的途径。通过与两江口土司的结盟,永顺土司获得了插手保靖土司宗族事务的借口,扩大自己在当地的势力范围;通过与桑植土司的结盟,永顺土司使自己在面对两江口长官遭到明廷贬谪的不利情况时,避免了两线作战,并以永顺-桑植同盟来应对保靖-酉阳同盟;通过与保靖土司的结盟,永顺土司暂时缓和了与保靖土司之间的矛盾,在从征过程中相互配合,共建功绩;通过与其它土司的结盟,永顺土司凭借自己的强大实力,插手保靖、酉阳土司的内部承袭,与酉阳争夺土地。永顺土司在选择正妻出生家族方面的灵活性,充分凸显了其婚姻的政治功能。其三,永顺土司正妻出生家族的改变并非导致永、保土司关系改变的根本原因,而是反映其关系改变的重要指标。永顺土司调整其正妻出生家族的目的是应对复杂多变的政治环境。因而,调整其正妻出生家族是果,政治局势的变动是因。其四,在选择联姻对象的过程中,正妻的选择之所以重要是因为它决定了未来土司的血脉以及由此带来的姻亲关系。具体到永、保土司而言,永顺土司有以保靖土司之女为正妻的例子,但保靖土司的正妻几乎都非永顺彭氏(只有彭象乾之妻为永顺土司彭元锦之女)。由此可见,永顺土司在联姻过程中处于主动地位。保靖土司一方面鉴于自身实力无法与永顺土司相抗衡,因而更多地与酉阳土司联姻,通过与酉阳土司的联姻来巩固自己在当地的地位;另一方面,从彭元锦时期保靖土司争袭事件来看,保靖土司很可能也是因为担心永顺土司通过联姻干预保靖土司的内部事务,因而,即便是联姻,也只以永顺土司之女为侧室而非正妻。

还应当注意的是,土司联姻并没有超过土司制度允许的范围。事实上,中央朝廷对土司借助联姻构建权力网络始终保持高度的警惕,但也深知联姻带来的弊端,故而并不担心土司联姻会威胁到中央朝廷的统治,反而常常利用土司因联姻而导致的内乱作为加强管理、提高明廷威望的契机。酉阳和保靖土司由于复杂联姻关系而导致的争袭斗争都以明廷的及时处理而得以平息。另外,明廷也通过制度对土司联姻进行约束。嘉靖三十三年(1554年),明廷对土司联姻作出了明确规定:“土官、土舍嫁娶止许本境本类,不许越省。”[15]与此同时,明廷还通过政治手段来调节各土司之间的关系。具体到永、保土司而言,明廷通过扶植归附较早、立功较多、表现较为忠顺的保靖土司(例如将疆域较小、实力较弱的保靖土司设置为宣慰司)来牵制永顺土司。明廷的态度,直接影响着永、保土司的关系。明代初年,永、保土司关系不睦与此脱不了干系。明廷一方面不希望永顺土司一支独大,另一方面也不希望湘西地区兵戎不断。一旦湘西地区发生动荡,明廷便会即时干预,以平衡地方关系、加强明廷控制为最终宗旨。因而,中央朝廷对于湘西地区政局的影响极大。在研究土司制度的过程中,我们既要关注中央朝廷与土司之间的互动,也不能忽视土司相互之间关系的变化。总而言之,明中后期,永顺土司正妻出生家族的三次调整充分反映了土司婚姻所具有的政治功能,有助于我们理解联姻在土司构建权力网络过程中的实际效果,帮助我们从更深层次上理解土司制度。

注释:

①谢晓辉:《联姻结盟与谱系传承——明代湘西苗疆土司的变迁》,《中国社会历史评论》,2012年,第十三卷,第306-337页;瞿州莲,瞿宏州:《从土司通婚看土司之间的关系变化》,《云南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2年,第2期,第80-87页;瞿州莲,瞿宏州:《明代永顺土司的婚姻习俗及其特点——以湖南永顺老司城碑刻为中心的历史人类学考察》,广西民族研究,2015年,第一期,第116-123页。

②土舍为土司之属官,多由土司子弟、族人充任,无职衔。参见郑天挺,谭其骧:《中国历史大辞典1》,上海辞书出版社,2010年96页。

③参见《彭氏源流考》。

④《诰封明故太淑人彭母墓志铭》。

⑤(清)洪际青等 撰:《龙山县志·卷十六》,嘉庆二十三年刻本。转引自《湖南地方志少数民族史料》(上),长沙:岳麓书社,1991年。

⑥《大明世宗肃皇帝实录·卷四十三》。

⑦光绪《彭氏谱》。

参考文献:

[1]彭氏通谱源流[M].道光四年编印,奉先堂藏版.

[2]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四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2.

[3]瞿州莲,瞿宏州.从土司通婚看土司之间的关系变化[J].云南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2(2).

[4](明)陈光前.慈利县志:卷十七[M].明万历刻本.

[5](清)张廷玉.明史[M].北京:中华书局,2000.

[6](清)谢华.湘西土司辑略[M].北京:中华书局,1959.

[7](明)刘继先.《历代辑勋录》签正[M].游俊,签正.贵阳:贵州人民出版社.

[8]谢晓辉.联姻结盟与谱系传承——明代湘西苗疆土司的变迁[M]//中国社会历史评论:第十三卷.2012.

[9](清)钱谦益.钱牧斋全集 3[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3.

[10] (明)方孔炤.全边略记:卷八[M].明崇禎刻本.

[11] 四川黔江地区民族事务委员会.川东南少数民族史料辑[M].成都:四川民族出版社,2000.

[12] (明)叶向高.苍霞续草:卷九[M].明万历刻本.

[13] (明)陈子龙.明经世文编[M].北京:中华书局,1962.

[14] 台湾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明清史料辛编[M].北京:中华书局,1987.

[15] (明)申时行.大明会典:卷一百二十一兵部四[M].明万历内府刻本.

[责任编辑:刘自兵]

中图分类号:K 281/288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2-6219(2016)03-0101-06

收稿日期:2016-03-04基金项目:2014年湖南省哲学社会科学重点研究基地开放招标科研项目“明清时期永顺土司的国家认同研究”(14JD48)。

作者简介:尹宁,女,湖南吉首大学历史与文化学院讲师,北京师范大学历史学院博士研究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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