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秀“以儒道为一”思想考究
2016-05-30谷舒媛
谷舒媛
摘要:向秀作为魏晋南北朝时期“竹林七贤”之一,其“以儒道为一”的思想,是继嵇康、阮籍“越名教而任自然”之后竹林玄学发展的新方向,且为郭象提出“独化”论,将“名教”与“自然”整合起来,完成魏晋玄学历史的和逻辑的演进奠定了基础。本文试从向秀这个过渡人物的思想出发,探索这一时期玄学的发展概况。
关键词:向秀;“以儒道为一”;思想
提及向秀,谈论最多的是莫过于《庄子注》,《庄子注》出自向秀还是郭象已成为哲学史研究上的一则公案,因向秀大部分作品的佚失,各位学者也是各执其说。近年来,有关魏晋玄学的作品已有很多,但对向秀思想的研究仍十分欠缺。向秀存世的作品仅有《晋书·向秀传》中所载的《思旧赋》和载于《嵇康集》中的《难养生论》两篇,要了解向秀的思想现在只能从这两篇文章中着手,但对其思想的记述并不完整,故对向秀个人思想的研究也就显得困难重重。鉴于此,本文将结合整个魏晋南北朝时期玄学发展的历史大背景及这两篇文章分析其“以儒道为一”的思想。
冯友兰先生在《中国哲学史》中提及“在古代思想中,道家最注重自然主义。所以东汉及三国之际,道家之学说又渐占势力……自王充以后,至南北朝时,道家之学益盛。道家之学,当时谓为玄学”。而《老子》开篇就提出了:“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故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此两者,同出而异名,同谓之玄。玄之又玄,众妙之门。”魏晋南北朝时期的“玄学”应是取《老子》中“玄”字命名。而玄学中对“无”与“有”的讨论也正是《老子》中所提及的“无”与“有”,道家认为这两者,同出于道只是名字不一样而已,将二者统一为“玄”,所以将“道家之学”在南北朝时谓之为“玄学”是可以理解的。
玄学的产生一方面固然与当时的社会大背景分不开,同时也与东汉以来冗繁的经学形式分不开,班固在《汉书·艺文志》中对汉代经学的烦琐现象做了这样的记述:“后世经传既已乖离,博学者又不思多闻阙疑之义,而务碎义逃难,便辞巧说,破坏形体,说五字之文,至于二三万言。后进弥以驰逐,故幼童而守一义,白首而后能言。安其所习,毁所不见,经以自敝,此学者之大患也。”在這种情况下,知识阶层就开始寻找一种更为便捷的形式。
葛兆光先生在其《中国思想史》中就对玄学产生的原因进行了透彻地分析,他认为玄学的产生主要受两方面风气的影响:“一方面,在二世纪中叶尤其是知识阶层渐渐疏远了那种以群体认同价值为标准的人格理想,转向了追求个人精神的独立与自由……另一方面,二世纪逐渐滋生的博学通识的知识风气,进一步拓展了思想的资源,这种风气显然是在权威已经确立并笼罩了一切的时代中,为思想寻找一个舒展的空间。”正是这二者的影响,这一时代的思想与学术转了一个方向。
关于魏晋玄学的分期问题,也一直存在争议。东晋袁宏是对魏晋玄学做分期的第一人,分为四个时期:正始时期、竹林时期、中朝时期、东晋时期。袁宏的这种分发大体而言是符合历史事实的,但中朝时期还相当表面化。近代以来对玄学的分期主要是三分法和四分法,如汤用彤在《魏晋思想的发展》中提出“关于魏晋思想的发展,粗略分为四期:一是正始时期。在理论上多以《周易》《老子》为根据,用何晏、王弼作代表。二是元康时期。在思想上多受《庄子》学的影响,“激烈派”的思想流行。三是永嘉时期。至少一部分人士上承正始时期“温和派”的态度,而有“新庄学”,以向秀、郭象为代表。四是东晋时期。亦可称“佛学时期”。但是这种分发并未将竹林玄学列为一个时期。冯友兰先生则是根据“有无”问题将其分为两个时期三个阶段:正始时期的“贵无论”、中朝时期裴颁的“崇有论”阶段和郭象的“独化论”阶段。
这里采用冯友兰先生的划分办法,竹林玄学属于正始时期的“贵无论”阶段,而竹林玄学的代表思想是嵇康、阮籍的“越名教任自然”。名教,就是从汉武帝以来确立的国家意识形态性质的儒家礼教。这种教义要求所有人都担负起自己的社会责任,落实自己的社会分工职责。从他们提出的“越名教”就可以看出是当时“名教”威信扫地的结果,是名教被政客架空的结果。被政客玩弄于股掌之上的“名教”于是也被信任名教的有识之士所抛弃、冷落。这也正印证了葛兆光先生分析的其发生转变的原因。仅从这个思想的提法上就可以看出此时的玄学家将传统的儒家思想同道家思想对立起来。这在当时也是主流的玄学思想。
竹林玄学前期的这种“越名教任自然”的思想,是嵇康、阮籍想构建一个超乎现实的“自然”本体,使精神能够获得自由,并使个体人格得以完满和独立。但是当他们抛开名教,脱离社会现实而纯任“自然”之时,这种“自然”意识也就失去了其得以存在的根本,成为无源之水、无本之木,失去了其本体的意义和价值,所以这种纯“自然”的社会建构也就无法实现。他们想抛开名教又不想完全抛弃之,想任“自然”又不能纯任之,这也就使得嵇康、阮籍等人的思想陷入分裂的、矛盾的痛苦之中。向秀作为他们的好友,“余与嵇康、吕安居止接近,其人并有不羁之才,嵇意远而疏,吕心旷而放,其后并以事见法”。在看到他们的内心痛苦之后,便寻求一种可以得以解脱的思想,最终其“以儒道为一”的思想为其找到了出路。
《晋书·向秀传》中,“康既被诛,秀应本郡计入洛。文帝问日:‘闻有箕山之志,何以在此?秀日:‘以为巢许狷介之士,未达尧心,岂足多慕。帝甚悦”。“箕山之志”,是称誉那些不愿在乱世做官的人,而“狷介之士”则是指孤僻高傲,不肯同流合污之人,向秀这样的回答说明在他看来,巢父、许由这样的隐士只是趋于一偏的狷介之士,并非真正的中庸之圣;真正的圣者并非遗世独立,而是人世而又不累于世的。可见,向秀出仕并非是想要功名卓著,而可以看成是另外的一种隐忍,这也就注定了其后的从政之路中形就心和默默无语的隐于朝的命运。另外,向秀《思旧赋》云:圪猓将命适于远京兮,遂旋反以北徂。济黄河以泛舟兮,经山阳之旧居。瞻旷野之萧条兮,息余驾乎城隅。践二子之遗迹兮,历穷巷之空庐。叹《黍离》之愍周兮,悲《麦秀》于殷墟。惟追昔以怀今兮,心徘徊以踌躇。栋宇在而弗毁兮,形神逝其焉如。昔李斯之受罪兮,叹黄犬而长吟。悼嵇生之永辞兮,顾日影而弹琴。托运遇于领会兮,寄余命于寸阴。听鸣笛之慷慨兮,妙声绝而复寻。伫驾言其将迈兮,故援翰以写心。一方面表现出了其对嵇康等人的怀念之情;另一方面也是在感叹自己的人生,他作为竹林七贤之一,七贤中既有山涛、王戎这样的现世功业卓著者,也有阮籍、嵇康这样的超凡脱俗、行为潇洒的道家超越派,还有刘伶这样的高阳狂徒。而着重于现世功业属于儒家观念,虽然儒家思想在当时处于相当尴尬无奈的境地,但道家思想也并没有成为社会政治的主导思想。在这样一种死者未死,生者未生的思想自由状态中,向秀既是一个思考者,又是一个迷惘者。既有道家的情怀,也有儒家的理性。
南朝谢灵运在《辨宗论》中说“向子期以儒道为一”。而“以儒道为一”就是要综合儒道,也就是要把超现实的道家思想纳入到现实社会中。这也正道出了向秀玄学思想的特点。从向秀注《难养生论》的行文情况来看,向秀有自己独到的更加清明理性的生命主张。这种主张也正是一种儒道兼综的思维方式。向秀就“养生”问题与嵇康展开了辩难,作《难养生论》,此论应是发生在正始后期向秀与竹林诸贤悠游山阳之时,因之向秀思想不乏王弼“贵无论”影响。嵇康养生思想以禁欲超脱为要旨,所谓“清虚静泰,少私寡欲,知名位之伤德,故忽而不营,非欲而强禁也;识厚味之害性,故弃而费顾,非贪而后抑也”,向秀明确反对“绝五谷,去滋味,窒情欲”的外在人为造作以求长生不死,两方面观点的核心聚焦在是否可以违背人的自然生理情性。《难养生论》以为“嗜欲、好荣、恶辱、好逸、恶劳,皆生于自然”,人的情欲是伴随生命始终的存在,以背情失性的方术养生求得长寿只是“积尘露以望山海”的幻想,而且这种失误在根本上取消了个体作为自然之物生存的意义。不過,向秀论证情欲的满足才能使养生的理想与生命的快乐得到统一,扩大到将追求名誉、财富亦纳入“情欲”内容,视为自然天理,“生之为乐,以恩爱相接。天理人伦,燕婉娱心,荣华悦志。服飨滋味,以宣五情。纳御声色,以达性气。此天理自然,人之所宜,三王所不易也”。他的这种论述也正折射出了他的“名教”与“自然”统一起来的思想倾向。这其中表现出来的名教立场,除了实用目的之外,也是其玄学新义申发的开始。可以说,其在《难养生论》中对情欲自然和名教伦理关系的处理上有将二者统一起来的倾向。
向秀的“以儒道为一”的思想,将玄学的发展推向了新的方向。关于“自然”与“名教”问题的讨论,其实从正始时期王弼的“名教”出于“自然”论开始,经过竹林时期嵇康的“越名教而任自然”和元康时期裴頠的弃“自然”而任“名教”已有半个世纪之久,但是单纯走嵇康任“自然”的路和单纯走裴颁的任“名教”的路都是行不通的。正如余敦康先生所说的“玄学发展到了永嘉年间,必然要复归于自己的主题,像阮籍、嵇康那样排斥名教去谈自然,或者像裴颁那样排斥自然去谈名教,都不是出路,只有着眼于二者的辩证的结合,找到一种合乎自然的名教或者合乎名教的自然,才能解决问题”。而向秀“以儒道为一”的思想作为这一时期的一个过渡,为郭象“名教”即“自然”论的提出奠定了基础。
郭象认为各事物都应在其“本性”所允许的范围之内充分发展,并且安于“命”所给予的限制,才能达到事物本身存在的极致。个人如此,社会亦是如此。故其从“独化”论的理论出发,契悟到了社会的“独化”,这也就是社会的最原始、和谐的存在性,也就是整个社会自身的各个方面协调而运动的公用性、功能性。从此出发,他将“名教”与“自然”这两大基本的方面整合、统一起来,这就是他的“名教”即“自然”论。
向秀的“以儒道为一”的思想倾向,既有对竹林玄学的纠偏作用,也表现出了整个魏晋玄学的逻辑演进的趋向。而正是他所讲的“自生”“自化”“任性”“当分”“有待”“无待”“与物冥”等启发了郭象的“独化”论,最终完成了玄学的历史演进。故此作为一个过渡时代的思想,向秀的“以儒道为一”思想的地位是不容小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