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墨与时代
2016-05-30马涛
摘要:我国历朝书画皆性格鲜明,“外师造化、中的心源”,诸大师之风尚,皆从造化、时代心源中来,有蓬勃生气,真情至境,感人肺腑。笔墨当随时代,时代精神造就诸大师之笔墨,诸大师之笔墨亦体现时代之风貌,互为因果表里。陈陈相因、不思进取则不能随时代而幻化,乏时代之活力气质。
关键词:笔墨;时代
我国书画历来皆重笔墨,历朝书画皆有性格,且性格鲜明,一望即知。石涛君“笔墨当随时代”之精论,实千古不易之言也。纵观历史,历朝历代,诸大师里手,无不遵循此精神主线,概莫能外。笔墨者,笔为先墨为后,吾族书画,以骨法用笔为核心,讲究笔笔生发,落笔决定行笔,行笔决定收笔,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回环往复,生生不息,是故方能气息流转、气韵生动,夺得造化也,并于生发中自然产生笔情墨韵、物相物态。何等用笔即产生何等结体,结体亦反作用于用笔,用笔、结体,实互为表里因果,一为外文、一为内质,密不可分。此道也,非人定之,实造化之功。而造化之观念,随时代之更迭、人情世故之变迁而有所不同。能通晓此理,顺应自然之道,方能天人合一、成就正果。谓予不信,试举数例,以证此言是也。
清四王之画安排布置皆有出处、皴擦染点笔笔不苟,虽细查时见精彩,然观全局总觉过于精致小巧,实感味同嚼蜡,兴趣索然!盖其精心于故纸堆,死摹元四家,不敢越轨半步,乏生活时代气息(或其不乏生活,然终不敢以自身感受表达生活。吾恐其深入生活亦是目无所视、心无所感,一频一视,皆戴元四家之眼镜观物也),弃古人“外师造化、中的心源”之千古精论如敝屣。白石翁云“学我者生、似我者死”,古往今来,凡大师巨匠者,皆从造化、心源、时代、气韵中来,故皆有蓬勃生气,真情至境,感人肺腑、沁人心脾,非此无以成大气候也!昔宾虹君言四王画色调浅薄、不敢深重,乃其专事临摹未能直师造化之故也。傅雷君亦目观四王画如观温室盆景插花,无大山大水之气像,实为清代萎靡时代气息之体现也。
或有客反诘日:君非四王,又安知四王未师造化?须知四王亦曾闲居乡里,身处青山白水间;亦曾多方游历、饱游饫看也!余答日:饱游饫看、行万里路未必能师得造化,未行万里路亦未必不能得其造化!想那山村野民、挑担行脚之夫,亦是行万里路、观天下景,然其却难能感悟造化之功,更难得心源之活水。能否夺得造化、随时代而变,关键在于以何心胸、何心态、何思想、何眼界观造化。吾非四王,然吾观四王画迹,于自然之生生不息、昌盛郁勃全未梦见,一笔一墨、一丘一壑,皴擦染点、章法经营,均谨小慎微、严谨不苟,可知其皆于元人故纸堆中翻寻,不敢越雷池一步,纵然挟纸携笔,跋山涉水、深入不毛,亦是戴元人之有色眼镜观物,心不在焉、无所视见,入宝山空手而归也!
黄宾虹、潘天寿、傅抱石诸君排奡磅礴、汪洋恣肆、浑厚华滋,正与近现代中华民族救亡图存、奋发向上之蓬勃阳刚之时代气息吻合。时代精神造就诸大师之笔墨,诸大师之笔墨亦体现时代之风貌,互为因果、互为表里。
宾虹山水深谙北宋神韵,复得自然山川灵气之萌养,外师造化、中的心源,时代与笔墨,水乳交融,融会贯通,一超直入如来极境。细观之,其变化之妙不在于构图,位置之经营多有类同处,虽构图多近似,终不觉单调,因其笔墨变幻万千,气象意境皆有不同也。其精神内核大可借鉴,黑密厚重、浑厚华滋之审美观大有可学处。今人艳羡宾虹山水,然多重其表面技法,争相宿墨渍染、黑密潦草,甚少深究其精神内核,故仅得其皮毛表象,实与宾虹之大美、内美相距甚远,背离而驰也。
潘天寿深入思索,自文人书画之内涵欠缺薄弱处人手,反其道而为之。重画面内结构之张力,强调物象基本形之方正阳刚,强化笔墨骨力、一味霸悍,不于小笔墨中求小变化,惨淡经营、刻意为之,故其风格强烈,堪为唯唯诺诺、一世懵懂不开窍之艺途学子楷模。恨其生不逢时,遭遇内乱,未能如吴、齐、黄三大家之颐享天年、人艺俱老而臻于化境,用意之痕迹仍稍显外漏,憾甚!
吾观傅抱石之写生稿,不做精谨描绘,只重简单勾勒、笔法收放、空白分割、黑白灰节奏等。(忆及宾虹之写生稿,亦不斤斤于细枝末节,只勾勒大致结构起伏,而意匠于画室之内。)余尤爱其小幅写生册页,正如余深爱可染之写生册,皆秀外慧中、生机盎然。傅君性情豪放,纵酒使气,其艺术纯以精神灿烂胜,其作细查或有小失,然精神焕发、大气磅礴、阔笔横扫、水墨淋漓,振奋人心,与近代新中国奋发图强、积极向上之热烈、阳刚时代精神契合,亦暗含近代以降,西方写生之现实风气之影响,实与时代风貌暗合也,故颇为世人所重。
吴冠中油画《长江万里图》,乃吴君为巨型创作所构思之小稿,虽为小稿,亦颇精彩。以油画技法表现传统山水画题材,或为吴君之首创?亦为时代特色也。其打破油画焦点透视之表现局限,雪域青松、天府梯田、巫峡女神、黄山云雾、金陵大桥、滨江灯火,乃至奔驰之火车,以中国传统之手卷形式及构图章法平面展开,从容不迫、娓娓道来,疏密开合、自然舒展,具音乐般节奏美感,作品之叙事性与画面之形式美感水乳交融,颇得传统山水画之审美内涵。感吴君为当今浮躁社会中硕果仅存之少数虔诚殉教徒,其從艺也痴情、为画也真诚!一生甘于贫苦,一生碌碌,创作等身,或有平庸之作,却绝无游戏草率之作也!当代沽名钓誉、胡涂乱抹之辈见此,岂不汗颜乎?油画风景当为其艺术价值之核心,语言单纯、形式感强、用色洗练,充满诗情,独具民族气息;因其对传统审美及书法用笔领悟有限,故水墨画价值稍逊于油画,有些许简单平易之作,然总体而言面貌风格强烈、形式感强,具韵律和节奏,构图章法亦常见惨淡经营之匠心,不失大家风范也。
吴冠中习西艺出身,却能扎根民族传统,注入了自我之创新灵感及时代之活力气质,溯源传统、启迪现代。痴情于艺、矢志不渝,求美若渴、从美如流,一腔热忱尽皆付诸于此,其为人也真善、为艺也真美,堪为当今天下虚夸浮漂、油滑浅薄之艺道芸芸众生之标杆也。
中国丹青,自汉发端,魏晋自律,唐宋元鼎盛,有清一代渐趋式微,四王派把持话语权,专事临摹、闭门造车,形神不彰,能力退化,无以为继,纵有些许自持才高、强跳龙门者,亦形单影只、难掀大浪,唯勉力强撑、苟延残喘而已。吾朝绘画以此赢弱腐朽之老迈残兵对阵如日中天、血气方刚之西方写实精锐,更显颓势,丢盔弃甲、望风皆披靡也!近现代以降,西学东渐,国朝有识有志青年,摇旗呐喊、鞠躬尽瘁,推动中华民族艺术史上又一次中西文化之时代大融合,画界尤以悲鸿君为翘楚。国画由是自衰转盛,格调阳刚、朝气蓬勃,此时代风云之变幻堪可比拟魏晋之改造印度佛教艺术,悲鸿君居功甚伟,吾许其为画史千古一人,当非妄言耳!
人本为猿类,脱洪荒野蛮、茹毛饮血而为万物之灵长,正为勇于思索、勤于探索之故也;大师本肉体凡胎,脱鸡毛蒜皮、油盐酱醋而能笑傲江湖、引领群伦,亦为勇于思索、勤于探索之故也!由是思之,“阻碍人类进步的往往是已知的东西,而非未知的东西”。安于现状、怯于尝试、惰于思考,必致思想僵化、墨守成规,陈陈相因、不思进取则不能随时代而幻化,此即韩退之公《进学解》“业精于勤,荒于嬉。行成于思,毁于随”之微言大义也。欲成就此大事业,终须先深入传统笔墨精神及时代气息,得其要义,方可独造,引领时代大潮,反之则如无根浮萍、随波逐流,恐为浅薄粗俗、不足一哂之野狐禅也。作者简介:马涛,男,安徽人,本科毕业于中国美术学院国画系,研究生毕业于中央美术学院国画学院,安徽美术出版社北京出版中心总监、副编审,中国十大优秀美术编辑,致力于现代水墨人物、走兽画的创作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