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克思主义意识形态研究中的几个热点问题
2016-05-30蔡潇
蔡潇
[摘要] 意识形态是马克思主义理论研究中的热点和焦点。国内外学者的共识是意识形态的虚假性、观念性、阶级性,争论点主要存在于意识形态概念上溯历史人物、意识形态涵义、意识形态与科学技术的关系、马克思主义意识形态与社会主义运动中的意识形态、马克思主义意识形态与西方意识形态或非马克思主义意识形态等层面。
[关键词] 意识形态;马克思主义意识形态;西方意识形态
一、意识形态概念之上溯
意识形态概念上溯历史人物一直是学者们的热点话题。大多数学者认为,意识形态概念上溯历史人物是特拉西(Antoine Louis Claude de Tracy),也有部分学者将意识形态概念远溯到培根,甚至柏拉图。《马克思意识形态理论的当代阐释》的作者明确将意识形态概念追溯到特拉西,且详细介绍了特拉西所处的法国社会改革大讨论的历史背景,介绍了特拉西的著作《意识形态的要素》(Elementw DIdeologie;1801-1815年),并引用了特拉西的表述:“我宁愿采用‘意识形态的名字,或者应该用意识科学……它的含义对所有人都是非常明晰的,只要认识法语‘观念一词,每个人都知道‘意识的含义,尽管很少有人知道它的真实含义到底是什么。这是一个恰当的名字,因为‘意识形态是意识科学的文字转变。”[1] 13而具代表性的是,《意识形态论》一书的作者俞吾金认为,培根(Francis Bacon,1561-1626)的“四假相”说直接催生了意识形态概念,他详细考察了培根的“四假相”说,即“种族假相”“洞穴假相”“市场假相”和“剧场假相”,指出培根的学说是对经院哲学的批判,也是对柏拉图理念世界的挑战,即“不仅人们的感觉经验是不确定的,易发生错误的,而且人们的思想观念也不可能是准确无误的。这样一来,就自然而然地产生了一个问题:人们应当如何克服种种先入之见和错误观念,系统地形成新的、科学的观念?这一问题是促使意识形态产生的重要推动力”[2] 20。
《意识形态与意识形态批判》一书指出,马克思意识形态理论的来源主要是两个:一是法国唯物主义,一是德国精神哲学。法国唯物主义在批判宗教哲学中诞生了意识形态是虚假虚幻的概念;德国精神哲学则在遵循法国思路的基础上提出了异化的理论。马克思在继承法德两国批判意识形态理论的基础上赋予意识形态新的内涵,他不是以单纯的研究眼光去看意识形态,而是在历史唯物主义诞生的过程中、在对资本主义的批判中发现了意识形态这个有力武器,发现了意识形态虚假性、观念性、阶级性的秘密,在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诞生发展的同时,马克思主义意识形态理论也同步诞生发展起来。在研究过程中,我们不能将马克思主义意识形态概念从马克思主义理论的整体诞生过程中武断剥离出来,因为脱离马克思主义发展史的马克思主义意识形态研究是难以成立的,也是缺乏支撑的。
二、意识形态之涵义
意识形态涵义的争论是核心问题,不同的意识形态涵义意味着完全不同的研究范畴、研究思路和研究结果。而意识形态涵义的界定及其繁杂性又是人所共知的,马克思主义意识形态研究也避免不了对其涵义的界定。马克思关于意识形态的理论不是集中于一篇经典原著中,而是散见于他的诸多篇章,是伴随着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创建过程而成形的。国内外学者对意识形态的涵义有各自不同的理解和阐发。
《意识形态论》一书从西方哲学史高度介绍了特拉西的思想来源是孔狄亚克和洛克的哲学思路,在法国大革命和拿破仑执政的历史大背景中,特拉西创立了意识形态学说,随即在法国学界产生了较大的影响。他认为,意识形态主要是“观念学”的意思,观念学的主要任务是研究认识的起源、界限和认识的可靠性程度,因此,意识形态涵义自诞生时起就是一个哲学概念。特拉西的意识形态涵义是:“意识形态学说所涉及到的‘观念,既不同于柏拉图的、与感觉世界相割裂的‘理念世界,也不同于笛卡尔所倡导的‘天赋观念。它唯一的基础和出发点是人们从外部世界中获得的感觉经验。”[2] 29特拉西受到爱尔维修、孔狄亚克和洛克的影响,在很大程度上仍是一个感觉主义者。他从观念学的角度创立了意识形态学说,用以批判宗教和各种神秘观念,从理论和实践上要建立一门全新的学科,是对以往旧哲学的一种尝试性超越和批判,是在法国启蒙思想大背景下的一种进步的尝试。但是特拉西执着于法国唯物主义的感觉主义视角,在意识形态涵义创立的初始就已无可奈何地步入了误区,直到马克思主义意识形态理论诞生,这种观念学意义上的感觉主义立场才告终结。
马克思主义意识形态理论是随着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创立过程诞生的,马克思、恩格斯的本意并不是创立单独的意识形态学说,而是在批判资本主义的过程中发现了意识形态,并在此基础上形成了独到的见解,进而发展成为马克思主义意识形态理论。有学者辨析了马克思“意识形态”与“社会意识”的区别:马克思认为意识形态只存在于有阶级冲突的社会形态中,而社会意识则涉及到一切社会形态的意识。马克思意识形态的涵义可以概括为:“在阶级社会中,适合一定的经济基础以及竖立在这一基础之上的法律的和政治的上层建筑而形成起来的,代表统治阶级根本利益的情感、表象和观念的总和,其根本的特征是自觉或不自觉地用幻想的联系来取代并掩蔽现实的联系。”[2] 131这位学者由此进一步概括了马克思意识形态涵义的基本特征:实践性、总体性、阶级性、掩蔽性和相对独立性。他认为:马克思主义意识形态是指向实践的,实践是马克思主义认识论基石;马克思主义意识形态是一个总体性的概念,包含着建立在经济基础之上的各种意识形式;马克思主义意识形态具有鲜明的阶级性,意识形态是在有阶级冲突的社会形态中存在的,不同于在一切社会形态中存在的社会意识;意识形态为统治阶级辩护具有掩蔽性,将一个阶级的利益说成是所有阶级的共同利益;意识形态有相对独立性,虽然是上层建筑的社会意识,但意识形态对经济基础的反映可能是滞后的、不平衡的。
有学者在《马克思意识形态理论的当代阐释》中撰文提出,“意识形态”一词的起源和概念都不是十分明确,通过把马克思意识形态创立进行分期,认为《黑格尔法哲学批判》是马克思研究意识形态的起点,《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是马克思意识形态理论的初步创立,《德意志意识形态》是马克思意识形态理论的基本形成,《资本论》则是马克思意识形态理论的进一步发展。由于马克思并没有对意识形态下一个全面准确的定义,所以学者们只能从马克思主义哲学的角度概括出马克思主义意识形态理论的基本观点:“意识形态没有历史”,因而只能看作为“观念的上层建筑”的意识形态,看作为“阶级社会维护意识”的意识形态,看作为人类文化发展载体的意识形态等等。有的学者因压根儿不愿给意识形态下确切的定义,所以只是分析了意识形态的描述性、价值评价性,即中性、贬义、褒义等不同的使用环境,指出在马克思主义经典著作中意识形态在很大程度上,只是一种描述性和批判性的概念。endprint
有学者干脆指出:“‘意识形态毕竟是20世纪西方思想史上内容最庞杂、意义最含混、性质最诡异、使用最频繁的范畴之一。”[3] 1故此,意识形态与一般的简单概念不同,是一个动态复合概念,表达的是一个动态复合过程,包括历史、社会、文化深层互动关系,还包涵主客体互动关系,既是认知过程也是价值判断过程;既是思维过程也是信仰过程;具有理论性也具有实践性。其实该学者并不是从哲学和马克思主义理论的角度考量意识形态涵义的,而是从文化学、文艺学角度去考察意识形态,因此对意识形态的认识是局部的。
不过《意识形态与国家安全》一书的作者倒是对意识形态涵义进行了详细梳理,认为特拉西的意识形态概念更多地是观念学上的:他引用《简明大不列颠百科全书》中对意识形态的界定,认为意识形态是社会哲学或政治哲学形式,既是理论又是实践的;引用1962年苏联《哲学百科全书》界定,认为意识形态反映世界与人的相互关系,具有阶级性,反映现实基础,为阶级服务,不包含社会心理。该作者还介绍了我国目前使用的教材《历史唯物主义原理》中使用的意识形态定义,“意识形态是观念的上层建筑,是对一定社会形态以及由经济形态所决定的政治制度的自觉反映。意识形态是一定社会集团系统化、理论化的思想体系,集中反映的是该集团的政治理想、价值追求和行为规范等”[4] 10。
意识形态是千人千面的特殊词汇,许多学者对意识形态涵义的认识都存在差异。在马克思主义意识形态涵义中也只有几个特征是大多数学者所认同的,在此基础上学者们又各自添加了自己不同的看法,进而形成自己的理论体系。《意识形态概念发展史研究综述》一文的作者指出,意识形态思想源流分为两支:一支是以特拉西到20世纪结构主义和经验主义的英法哲学派;一支是以黑格尔经过马克思到曼海姆和哈贝马斯的德国派。在当代,齐泽克对意识形态概念的研究也可圈可点,他把意识形态概念分为“自在的意识形态”“自为意识形态”和“自在自为意识形态”。“自在的意识形态”服务于权力利益,“自为意识形态”是存在于实践中的,“自在自为的意识形态”是瞬间再生产。他的著作《图绘意识形态》包含了意识形态与语言、意识形态与工具理性、意识形态与社会结构等各组关系,是当代西方意识形态研究的重要参考文献。
国内外诸多学者对意识形态、马克思主义意识形态涵义的争论是意识形态研究的核心问题,直接关系到研究路径和研究结果,可以说马克思主义意识形态与非马克思主义意识形态研究的根本区别,就在于意识形态涵义界定的不同,如知识社会学的曼海姆对意识形态的认识就决然不同。我们进行马克思主义意识形态研究,其基点是建立在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基础上的,对资本主义批判的、革命的实践观之上的马克思主义意识形态,要对意识形态的虚假性、观念性和阶级性有充分的认识,从而在此基础之上再展开研究。而近现代西方意识形态研究则有意偏离了革命的、实践的轨道,将意识形态从客观现实中独立出来,创立了知识社会学、后现代主义等西方马克思主义意识形态理论体系。这些流派强调意识形态的独立性,消减了对意识形态的批判,将意识形态从价值评价视域转换为描述性视域。
三、意识形态与科学技术的关系
回答科学技术究竟是不是意识形态这个问题,在马克思主义诞生的时候可能不是极其紧迫,但在科学技术迅猛发展的今天,意识形态与科学技术的关系就成为哲学家、科学家研究的重要领域,科学技术的几何级数增长和对社会生活的渗入已经不容任何学者研究意识形态而忽略科学的存在。有学者对马克思主义意识形态与科学技术的关系做了多重阐述,通过对马克思主义经典文本的细致分析,认为马克思、恩格斯在阐述意识形态问题时并没有把自然科学作为具体意识形态之一。马克思、恩格斯讨论的意识形态首先并不是一个中性的概念,而是基于历史唯物主义对资本主义批判基础之上的对客观现实颠倒的、扭曲的反映。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我们可以明确看到这一点,其中的意识形态更多的是否定性的概念。自然科学在马克思和恩格斯那里更多的是作为生产力的范畴出现的,他们并没有否认意识形态和科学技术的关系,但是将意识形态作为观念的上层建筑与属于生产力范畴的自然科学有本质区别。当代哈贝马斯的科学技术成为意识形态的阐述与马克思、恩格斯对科学技术的认识截然不同,因为在马克思、恩格斯时代,科学技术还无法像今天这样产生巨大的渗透力而参与人们的社会生活。
阿尔都塞认为:“马克思的立场和他对意识形态的全部批判都意味着,科学(科学是对现实的认识)就其含义而言是同意识形态的决裂,科学建立在另一个基地之上,科学是以新问题为出发点而形成起来的,科学就现实提出的问题不同于意识形态问题,或者也可以说,科学以不同于意识形态的方式确定自己的对象。”[5] 78也就是说,在马克思、恩格斯的视域中,科学技术是从客观现实的真实问题出发,进而去解决问题的过程;而意识形态则并非从客观现实直接出发,而是以虚假的、观念的意识作为出发点,服务于一定的阶级利益。阿尔都塞解读的马克思主义意识形态是与科学截然不同的东西,虽然他们分别归属于上层建筑和经济基础层面,之间有着必然的联系,但从本质上讲,马克思主义意识形态是不包含科学在内的。
在当代最富盛名的哈贝马斯那里,技术与科学则具有了意识形态的性质,他在经典著作《作为“意识形态”的技术与科学》(1968)中认为,马克思意识形态理论已经不适应社会的现实了,技术与科学已经具有了意识形态的性质,因而彻底否定了马克思历史唯物主义的意识形态理论,重新回到马尔库塞关于意识形态的理论,对晚期资本主义意识形态、科学与技术进行了另一角度的阐发。哈贝马斯认为,从19世纪七八十年代开始,资本主义出现了两种趋向:一是国家干预活动的增加;二是技术的独立性增长使技术与科学成了第一生产力。两种趋向都改变了资本主义自由竞争阶段的劳动和交往方式,因此,哈贝马斯认为:“马克思从理论上揭示的、与交换相适应的基础意识形态实际上已陷于崩溃。”[6] 75在他看来,现在私人经济干预已经无法直接作用于经济基础,必须通过国家干预才能实现,政治直接作用于经济基础之中,所以他提出“在马克思那里,政治经济学批判是仅仅作为意识形态批判的资本主义社会的理论。但是,当适合于交换的意识形态瓦解的时候,对统治制度的批判也不再能根据生产关系直接地进行”[6] 761。从马尔库塞认为科学技术起着意识形态的作用,到哈贝马斯提出科学技术成为剩余价值的来源,都彻底否定了马克思的剩余价值论和阶级斗争理论。马尔库塞、哈贝马斯对于意识形态的认识毋庸置疑提供了一个新视角,但其缺陷也十分明显,他们对意识形态与科学的关系的认识是偏离和扭曲的。时代不同了,资本主义也从自由资本主义进入到国家资本主义、晚期资本主义阶段,但剩余价值的产生并不是科学技术本身带来的,科学技术的进步本身也是凝结着巨大脑力劳动的,剩余价值的产生并没有从本质上改变,只不过其形式在现代资本主义中更加隐蔽了。endprint
回到马克思主义意识形态,马克思早在《哲学的贫困》中就指出:“手工磨产生的是封建主为首的社会,蒸汽磨产生的是工业资本家为首的社会。人们按照自己物质生产的发展建立相应的社会关系,正是这些人又按照自己的社会关系创造了相应的原理、观念和范畴。”[7] 144也就是说,科学技术和意识形态是密不可分的关系,两者虽分别归属于生产力、经济基础和上层建筑领域,但两者互相联系,相应的科学技术和相应的社会意识形态相联系。马克思主义意识形态理论自始至终与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的创立过程分不开,在马克思、恩格斯的视域中,科学技术属于生产力的范畴,与意识形态有着密切的联系,但科学技术始终不属于意识形态范畴之内,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在此,我们借用一位学者的看法:“意识形态与科学之间是一对既相区别又相联系的范畴,它们都是马克思意识形态理论中的重要概念……科学指的是对研究对象(包括自然、思维和人类社会)的真实联系的把握;而意识形态则指的是对研究对象(也包括自然、思维和人类社会)的幻想式的把握……在马克思看来,意识形态和科学之间的区别是相对的而不是绝对的。”[8] 92
四、马克思主义意识形态与社会主义运动中的意识形态
马克思主义意识形态是马克思、恩格斯在创立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的过程中同步产生的。在马克思、恩格斯时代,马克思主义意识形态理论还没有获得太多革命实践的时机,在马克思之后,马克思主义意识形态从理论走向了实践,成为了社会主义运动中的意识形态。
19世纪末20世纪初,资本主义从自由资本主义进入帝国主义阶段,列宁继承了马克思、恩格斯关于意识形态的基本精神,在十月革命后苏联的革命和建设过程中进行了马克思主义意识形态的革命实践。列宁不仅继承了马克思、恩格斯的意识形态学说,而且在革命实践中发展了马克思主义意识形态学说。在马克思、恩格斯的意识形态理论中,意识形态很大程度上是带有否定性涵义的词汇,是对资本主义颠倒的、虚假的意识形态的批判,虽然具有描述性意义但更大程度上是价值判断词语,是否定的价值评价。而列宁在继承了马克思、恩格斯关于意识形态的基本精神之后,将意识形态转化为中性的描述性词汇,认为无产阶级也有自己的意识形态,即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意识形态,列宁对意识形态理论的演进是客观现实、革命实践的需要。他的意识形态理论,即“无产阶级的意识形态既具有鲜明的阶级性,即它是无产阶级的根本利益的体现,又具有严格的科学性,即它是对社会发展规律的正确阐述。一句话,它是阶级性和科学性的辩证的统一”[2] 203。列宁认为,在马克思历史唯物主义基础之上建立起来的意识形态即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意识形态,能够揭示资本主义发展规律和人类社会发展规律,就不是虚假的意识而具有了科学性。列宁并没有否定马克思、恩格斯关于资本主义意识形态“虚假的意识形态”的论断,而是从描述性的层面去理解意识形态,从社会主义运动、苏联的革命建设实践需要去发展马克思主义意识形态理论。
列宁最早提出关于意识形态的学说是在《怎么办?》(1902)这部重要著作中,他指出:“对工人运动自发性的任何崇拜,对‘自觉因素的作用即社会民主党作用的任何轻视,完全不管轻视者自己愿意与否,都是加强资产阶级意识形态对于工人的影响。所有这些说什么‘夸大意识形态的作用,夸大自觉因素的作用等等的人,都以为工人只要能够‘从领导者手里夺回自己的命运,纯粹工人运动本身就能够创造出而且一定会创造出一种独立的意识形态。但这是极大的错误。”[9] 325列宁把意识形态分为资产阶级意识形态和无产阶级意识形态,认为在阶级社会中,两种意识形态的冲突是不可避免的。列宁的意识形态学说直接影响了斯大林和毛泽东,对苏联和中国的意识形态理论与实践产生了重大影响,也为未来东西方意识形态两大阵营的对立奠定了理论基础。在《唯物主义和经验批判主义》一书中,列宁进一步发展了其意识形态学说,他提出了“科学的意识形态”概念,“一句话,任何意识形态都是受历史条件制约的,可是,任何科学的意识形态(例如不同于宗教的意识形态)都和客观真理、绝对自然相符合,这是无条件的”[10] 96。在列宁看来,意识形态是有阶级属性的,意识形态是与阶级属性联系在一起的,他的出发点是苏联社会主义革命和建设的实践。十月革命胜利后,列宁在后续的《唯物主义与经验批判主义》(1908)《青年团的任务》(1920)《关于无产阶级的文化》(1920)等论著中,对马克思主义意识形态进行了进一步的阐发,使得意识形态理论没有停留在马克思、恩格斯时代,而是随着社会主义运动的发展进一步发展。值得注意的是,列宁提出了意识形态的“灌输”学说,他认为社会主义意识是革命胜利的保障,因此需要对无产阶级的意识形态进行必要的灌输。列宁在《怎么办?》中指出:“工人阶级单靠自己本身的力量,只能形成工联主义意识……阶级政治意识只能从外面灌输给工人,即只能从经济斗争外面,从工人同厂主的关系范围外面灌输给工人。”[9] 363目前学者们争论的也正是这一点,有的学者认为,列宁彻底偏离了马克思主义意识形态理论,不是真正意义上继承马克思和恩格斯的意识形态理论,而是将马克思、恩格斯否定性的意识形态涵义转变为描述性、中性的具有阶级属性的概念;有的学者则认为,列宁的意识形态理论是对马克思主义意识形态理论的继承和发展,将马克思主义意识形态理论与社会主义运动相结合,推动了马克思主义意识形态理论在帝国主义阶段的发展。
马克思主义意识形态理论也直接影响了中国的革命和建设实践,在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历史进程中,形成了具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意识形态理论。毛泽东首次运用“意识形态”这个词比较早,是在《读李达著〈社会学大纲〉一书的批注》(1938)中,毛泽东用极其简明的语言准确地概括了意识形态的本质是对客观现实的再造。即“社会意识形态是理论上再造出现实社会”[11] 210,在《读艾思奇编〈哲学选辑〉一书的批注》(1939)中,毛泽东指出:“哲学是一定阶级的意识形态的集中表现。”[11] 310由此可见,毛泽东在早期即对意识形态的阶级性有了深刻的认识。有学者认为,毛泽东的《新民主主义论》实际上是论述马克思主义意识形态的经典著作,虽然全文中并没有明确用“意识形态”这个词汇,但是毛泽东用“文化”“观念形态”“思想体系”等词汇非常明晰地论述了马克思主义意识形态。毛泽东认为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资产阶级的“文化”“观念形态”“思想体系”是在其经济基础之上形成起来的,无产阶级有无产阶级的“文化”“观念形态”“思想体系”,也就是社会主义、共产主义思想体系,这个体系将取代逐渐消亡的资产阶级的思想体系,要倡导新民主主义文化。endprint
目前国内外学者争论的焦点是马克思、恩格斯的意识形态理论与具体参与革命实践的列宁、斯大林、毛泽东等人在社会主义运动中的意识形态的区别究竟在哪里。尤其是当代西方学者对“苏东剧变”后的资本主义世界充满了乐观,《历史的终结》一书的作者就认为,社会主义、共产主义意识形态已经根本不是资本主义意识形态对手,世界意识形态的历史已经终结。关于意识形态终结论的说法在20世纪有两次:一次是50年代的意识形态终结论,认为关于社会主义和资本主义两分法的意识形态已经过时,新的地区性意识形态取代了“左”和“右”的划分法,意识形态已经终结;第二次是20世纪末、“苏东剧变”后至今的以哈贝马斯为代表的西方哲学流派,认为科学技术的“技术理性”已经逐渐取代了马克思意识形态成为意识形态新的重要表现形式。我们暂且不去评论哈贝马斯的观点正确与否,这些争论本身就说明了马克思主义意识形态与社会主义运动中的意识形态以及意识形态终结论与意识形态非终结论的巨大分歧,这些争论的焦点也正是区别马克思主义意识形态与非马克思主义意识形态的主要坐标。
五、马克思主义意识形态与西方意识形态
马克思主义意识形态从诞生之前、诞生过程中和诞生之后都是裹挟在西方意识形态研究之中的。可以说,当代西方意识形态研究主要有三种趋向:一种是以曼海姆倡导的知识社会学流派提出的“总体的意识形态概念”,即重新退回到超阶级的德国古典唯心主义哲学;一种是赖希倡导的弗洛伊德心理分析的意识形态学说;一种是盖格尔倡导的实证主义社会学倾向的作为认识批判的意识形态。这三种趋向的共同点就是想尽力抛开马克思主义意识形态的阶级性,奇怪的是,这三种趋向都不可避免地要研究马克思主义意识形态并打着“马克思主义”的旗号发展其真正非马克思主义意识形态学说。
从某种程度上而言,1932年才在苏联以德文出版的《德意志意识形态》为西方意识形态的复兴和发展提供了文本和助力。许多西方意识形态学者囿于单纯的《德意志意识形态》文本,故意绕开马克思、恩格斯随后其他经典著作进行意识形态研究,没有将《德意志意识形态》放在马克思主义经典著作的体系中来审视,不可避免会得出非马克思主义意识形态研究的理论成果。
西方马克思主义代表人物乔治·卢卡奇(Georg Lukács,1885-1971)最有影响力的著作是《历史与阶级意识》,他认为无产阶级必须重视意识形态问题,自觉形成阶级意识,否则就不可能取得革命的胜利。卢卡奇强调意识形态的重要性和意识形态的积极作用:“如果经济是社会的最重要的形式,是推动人们背后的社会演化的真正驱动力,那么它必然会以非经济的、意识形态的方式进入人们的思想。”[12] 254在《历史与阶级意识》中,卢卡奇讨论的一个关键问题是物化和物化意识,物化是资本主义普遍现象,而物化意识是资产阶级普遍的意识形态形式。
卡尔·柯尔施(Karl Korsch,1886-1961)十分重视意识形态问题,他认为:“甚至在革命后,资产阶级意识形态也决不会自动消失,必须通过科学社会主义理论的斗争才会消失。”[2] 231柯尔施不同于第二国际理论家对马克思主义意识形态的修正,而是指出了资产阶级意识形态批判的重要性。他虽然强调无产阶级意识形态专政,但是对列宁的意识形态学说却不是很赞同,有其局限性。
《狱中札记》是安东尼·葛兰西(Antonio Gramsci,1891-1937)关于意识形态研究的经典著作之一。葛兰西把意识形态定义为“一种在艺术、法律、经济行为和所有个体的及集体的生活中含蓄地显露出来的世界观”[13] 328。葛兰西的意识形态包括哲学、宗教、常识和民间传说,他强调意识形态与现实的关系,重视马克思意识形态理论的实践力量,强调意识形态领导权问题。他主张要用“运动战”(war of movement)和“阵地战”(war of position)的方式来夺取意识形态阵地:运动战就是用革命方式,阵地战就是坚守市民社会领导权问题。葛兰西关于市民社会和意识形态领导权理论和“运动战”“阵地战”的提法,是意识形态理论研究上的里程碑,也是西方马克思主义意识形态研究的重要成果。
法兰克福学派诸多学者如霍克海默、阿多诺、马尔库塞等的理论都是建立在对知识社会学卡尔·曼海姆(Karl Mannheim)批判的基础之上的,当代西方意识形态研究绕不开知识社会学。曼海姆的经典著作《意识形态与乌托邦》是知识社会学关于意识形态的重要论著,曼海姆用总体性的概念取代了马克思意识形态基本涵义,用观念性的广义和狭义的含混概念替代了意识形态,进而走向了知识社会学,而不是本质意义上的意识形态研究。有学者这样概括曼海姆知识社会学的观点:“第一,知识可以被理解为由社会性决定的,也是从社会中产生的。第二,知识的形式和内容因此要在其社会背景而不是在认识论框架中进行分析。第三,知识社会学没有任何认识论特权,因而它本身也有有效性问题。”[8] 1曼海姆的知识社会学意识形态研究中并没有使用马克思意识形态的社会实践的观点,更反对马克思的“阶级”一词。其后的盖格尔(Theoder Geiger)既反对马克思主义意识形态也反对曼海姆的知识社会学,他将意识形态置于认识论领域,成为了实证主义意识形态。弗洛伊德(Sigmund Freud)则用精神分析学的视角进行了意识形态学说的解读,他虽然认同马克思关于意识形态虚假性的认识,但强调的是个人群体的“无意识”。德国思想家威廉·赖希(Wilmhelm Reich)是《德意志意识形态》1932年在苏联以德文版出版后的最早读者之一,他的理论结合了马克思主义和弗洛伊德主义,即“弗洛伊德马克思主义”,他的经典论著是《法西斯主义的群体心理》,对法西斯成因进行了深刻分析,揭示了精神压抑、意识形态、社会现实三者之间的相互关系。
弗洛姆、阿尔都塞、福柯、拉克劳、墨菲都从西方马克思主义视角对意识形态进行了阐释。无论是法兰克福学派还是其他西方马克思主义流派,都是从一个视角对马克思主义意识形态进行解读的,可以说他们的理论都有独创性,但并不是从整体上和历史唯物主义的角度去解读马克思主义意识形态。这些解读对马克思主义意识形态研究者有借鉴意义,但囿于其理论局限,所以又是片面的。endprint
在后马克思主义流派中,齐泽克(Slavoj Zizek1949.3-)无疑是20世纪90年代之后对当今世界影响巨大的理论家,他出生于斯洛文尼亚的齐泽克,甚至被欧美学界媲美为黑格尔式的思想家,足见其地位之重要。齐泽克继承了拉康的结构主义精神分析学,在此基础上阐述了自己的意识形态理论,其经典论著是《意识形态的崇高客体》和《图解意识形态》。齐泽克在结构主义精神分析学的视域下对意识形态进行了解读,“他对意识形态存在状况的三种区分、对意识形态新特点的描述、对意识形态幻象的分析等,都是独到而深刻的”[14]。齐泽克认为,马克思对意识形态的认识是“征兆性”的,这个词汇来源于精神分析学。他对意识形态的定义引用马克思的话说,即“意识形态最为基本的定义,也许来自马克思《资本论》的那个著名短语:‘他们虽然对之一无所知,却在勤勉为之”[15] 39。齐泽克虽然不认同马克思意识形态的虚假性问题,但却依然得出了意识形态是生长在客观现实之上的“幻象”的结论。齐泽克批判了自培根以来至马克思对意识形态的偏见,认为要真正认识意识形态就要“去蔽”,但是齐泽克没有进一步看到马克思意识形态批判是在其历史唯物主义体系之上的、其视角也不是停留在意识形态一面而是把意识形态定位于社会意识,而齐泽克极力反对这一点,认为意识形态更关乎人们无意识的欲望,实质上采用的是结构主义语言学的方法,因而在齐泽克那里,意识形态便成为永存的社会结构。这就是为什么国内学者把齐泽克的这种理论归类为后马克思主义的原因。因为齐泽克的理论主体极具短缺性、创伤性和不可能性。
综上所述,本文陈述了意识形态上溯历史人物、意识形态涵义、意识形态与科学技术的关系、马克思主义意识形态与社会主义运动中的意识形态、马克思主义意识形态与西方意识形态或非马克思主义意识形态等马克思主义意识形态研究中的5个热点。马克思主义意识形态问题研究绝非只有这5个热点,马克思主义意识形态研究贯穿于马克思主义发展史过程的始终。作为当代马克思主义理论的学习者和研究者,不仅要充分认识到马克思主义意识形态理论的研究是建立在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的基石之上的,还要看到意识形态研究领域的各种流派与马克思主义意识形态研究的关系。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马克思主义发展史也是一部马克思主义意识形态发展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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