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说文的气场从哪来

沈周霄 冯永清

写论说文为的是阐明自己的观点，固当条分缕析、深入浅出、娓娓道来，然而有时候，我们也不妨鼓励学生追求一下论说文的气场。古人讲气盛言宜，文章有了气场，就有了一种强大的精神能量，往往能表现出很强的征服力，“不战而屈人之兵”。“气场”一词，在《现代汉语词典》上是指中医里人练气功时在其体内外形成的气势；而百度百科则认为气场是对人散发的隐形能量的描述，人能把握到的自然规律越多，人越顺能顺应自然规律，气场也就越大。论说文的气场，我们可以定义为说理过程中产生的文内外的气势，它是一篇文章的隐形能量。韩愈在《答李翊书》中说：“气，水也，言浮物也；水大而物之浮者大小毕浮。气之与言犹是也，气盛则言之长短与声之高下者毕宜。”意思就是文章的气场之水盛大了，文辞之舟便可运用自如。

气场不是光凭空洞的口号、简单的排比就可以得来的，更不会来自于虚假做作的煽情。清代刘大櫆在《论文偶记》中谈到，“文章如千军万马，风恬雨霁，寂无人声”，这样的文章没有外在的嚣张，内在却蓄满了真气，“不怒自威”。这种境界自然不是初学者轻易就可达到的，但我们完全可以把它作为论说文写作的一种指导和追求，笔者不揣冒昧，结合自己近年来的探究和实践，试谈四点浅见，以为引玉之砖。

一、来源于文章强大的精神内核

论说文中，说到气场的强大，当首推《孟子》。孟子之文，如挟江风海雨，雄辩恣肆，气力强旺。究其原因，是其文具有足够强大的精神内核——一种高度的使命感、一份昂扬的正气。大文学家苏辙认为，孟子善养浩然之气，故而其文“宽厚而宏博，充斥天地之间”。在“杀人盈野”“以征伐为贤”的时代，孟子能胸怀天下，提出仁政王道的主张，正是“士当弘毅”之高度使命感的表现；在王权专制的时代，孟子不惮私利，敢于冒犯君威，提出“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的思想，正是因其善养浩然之气。法国批评家布封曾说过，风格即人格，说的也就是文风是人格理想的表征。有了高尚的道德修养、强旺的精神生命力，文章才会蓄积强大的气场。孟子在他的文章中，也曾讲到过，有价值、有力量的言论必定是“配义与道”的，就如他所说的“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若心中有愧，文辞就会表现出气弱之势，那么就无法昭昭然是非黑白立判了。

由此，我们可以看出一篇有着强大气场的论说文，首先来源于其足够强大的精神内核。要让学生写出有气场的优秀的论说文，最重要的是让学生具有正气，有着昂扬向上的人生观，是非分明的价值观，并且还应当对国对家具有一定的使命感。现在许多学生人生观不够积极，价值观较为偏狭，关心的就是自己的分数成绩，这样的境界是写不出有气场的论说文的。若能在教学中指导学生提升自己的思想境界，那么就有可能写出在人生广度或深度上有一定造诣的优秀论说文。

譬如，话题作文“缺席”，很多学生因为价值观的偏狭，视野的不够开阔，心境的不够高格，常常会写一些人物的缺席，或者写因常常缺席课堂而导致成绩低下之类，这样的文章气场明显不足，我们老师若能引导他们关注社会人生，关注家园祖国，如写“幸福的缺席”“温情的缺席”“理性的缺席”等，那么文章内在的气场就会更为强盛，立意更为高拔。我曾给学生写的下水文《缺席》中有这么一段：“从‘小悦悦事件至捞尸挟价门，各种负面信息接踵而至，人们开始愤愤不平。但生气抗议的同时，头脑中理性是不能缺席的。面对社会中的假丑恶的现象，有些人明显反应过激。中国的三鹿奶粉出现了问题，就一闷棍把所有的中国奶企都打得鼻青脸肿，恨不得认个日本‘奶娘，荷兰‘奶爸；一个郭美美出现，有些人就异口同声地对中国慈善杀伐阵阵，好事者总想再整出个王美美、林美美；这边‘李刚刚被抓，那边‘李启铭又被惩，似乎所有的富二代、权二代都是有个罪恶的老爸。这类人叫什么？叫愤青。这是说得好听点，是嫉恶如仇，说得不好听了，那就是只会泄愤的青年。这种以偏概全、集体起哄的现象，就是群体理性的缺席。”文章站在理性的高度，关注社会国家，层层说理，是非分明，视野开阔，强盛的气场也就充斥于字里行间。

或许，我们很难让每个学生都理解“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的情怀，但我们可以让学生心怀班级、心怀学校、心怀家乡，若这些还难以做到，我们还可以让学生真实地追求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有着一身正气和昂扬的进取心，这总比那些停留在“读书为了考大学，考大学为了找工作”的学生，人生境界更高大，这些都是气场的来源——足够强大的精神内核。

二、来源于言人之所未言的勇气

韩愈的文章“笔势涌出，读之拦不住，望之不可及，测之来去无端涯，不可穷，不可竭。”后人所谓“韩海苏潮”，就是对韩愈等人的文章的那种浩大气场的赞誉。韩愈的文气之壮大概和他“文以载道”的创作主张有关，他曾说，“惟陈言之务去，戛戛乎其难哉”意思就是文章是要表达自己对世事人生的看法、体现一个有使命感士子对世界的关照和干预。别人说过的套话、没有自己独特体验和生发的话绝对不说，只要是现实社会的弊端，即使是冒犯世俗之人的习惯甚或触动当权者的利益，都义无反顾、一往无前，或许正是这种洞烛幽微的信念和力排众议的勇气使得他的文章言人之未言，具有震撼人心的气场。

我们不妨先以他的《原毁》为例作一浅析。身居高位者，对下属往往缺乏准确而全面的了解，所以必须广泛听取众人的评价，这似乎是毋庸置疑的公理，毕竟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毕竟真理往往掌握在多数人手里。但韩愈就是不同意，他在坎坷的仕途中见惯了言不由衷、人云亦云，深感人心不古自私偏狭，所以慨然发出“事修而谤兴，德高而毁来”的呼喊。交口称赞者未必值得称赞，称赞只因利益与共、或能从赞人中自赞；众口非之者反倒可能是圣贤君子，只因他的高标激发了平庸凡俗者的嫉妒排挤。立意何止独到，简直奇峻，不仅道出了人所不见的事实，也是向整个士大夫阶层的偏狭心理宣战。《古文观止》评论说，“然其中只以一‘忌字，原出毁者之情，局法亦奇。若他人作此，则不免露爪张牙，多作仇愤语矣”，正是这样“言人之所未言”，论说文才有强盛的气场。《马说》何尝不是这样？贞元年间，唐王朝已尽显衰败迹象，当政者自然渴求天降奇才力挽狂澜，但始终不得。其实不是没有人才，只是人才没有被发现，人才没有得到尊重和施展才华的机会，发现这个事实，岂止是独具慧眼，指斥为上者的闭目塞听当是何等的忠心与豪气。

苏轼评论韩愈是“文起八代之衰”，我们学生的写作虽然无法继往圣，但其为文的态度和追求大可师法。所谓取法乎上，可得其中，帮助学生养成一种深入思考，陈言务去的习惯也是我们作文教学的价值所在。敢言人之所未言，也是论说文气场的重要来源。

如话题作文《生活：网》，多数学生可能只能写到人际关系如网给人方便，或是裙带关系如网让人无奈，那么作为老师，我们可以引导学生，推陈出新，联系学过的“君子喻于义”“君子之交淡若水”等名句，让他们想到“网”不用刻意为之，只是君子间自然地亲近的道理，再举古今中外英雄人物为共同志趣而走到一起的例子，这样文章自然大气，正气，充满强盛的气场。

三、来源于不断反驳以确立自己观点的正确性

苏洵的《六国论》也是篇气场充足的论说文。看完全文，读者莫不为其雄辩之风所折服。细究其雄辩和气场的来源，首推说理的严密，观点的无懈可击。近乎无懈可击的观点，给说理者以强大的精神底气，让他对自己表达的观点有着高度的心理认同，只有能说服自己的观点，才有可能说服别人。

《六国论》的开篇是这样来完善论点的：“六国破灭，非兵不利，战不善，弊在赂秦。赂秦而力亏，破灭之道也。或曰：‘六国互丧，率赂秦耶？曰：‘不赂者以赂者丧。盖失强援，不能独完。故曰：‘弊在赂秦！”苏洵为了要证明自己的中心论点“六国破灭，非兵不利，战不善，弊在赂秦。”并没有一味地举例子，而是从自己的对立面给自己提出了一个问题“或曰：‘六国互丧，率赂秦耶？”是的，六国并不是全部因为贿赂秦国而破灭的，怎么能说“率赂秦”呢，那些没有贿赂秦国的国家又是怎么灭亡的呢？若读者想到这一层，苏洵之论点就立不住脚了，此时，苏洵就想到自己发问，自己再做出“不赂者以赂者丧。盖失强援，不能独完”的回答，这样，在原有的认识上就形成了一个崭新的更为深刻而完善的观点，从而使文章议论更为严密，说理也更有底气了。

动人心者莫先乎情。一篇优秀的论说文，作者首先必须对自己想表达的观点在心理上要有高度的认同，这种认同来源于站在自己的对立面预先设置不同角度的反对者，在对原有观点的不断反驳中，完善并建立一个无可争议的更新的观点，观点无可争议了，自己高度认同了，强大的气场也就自然而来。

我在给学生写的下水文《年年花开》中就用到了这种方法：“无数名人的事例，似乎在昭示着：在与时间的比赛中，不被岁月击垮，就会等来花开的春天。然而，事实真的是如此吗？真的年年都会有花开吗？我知道，竹子要经历三十多年才会开花，花开之后是枯败；我知道，铁树要经历五十多年才会开花，花开之后又是如何？对于生命整体而言，每一个春天都会有花开的姹紫嫣红；但对于每个个体而言，是否每一年都能迎来自己的花开？如果终其一生都没等来花开的机会，我们是否就该放弃对“花开”的守候？一个刘翔坚强地走出严冬的背后，千千万万个像刘翔一样坚强的人也许一辈子都无法抵达人生的春天；一个管仲隐忍过人生困境的背后，或许是千千万万个像他那样努力的人也许一生平凡。年年岁岁花开，但花开却未必就在自己的枝头。孔子云‘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若是能将个体的渺小与缺憾融入社会的浩瀚洪流中去，以个体的不完美来创造社会的完美，那么每一年的春天，你不都是那波澜壮阔中一朵欢快的浪花吗？……不再单恋自己枝头的那一朵美丽，坚毅地去为春天创造色彩；就能看到‘年年花开。”文段不断站在自己观点的对立面进行反驳，在“左右互搏”中，生成了新的更完美的认知。这种方法，操作简便，适用面广，只要多加练习，论说文就会观点完善，说理严密，文章内在的气场就积蓄起来了。

四、来源于巧用修辞为文章添上“虎翼”

前面所举的三位文章大家的作品之所以具有强盛的气场，除了以上三点原因外，还在于他们在论说文中很好地运用了对比、设问等多种修辞手法，事实证明，在思想内容精彩的基础上，恰当地运用修辞更能增强文章的气场：对比、排比、反问甚至于标点，都会给气场锦上添花。还有长短句的使用更是如此，长句以气胜，短句主劲拢，好的论说文中常常会似有规则又似无规则地间错搭配长短句，参差错落中见气势。

笔者在下水作文《人生路上的小门》中写了这么一段：“人生路上的小门，不是后门，更不是歪门旁门。小门后藏着一份精神财富，其后没有藏污纳垢的空间，有的只是豁达和智慧，荣誉和尊严，机变与通和。多数人喜走平步青云的大门，他们畏惧走小门，不甘走小门，以至于一遇小门就被碰得头破血流。殊不知小门既是一种约束，也是一种凝聚；既是一种限制，也是一种蓄势；既使一次障碍，也是一份激励。如戒指，以束缚的姿态给勇敢穿越者以美丽的光辉；像风筝线，以羁绊的形式给坦然面对者以自由的飞翔；若沧海桑田，以爆炸、沉积、挤压、裂变的苦难证明成长的历程，坚定强者前行的脚步。人生路上，路遇小门或许是一种无奈；走过小门的常常是成功的巨人。”这段文字中，我既用到了比喻和排比，还用到了对比和比较，句式上长短句错落，很有韵律，并且用顿号刻意制造了沧海桑田形成的痛苦漫长的过程感，因而虽然谈的是“小门”，但文字读来铿锵有力，文章表现出很强的精神气场。

综上所述，论说文的气场来源于文章强盛的精神内核，来源于惟陈言之务去的勇气，来源于对自己观点正确性的确信，还来源于巧妙地使用修辞。限于高中生的人生阅历和心智发育程度，让所有高中生都写出有气场的论说文是有难度的，甚至是不可能的。但是，对于那些心智较为成熟，视野较为开阔的优秀学生，我们教师当有指导其在论说文方面写出气场的勇气，教师当引导他们走向论说文的更高境界——有气场。而对于其余的大部分学生而言，也不是说论说文的气场指导就没有价值，让学生从平庸的生活中摆脱出来，从狭隘的视线中解放出来，变得更有正气、胆气、才气，这不也是一种很好的追求吗？

[作者通联：江苏张家港市暨阳高级中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