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阳明心学知行合一观对明清武术理论的影响
2016-05-30梁冲焱王攀峰刘定一田文波
梁冲焱 王攀峰 刘定一 田文波
摘要:明清时期是中国古代武术发展的繁荣期,也是王阳明心学的盛行期。武术与中国传统文化在中华大地上同根生长、同步发展,无疑会受到圣人之学的影响。王阳明心学讲求修道及何以成为圣贤,而知行合一是王阳明修道育人的实现手段;但目前武术领域的研究者未能就王阳明知行合一论中意识和行为的本质内涵进行深入研究,所以未探究知行合一影响武术发展而形成的指导思想。通过对文献资料分析可知:王阳明心学知行合一观和中国传统武术文化的融摄,对武术在其自身发展中形成的形神兼备、悟练结合、体用合一的功理功法特征,以及追求身心合一、自我实现的功理功法目标发挥了一定作用。
关键词: 知行合一;武术理论;明清武术;理论;特征;王阳明;武术文化
中图分类号: G 852 文章编号:1009783X(2016)03023505 文献标志码: A
Abstract:Ming dynasty and Qing dynasty are flourishing periods of the development of Wushu and WangYangmings philosophy of the mind in China.Wushu and Chinese traditional culture grew and developed simultaneously.Undoubtedly,Wushu will be influenced by the traditional culture.WangYangmings philosophy of the mind discussed how to become saints.Zhixingheyi is the means to become saints in WangYangmings education.But the current researchers in the field of Wushu does not study in depth according to Zhixingheyis essence of consciousness and behavior in WangYangmings philosophy of the mind.So they does not figure out the influences of Zhixingheyi on Wushus development.Through the analyses in depth of literature,we found out that WangYangming's Zhixingheyi influenced Chinese traditional Wushu culture and made it to have logical characters and targets of Xingshenjianbei,Wulianjiehe,Tiyongheyi,Shenxinheyi and Ziwoshixian.
Keywords:Zhixingheyi;Wushu of Ming dynasty and Qing dynasty;theories;characters;Wushu culture
知行合一作为王阳明哲学思想的重要组成部分,不仅作为一种哲学理念融入了武术,更作为一种方法论来引导武术的发展,具体表现在理论体系和技术体系的逐步完善上。知行合一是王阳明心学中修道成圣的实现手段,是当时社会的主流思想之一。武术在积淀了上千年的发展历程后,也在明清发生了历史转折,进入了中国古代武术发展的繁荣期;在累积以兵器为主的军旅武术丰富技术方法的基础上,以“脱枪为拳”为范式,走向了以“拳种功法”为特征的民间武术,使民间个体武艺占据了武术的潮流。而王阳明讲学传道的对象集中在民间,无疑知行合一影响到了民间个体,因此,运用知行合一来解读武术功理功法的指导思想,成为研究武术发展的一条可行路径;但“事实上一般人及多数哲学家都仍然在传统哲学即宋代哲学的意义上使用和理解知行”[1],因此,重新理解王阳明知行合一思想的真实本原,进而探究影响武术功理功法的深层指导价值,显得尤为必要。
1 知行合一简述
王阳明提出知行合一的缘起原本与朱熹理学有关,朱熹关于知行的阐释是,“论先后,知为先;论轻重,行为重”。“知先行后”,实际不符合知行本来实际状况,而王阳明把知识的获得理解为一个行为活动的过程,把这一过程的阶段性终结理解为知识在主观的形成,是“知行合一”的基本要义之一。王阳明把“一念发动”也理解为行,即为“行之始”,扩展了行的涵。钱穆在《中国思想史》中说:“阳明所谓的‘知行合一,不指工夫言,乃指本体言,是说知行本属一体。”[2]“我们固然可以说‘心即理是‘知行合一的理论基础,但更重要的是,‘知行合一原即为‘心即理在现实性上的直接表达,是作为‘知之形态的‘心即理被展布于经验现实的根本途径”[3]。因此,明朝中叶一代大儒王阳明提出来的知行合一命题,以“心即理”为基础,强调了人存在的完整性,即内在的精神状态与展现于实际生活之中的行为状态需要保持其统一性,体现了人格完整性的基本要求。
2 王阳明知行合一观在武术发展特征上的融摄
明清时期,武术有了时过境迁的变化。不少文人学士开始探究拳理,各种武术著作在这一时期大量涌现。传统武术饱受中国古典哲学文化的浸润,拳理在这些哲学思想资料中得到阐释。武术逐渐走向了以修身齐家、关怀生命、知行合一为核心的技术行为与文化。透过知行合一解读武术的发展,武术在内在精神、认知过程和演练方式上形成了特定的内在逻辑,即形神兼备、悟练结合、体用合一的功理功法特征。
2.1 形神兼备:知行合一促成了武术形神相随的内在精神特征
武术技术中尤为注重形神兼备,即在运动过程中人的内在精神与外在形态的完美合一。王阳明曰:“知是行的主意,行是知的功夫,知是行之始,行是知之成。若会得时,只说一个知已自有行在,只说一个行已自有知在。”[4]“知”在这里指人在意识中预先建构的关于活动的目标方式,是指导行动的观念模型。在武术运动过程中,就人体而言的神是指意识范畴下无形无象的精神和思维,与王阳明知行合一中的“知”如出一辙。神是人体中意识对事物把持和掌控的一种生命活动,以震撼鼓舞人类的灵魂深处,展现形体一种风采与气魄。“行”指行为活动,是实现观念模型的方式与路径。“行”的实际展开过程,同时即为“知”的表达与体现过程。武术运动过程中,身体意义上的“形”指形态体态,是通过行为活动由人体四肢、躯干及不同的运动器官来完成的。一个完整的行为实践活动,不仅要以知为其主意,而且它本身就是知的现实展开方式,是知的完整体现。“武术是一种技术,武术的技术和意识的发展存在着密切的联系。”[5]神与形是知与行的显露,同样是辅车相依,唇寒齿亡的统一整体。武术理论中极其注重形神兼备,形具神生,以形传神。在技术上的直观表达是手、眼、身、法、步等有形的动作和意念上的精、神、气、力、功等无形的心理品质完美结合,在技术形态上的体现是内动外静或外动内静,武术中称之为动静合一。
2.1.1 “手眼身法步”与“精神气力功”的统一是知行合一在武术技术上形神兼备的直观表达
武术讲“内炼一口气,外炼筋骨皮”。“内”讲心与意合、意与气合、气与力合;“外”讲手与足合、肘与膝合,肩与胯合。例如唐顺之在《武编》中讲攻行守固法时曰:“神不定而心乱为,谓之不识斜正。”[6]111这强调了神对形的作用。毕坤在《浑元剑经·单刀图说》中阐述了剑髓,“非天地之气,无以培养人之本源,不吞日月之精,奚以轻身健体,非精足气神不能灵。非内而精气神,外而筋骨皮,浑成一片,身不能轻,将何以飞取雁书,远遂鸿迹。故精足则战耐久,气满则呼吸细,神清静而圆融,则变化莫测”[6]174,表达了精气神与筋骨皮的内外合一对形轻神灵的作用,更强调了精足、气满、神清对剑法的灵活掌握和巧妙运用起着以一持万的关键性。外形轻巧,内神灵敏,这样的形神兼备状态才能使舞剑者聆听到自己内心的声音,进而在攻防时得到最好的发挥。《戴氏心意拳》的“得真法”中有言:“养灵根而动心者敌将也,养灵根而静心者修道也。”[7]74“养灵根”就是武术意念和肢体的锻炼,使人体三宝精、气、神合一的过程。
苌氏拳学明确提出了“气力之根本在于聚精会神”一说,并著有《聚精会神气力渊源论》一文。文中有“武备如此,唯务聚精会神,以壮气力”[8]230,指明精气神功夫可以增强力气。苌乃周明确主张习武者应当“形气合练”,体悟真功。在《三尖为气之纲领论》中首先指出:“炼形炼气,动关性命。其气之统领,气之归着,可不究哉。”[8]306它强调了在形气合练中,气的统领和运行是关乎生命安危的重大问题。
因此,和谐兼顾“手眼身法步”的外在表现与“精神气力功”的内在传意是形神相随的具体表达,是实现中华武术文化的意识思想理念与外在形体结构的相生相承,与王阳明“知行合一”中形而下与形而上的合一相得益彰。
2.1.2 动静合一是知行合一在武术技术上形神兼备的形态表达
中国武术强调动与静的辩证统一,表现在形态上是内静外动或外动内静,构成了形神兼备的又一种形式。“外动是指手眼身步始终在不断运动变化,内静是指心神意气的含蓄和沉稳不表于外。内动外静的内动指内在的气血充盈流畅,心神、意、气的协调与灵敏;外静指身体姿势处于暂时的静止不动的稳定状态”[9]。“气功的动功和武术中的内功拳种,可以说都将形体的动和精神的静完整地结合在一起,表现为‘动中有静‘外动内静‘形体动与精神静,从而成为妥善处理形神内外统一关系的又一种形式”[10]。气功中有静功和动功,“静功指练功时躯体在空间的位置保持不动的一类功法。虽从外形上没有有意识的肢体运动,但气功学要求此时精神也要宁静,但气血却要在意念的支配下形成有意识的运动状态,即所谓大周天、小周天。这也是‘动静结合的一种形式,很好地解决了形神之间的统一关系,使动静成为一个整体”[10]。
如《浑元剑经》气贯周身法所言:“式如行云水流,无停无滞,瞬息存养,动静清轻而灵,入手神妙,可以进退如意,形无定门,非斜非横,勿高勿蹲。功夫到此,可谓通真。”[6]185可见动静合一是得上乘功夫的形态表现。太极拳谱歌诀提到:“只有心性与意静,自然无处不轻灵”[11],太极拳在动作上呈现动静相合、圆融无隙、渗透包容、舒缓平和的特征,体现了刚柔并济,静中有动,以外动内静,应付千变万化。武术中的动静合一,不仅表现在形体上,更体现于人身体和心灵的整体变化,以求达到知行合一的境界。形意拳谱中有言:“动静,静为本体,动为作用,若言其静未漏其机,虽言其动,未见其迹,动静正发而未发之间,为之动静也。”[12]114静为体,动为用。动静是指蓄而未发之间。“‘动是在技击中手法的运用过程。‘静是寻机待动,养精蓄锐的过程,是动的准备阶段,要形静而意不静”[13]。练拳讲求自然合度,重心要稳固,动作要沉稳,思想要冷静。静如山岳,动则山崩,要以静制动,动中求静。
“苌氏拳法既有内练的动静之理,又有拳势的动静之机”[8]315。在《阴阳转结论》中提到:“天地之道,不外阴阳。阴阳转结,出自天然。故静极而动,阳继乎阴也;动极而静,阴承乎阳也。”强调了动静合一,是拳势转换之机。《三尖照论》也提到:“练形不外动静,动则气擎不散,静如山岳难摇,方能来去无着”,“三类到者,动静一齐俱到也。不此先彼后,不此速彼迟,互有牵扯而不到也”,强调了动静的统一是拳技势法变化之母。
2.2 悟练结合:知行合一赋予武术追求实质的过程认知特征
悟练结合是实现武术从“形而下”至“形而上”的过程转化,其最为根本的特征,就是有意识地学,有意识地练。从“道”的意义上理解,武术招法与打法的训练只是操作层面的“有形”表达,是一种显而易见、具体的、形而下的东西,并未从根本上去探寻把握武术固有的深层规律。当从“着熟”到“懂劲”,再从“懂劲”达到“神明”时,有迹可寻的形式招架才会从实质上有所转变,内化为武术人的技击实战意识与技击实战能力,变成了抽象的、形而上的东西。由形内化,从有形升华至无形,这便是武术中悟练结合的过程;然而,这种悟练结合的武术认知过程与王阳明的知行合一理论是有联系的。
2.2.1 “知之真切笃实处即是行”——武术技术中“悟”的真谛
习武之人特别强调一个“悟”字。武术作为一种手段,在招式的习练之间,去发现武术所蕴藏的真谛;在行拳对练时,领悟拳理及人生。《答顾东桥书》中提到,“知之真切笃实处即是行”[14]54,知之真切笃实,就是当我们去了解一个事物时,或了解本心时,真真切切,明明白白,实实在在,分毫不差。这种了解的过程就是一种行,是意识思想流动的行,是悟的过程。武艺作为中国博大精深的传统文化之一,拳理深奥,耐人寻味,经久不衰。武术其中的诸多原理要身亲履历,省察存养,才能有所得。“悟”是人类内心宇宙世界的反复思虑,是感觉、感受的过程,也是感悟、探索的过程,是人类从根本上认识事物的重要阶段。习武的过程更加需要这种认知阶段。
如程宗猷《少林棍法图说》中所言:“彼枪发,我枪拿……故法有彼静我乱,彼乱我静,静中用乱,乱中用静,此取胜之妙用,学者当体认也。”[6]157枪法中彼我动静的巧妙周旋,习练者去体认了解,便是习练枪法时意识形态主观的表达,即知之真切笃实。明代毕坤在《浑元剑经》中说:“……甚勿空演招数。更须深参奥旨,方克许有为哉 !”[6]177又有:“……是皆阴阳变化,尤当洞澈,可阐发而彰明。”[6]260这里的“深参奥旨”“洞澈”皆是知之明觉精察的过程;所以,武术技术提升的过程便是一种知的过程,知之真切笃实便是对武术的思维省察,而不是懵懵懂懂、冥行妄作。
2.2.2 “行之明觉精察处即是知”——武术技术中“练”的本意
习武之人要在行中学、在行中用、在行中悟,这是武术技术提升的本意。《答顾东桥书》中提到,“行之明觉精察处即是知”[14]54,就是当我们去做一件事情,做到明觉精察的地步,就是非常清晰,一丝不乱,是真实知识思想的直接表达。武术一招一式的习练,本身就是一种行的过程。武术招法和打法的训练,伸缩开合、左右闪转等手眼身法步上的形式动作是可以观摩和口授的;但内在的劲之疾缓、气之神韵、意之精深及道之微妙等形而上的功夫,却只能心领神会。师父在择徒授业时,十分重视其天资禀赋,这是一种内在的、与生俱来的自我体认能力,也是判断是否为可造之材的基础。师父对徒弟的教授,从有形到无形,是言传与心授共同作用的结果,缺一不可。想要达到真正所谓的 “知”,是要靠徒弟行之明觉精察,才能豁然开朗,有所神会。
如在《少林棍法图说·纪略》中程宗猷所言:“读棍论,阅图形,诵歌诀,即可称绝技乎?余曰:图诀虽详,其中变通活泼之妙,非口传心受,何以曲尽?故非师不通圣,得诀回来好看书。此之谓也。”[6]162通过棍论、图形、歌诀一些书面上记载的理论,是难以领会武术技术中变通灵活的奥妙,只有勤加习练,练至明觉精察,悟到修练中的真理,通读此书便会有更深一层的理解。吴殳在《手臂录·枪法微言》中提到:“须久久练习,得悟人处方知之。”[6]261久练得悟而知,这就是行至明觉精察而得知。清代少林抄本《五门七穴》中有言:“此道易学而难精,精在熟,熟在勤,勤在于时习之。学者宜深求易中精微奥妙之理也。”[15]76此句中同样讲到了在勤练中求精,来寻找到习武中的精微奥妙之理,体现了行至明觉精察处即是知的道理。《少林棍法阐宗》有言:“‘决中有穿提、闪赚之法,可得闻欤?余曰:‘斯法也,其机玄,其旨奥,非心精思巧者不能造;非功深力到者不可言。”[6]158这里讲到“穿提闪赚”之法,“心精思巧”和“功深力到”是习得此法的必备前提,“心精思巧”便是“知之真切笃实”,而“功深力到”便是“行之明觉精察”,唯有这样才能习成此法;所以,武术技术提升的过程便是行之明觉精察的过程,而不是茫茫荡荡悬空去思索,全不肯着实躬行。
2.2.3 象形取义:悟练结合在武术技术动作认知上对知行合一的升华
武术“象其形,取其意”,来源于自然,又法于自然。武术在技术动作上的观物取象、立象见意,便是知行合一赋予武术技术动作的精妙和机巧。象形拳法就是人类认识自然、感悟自然的印证,是使拳法融于自然,呼应生命的过程,体现了知行合一的思想。如王郎仿螳螂以短击长而创编螳螂拳,螳螂拳中“须辨螳螂形势。螳螂者,自持双斧,摇臂去攫食虫也。此路打,敌人来击时,象螳螂举斧张翅势,登山蹅滑步进,前拳一点肶脐。此拳要疾要重,再疾用前拳截挑。后拳闪,登山叠步进击太阳穴,至肩井骨止。彼若截封,随滚截肘尖而出,进退皆登山蹅滑步法”[15]76。《浑元剑经》的剑诀提纲中有言:“八形者,象乎龙神之变化、狮骨之清健、鱼跳之自然、蝶舞之蹁跹、鹤立之超峭、猿跃之灵稳、鹿奔之迅速、猫伏之窈窕。”[6]183这些都是融自然界动物形态而成的拳法,是人对自然美的形态模仿,是彰显生命,融于自然的过程,是自然与人的共鸣和统一。“象形拳也非取象形之物的实际动作,而是人们对这些动物行为向人体的‘应然迁移”[16]424。这种应然迁移便是悟练合一的过程,更是知行合一在技术动作上的升华。
2.3 体用合一:知行合一造就了武术突出本体的演练方式特征
注重套路演练是明清时期武术的普遍现象。“明清时期武术拳种由于受到特定历史条件、地理环境和文化传统的影响,使得武术从本质到形式基本上摆脱了原始攻防格斗技能和军事武艺的拳法时期,逐步求得了武术体系自身内部的完善与发展,极大地丰富了人类的技击方法,规范了拳理和拳法体系,从而促使武术从根本上发生了重要的转变。”[17]
王阳明在《传习录》中认为体用“即体而言用在体,即用而言体在用,是谓体用一源”[18]87。又提到:“夫体用一源也,知体之所以为用,则知用之所以为体者也。”[18]87意思是说人可以承体以启用,同时也可以即用以见体,或者说“存在”是“作用”得以发生的前提,而“作用”则是“存在”的表现与证明。这种特殊的体用关系是以人的体验认知、内心活动为前提建立的,或者说是以“知”为基础而形成的关系。简单地说,就是认为事物是用来做什么的,它就是做什么的。对于武术而言,它的社会价值有攻防格斗、强身健体、技艺审美等,但这些“用”都是以人类意识为转移的,是由人意识思维变化来决定的;所以,实现“体用合一”的基础是“知行合一”,它是通过人类意念的建构来发挥作用的。而在特殊的历史条件、地理环境、文化背景的影响下,当人类的某种主观意愿弱化,甚至不再需要人类某种意识的建构时,事物的本体属性或本体的其他社会价值就会突出显露。武术就是这样,在特定的历史环境下,人类所赋予它攻防格斗的价值意识弱化时,它的套路演练形式和其他社会价值功能就会逐渐显现和发展起来。“如果说兵家视武术为工具,那么民间则视武术为人生。”[19]这正说明了清代民间武术注重本体的特征。“在民间的视野中,武术是生存方式,是所有和全部。正是出于对武术技艺、习法的珍视,使他们认识到传承的重要。反映在研究内容上,则表现出依类著述、自明体系的特征。进而由行为到思维,由外延到内涵,由技法而拳理,从而构建出独特的武术理论体系,说明他们的追求目标不仅仅是技,更是拳理和人生之道的融合。”[19]可见,清代民间武术的价值功能已在明代兵家武术的基础上发生了转变,形成了突出本体的多元化价值功能。套路演练就是武术本体的展现形态,或者说“拳种”是武术本体的表现形式,包括身体型态、动作路线、动作节奏等。武术套路演练注重对技术实施过程的观照,使演练者在过程中体会技艺与文化,强调技术展示的过程,而不是目的。“武术拳种的产生使中国武术理论和技术体系从本质上摆脱了原始的攻防格斗技能和军事武艺,形成了有别于世界上任何一种格斗技术的文化形态。它强调了武术格斗技术体用兼备的技术特征,是武术的本体存在形式。”[17]所以,“知行合一”作为实现“体用合一”的基础,在特定的历史背景下突出了武术本体的演练方式特征。
3 知行合一在武术发展目标上的融摄
知行合一不仅是王阳明在求贤修道过程中倡导的一条路径,更是儒家贤者追求的一种意境。对于武术技术训练而言,知行合一同样是习武者所不断追求的全新境界和目标。只有达到知行合一,武术技术才能有深层的发展和提升。在武术技术训练过程中,笔者认为追求知行合一的境界就是追求身心合一,以实现自我的过程。
3.1 身心合一:知行合一决定了武术发展的境界追求
“形神统一再深入地引申一点就是身心合一,身心并完。”[20]因此,身心合一便是知行合一对武术技术训练更深层次的影响。武术运动中,“套路的身体运动是人体运动中物质与精神、生理与心理的统一,是身与心的共同作用”[16]431;所以,武术中的身心合一,是指练拳者要以心使身,再为身从心,从而达到中国武术发展的知行合一境界。
武术技术训炼有“先在心,后在身” “心动意练”等说法,它是心主导的运动行为。王宗岳说:“粘即是走,走即是粘;阴不离阳,阳不离阴;阴阳相济,方为懂劲。懂劲后愈练愈精,默识揣摩,渐至从心所欲。”[21]心意六合拳谱中有言:“要得真法在用心,心与鼻合多一力,心与耳合多一灵,心与眼合多一明,心与舌合多一精,心与口合多一吻,心与眉合多一神,心与意合多一艺,心与气合多一攻。”[22]“学习心意拳,第一是练‘心,第二是练‘意,第三才是练‘拳,三者是统一的整体,不可偏废。”[7]84这些不仅表明心对身体运动的统领地位,更阐述了身心合一强化了武术的攻防技击。戴氏心意拳的桩功中有蹲猴势,老拳师常言,练蹲猴之日,便是“心法”开始学习之时。蹲猴时,要求高度专注的思维从始至终支配身心。“心法”就是要明白中医原理、经络学原理、人体运动力学原理等,把内外三合发挥到极致,去击垮敌人;因此,“心法”的锻炼和肢体的锻炼是一个有机的整体,是身心合一的锻炼,缺一不可。练习形意拳讲究 “心意诚于中,肢体形于外”。“心动身不动只枉然,身动心不动亦枉然。”[12]115这些都是知行合一在拳理中的完美体现。
武术内功中“调身、调息,调心”的三要素更是身心合一的典型范例。由于人体经络是一个密布全身的网络,在“心动意领”和“外部刺激”的情况下,即知行合一的情况下,能够最大限度调动人体内在潜能,达到沟通脏腑,联通肢体,运行气血,营养全身,传导感应,调整虚实,平衡阴阳,抗御外邪的作用,可见,身心合一作用斐然。《增演易筋洗髓内功图说》在《养身养心论》中道出了易筋经的本意:“按之儒道养身各节,名异实同:儒家尽心知性,是以一气贯三才也;道家修真养性,是以一气化三清也;释家明心见性,是以一气成在三宝也。效虽大而其功系于身、存于心,心一不净,身之五官百骸皆为情欲所役,运不能使清渭分,定不能使阴阳和,是以养身莫先于养心。”[23]所以,易筋经不仅要易筋壮体,而且要养心,强调养心重于养身。这些都是知行合一对武术内功的积极意义与指导。
3.2 自我实现:知行合一蕴含了武术发展的终极理想
乔凤杰认为:“传统武术这一合理的技法运用和道德实践等经验方式中通过对个人私欲与机巧伪作的去除来开发人之潜能的训练思路,与儒家的‘事事致良知是完全一致的。”[24]“事事致良知”便是王阳明心学体系中的知行合一,良知是生命本原、理性本原、情感本原、道德本原,它的存在是先天的、绝对的、普遍的。它必定是超越于相对善恶,或说“无善无恶”的,知行合一便是本心的开显与自我表达,或者说是物各付物,原本事物是什么状态就还原它的什么状态,没有任何主观私意在里面,真正听从本心的召唤去做事情,即实现自我。
实现自我是武术内项训练中彰显超验心的过程,它要求彻底打破原有的思想经验,使人类自我源源不断的潜能得以彰显,使“我”的存在方式得以焕然一新,使“我”的内在特质得以翻云覆雨。这种自我实现转变了“我”的根本属性,犹如沧海桑田、世隔三秋之变化,是一种清源正本、无限彰显人类本能的训练方式。
这种实现自我的专门性训练,是一种对现象世界视而不见的、一意孤行的、直接的训炼。在传统武术内向训练中,内功功法训练就是这种形式。内功功法训练有站桩训练等。例如戴氏心意拳的桩功中有蹲猴势,蹲猴必须达到4个要求:松、静、意、引。“松”就是放松,身体各个部位和精神思维全面处于松弛状态。“静”就是入静,心无所思,目无所视,是“松”的进一步延伸。“意”指意念的锻炼,是心与意合的过程。进入“静”的状态后,一念代万念。“引”是指引元气的锻炼,是意与气合的过程,让元气达到你想要达到的部位。
王阳明认为:“初学必须思省察克治,即是思诚,只思一个天理。到得天理纯全,便是何思何虑矣。”[18]15即起初学习贤人之学要经常省察克治、廓清邪念、拔去病根,只存纯心天理,这样便可逐渐进入圣贤之境了。练拳也是这样,训练前要求先驱除杂念,洗涤心灵,超脱世俗,与世无争,从而达到淡泊明志、宁静致远的意境。武术中叫做“收心”,也叫“入静”。“事实上,在传统武术中,多数拳种对超验心的理解都是从宇宙自然变化的角度着眼的。在诸多传统的武术家们看来,宇宙变化之原动力与武术运动之超验心,在本质是一样的。”[25]如形意拳家认为拳法的最高境界,是以无为有,无中生有。无即母,是拳法的根本。拳家的训练,是从对成法的学习与训练开始的,但要渐趋于无。拳术之应用,既有法又无法。本能是决定一切方法的根本,是万法之母。通过“无化”来实现和彰显自我为终极目标,是开发武术人和各种武术实践能力的最根本的训练方式。形意拳三步功夫是易骨、易筋、易髓。其中的“易髓”,强调其心要“空空洞洞而养灵根”。“心空空洞洞而养灵根”便是宇宙变化的原动力。“养灵根”的心要“空空洞洞”,意思是不受外界影响干涉,完全符合自我本心的意愿来培养意识,这便是致良知的体现,更是回归自我、知行合一的境界。形意拳的练法纲要是“立法与平素一样,头顶天,足抓地,先定心,心定神宁,神宁心安,心安清静,清静无物,无物气行,气行绝象,绝象觉明,觉明神气相通,万物归根合成一气”[12]112。形意拳的练法纲要强调定心,心静无物,回归本原,便可觉明神气相通。亦是实现自我,知行合一的理想境界。
4 结束语
武术在明清时期呈现出多姿多彩的内容和博大浩瀚的文化气象,而此时又是王阳明心学的盛行之季。这在历史时空上为王阳明心学影响武术的发展提供了可能。作为王阳明心学体系中一项重要的命题,知行合一和心学体系中的其他命题一脉相承,互相关联。虽然笔者用知行合一命题来解读武术功理功法发展的内在逻辑,但本质上王阳明整个心学体系对武术的转型发展都有着润物细无声的作用,耐人寻味。武术在其发展中形成的形神相随、内外合一、追求本质、彰显生命、回归自我的核心精神,无疑与王阳明心学的影响有莫大关联。
参考文献:
[1]陈来.有无之境:王阳明哲学的精神[M].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9:89.
[2]钱穆.中国思想史:新校本 [M].北京:九州出版社,2012:222.
[3]董平.王阳明哲学的实践本质:以知行合一为中心[J].烟台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3,26(1):14.
[4]顾久,于民雄.王阳明传习录全译[M].贵阳:贵州人民出版社,1998:12.
[5]刘传祥.武术搏击意识的探讨[J].体育与科学,1999,20(6):27.
[6]马力.中国古典武学秘籍录:上卷 [M].北京:人民体育出版社,2005.
[7]程庆余.戴氏心意拳秘谱解读[M].北京:人民体育出版社,2014.
[8]江百龙,林鑫海.明清武术古籍拳学论析[M].北京:人民体育出版社,2008.
[9]潘峻岭.动静观与中国传统体育[J].湖北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8,35(1):113.
[10]李金龙.试析整体思维方式对中国传统体育的影响[J].体育科学,2002,22 (1):37.
[11]王宗岳.太极拳论[M].北京:人民体育出版社,2001.
[12]姬际可.武术古籍珍本文库:第一辑:形意拳谱[M].太原:山西科学技术出版社,2014.
[13]刘定一.《周易·八卦》理论对武术散打战术思想的指导作用[J].搏击·体育论坛,2010,2(1):1.
[14]王守仁.王阳明全集:二[M].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2012.
[15]姬际可.武术古籍珍本文库:第一辑:五门七穴[M].太原:山西科学技术出版社,2014.
[16]戴国斌.武术:身体的文化 [M].北京:人民体育出版社,2011.
[17]彭芳,吕韶钧,孙富强.武术拳种的理论阐析[J].北京体育大学学报,2009,32(9):29.
[18]王守仁.王阳明全集:一 [M].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2012.
[19]徐烈,丁丽萍.明清兵家与民间武术研究特征之比较[J].首都体育学院学报,2015,27(1):17.
[20]邓正龙.从身体哲学视角出发对武术文化的再审视[J].武汉体育学院学报,2008,42(10):56.
[21]王宗岳.太极拳全书:太极拳论[M].北京:人民体育出版社,1992:71.
[22]姬际可.武术古籍珍本文库:第一辑:心意六合拳谱[M].太原:山西科学技术出版社,2014:75.
[23]钱惕明.古易筋经新注汇粹[M].北京:人民体育出版社,2009:34.
[24]乔凤杰.武术哲学[M].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7:147.
[25]乔凤杰.无极而太极:论武术与儒家在超验心层面的思想会通[J].广州体育学院学报,2006,26(2):1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