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内，门外

刘翰韬

门内，座无虚席，鸦雀无声。

一束灯光柔和地照在舞台中央，照着那铮亮的三角钢琴和演奏家——他刚刚停下，双手像飞倦了的白鸽，翩然从黑白的琴键上飞落在双膝。演奏结束了，他站起来，优雅地鞠躬，谢幕。

整个音乐大厅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人们都在虔诚地仰望他和他每个音符的高度，用热烈的掌声表达发自内心的钦佩。

这散场的嘈杂都似乎是静默深沉的。怀着被音乐感染了的心情，我回头又环顾了一下这金碧辉煌的大厅，踱出覆着天鹅绒的音乐厅大门。迎面扑来明亮得有些刺眼的秋阳，不禁眯起了双眼。

一缕悠长的旋律，哀婉如雁降低鸣，纤细如晴丝摇曳。音色萧疏，牵动心中难言的惆怅。

循声望去，在音乐厅门外的台阶上，立着手风琴巨大的音箱，与阳光同倾泻的乐音从那音箱中淌出。音箱后面的他——瘦小而佝偻，蓬乱的头发与胡子在脸庞褶皱间连成一片，仿佛覆上了一层秋霜，灰灰白白，沾染了岁月的尘埃。他双眸被焦枯的眼睑掩住，眉心紧紧拧成乌黑的一个结。而他那游移在琴键的手指，啊，他竟只有四根手指！本该是无名指的地方却空荡荡的，但那四根手指都洁净光亮，像是用心洗过的样子，大概他怎么也不愿意亵渎这神圣的乐器。

《白桦林》这样缠绵悱恻的乐曲与手风琴略带哽咽的诉说，真是天作之合。演奏至高亢处，他简直是在战栗，只见丝丝银光在他的须间闪耀。这是心灵的震响！岁月赋予他的厚重沧桑竟也无法熄灭他对音乐的热情，反而使他与挚爱的乐曲共同燃烧！

时间仿佛都被他悠扬的琴声拉长，从音乐厅门内涌出的人群，脚步在放慢，陆续在门外驻足。乐声渐弱，不，是被人群发出的嘈杂掩盖。人们纷纷把怜悯投进他面前剥蚀的搪瓷缸内，叮当作响，那声音如同河中的巨石，肆意打断流淌着的旋律。之后，便是远去的足音。

忽然想起方才的门内，他们的仰望，他们的掌声。或许是门外的旧衣衫不如门内的燕尾服尊贵，所以，门内的“阳春白雪”被称为“演奏”，而门外的“下里巴人”只能被叫作“卖艺”。

天籁与俗音，不过是一道门的距离。

想问，人们仰望、俯视的到底是什么？即使在同样令人沉醉的音乐中，为何也不能抛开身份的贵贱，平等地倾听灵魂的震响？

曲终人散，他轻轻地躬身，优雅地谢幕，面向无人的终场。

我亦深躬，只为与他平视，只为用平等倾听的耳、一颗平等的心，向他致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