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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档案史料看清廷对博勒恭武事件的处理

2016-05-30孔令琦

北京档案 2016年4期
关键词:岳州太平军湖北

孔令琦

道咸年间,清朝衰世之象日益显著,已无力应对农民战争的汹涌波涛。面对太平军凌厉的攻势,文武大员虽有拼死抵抗之举,但畏葸逃避亦不在少数。为此,清廷采取了一系列严厉的惩处措施来阻止此类情况的发生,却防不胜防。

本文拟以档案史料为基础,梳理1852年负责岳州(今岳阳)城守的湖北提督博勒恭武因临阵脱逃而被斩决的前前后后。

一、战前准备及岳州战况

1852年5月太平军撤桂林围北上,并于6月3日攻克全州,逼近湖南。消息传到湖北,汉阳同知张曜孙即言于湖北巡抚龚裕:“全州既失,贼必入楚。若由陆路事尚缓,若由湘江顺流而下,十日可至长沙,半月可至武昌。请速筹防御之策。”龚问计,张分析说:“楚北形势在水,南有洞庭,北有长江,武昌居其中。宜南守岳州,北镇汉阳,以扼水陆之要隘。”[1]撇开这段对话中的空谈,其建议至少在战略上是站得住脚的。于是,6月25日龚裕上奏筹防湖北之议,并咨商湖广总督程矞采及湖南巡抚骆秉章,要求湖北提督博勒恭武“来省会商办理”。经多方协调,7月29日博挑带标兵1300余名,前往岳州布防。[2]

不久龚裕自请开缺,得旨革职,常大淳接任。常十分重视张曜孙的意见,于8月27日亲赴岳州勘查布置,并召见知府廉昌及巴陵知县胡方谷。根据议商的结果,常大淳“命候补道员张开霁以陆军驻临湘羊楼峒”;令当地士绅吴士迈组织“渔勇”千人,在土星港构筑栅卡防守;责成道员王东槐留驻岳州经理博勒恭武一军粮饷;[3]还把资江入洞庭湖的林子口“沉船钉椿,暗中拦截”。布置既定,常大淳“归而侈然自得,以为片帆不能飞渡矣。”但张曜孙提醒:“不驻兵以守,我能塞,贼亦能通。”且博勒恭武“轻佻不谙军务”,所部“标兵又孱弱”,不是太平军的对手。然常大淳自忖:“吾为此经月尚未竣工,贼欲通之亦非竟月不可,何虑焉。”

9月12日,太平军开始猛攻长沙。19日上谕常大淳会同博勒恭武及荆州将军台涌,“于毗连各要隘严密设防,断不可稍有疏虞,致贼乘间而入”。同日寄谕钦差大臣徐广缙抵楚视事后,“察看情形,如岳州势当孔棘,则两省交界处所尤当力筹堵御,万不可再令蔓延”。10月18日清廷又颁诏博勒恭武:“如长沙贼匪被我兵攻剿,意图北窜,务须先期探明,密派将弁带兵绕出贼前,迎头截击。其水路船只,亦须饬令收净,毋令贼匪乘机抢去,以致顺流北下,更难措手。荆岳皆楚北紧要门户,断不可稍有疏虞。”[4]但从后来事态的发展来看,咸丰帝的谆谆告诫全被置若罔闻。

至11月底,太平军围长沙已达81天,“攻城未下,计及移营,欲由益阳县欲靠洞庭湖边而到常德”。30日夜太平军撤军北上,12月1日轻取宁乡,3日进占益阳,缴获了清方集中在资江的大批民船,得以重建水师。4日太平军在益阳城南陆贾山阵斩清大定协副将纪冠军,挫败了追敌的嚣张气焰,保证了主力部队的顺利进军。由于赴常德需经陆路,无法携带水师,且清军已在资江上游布防,故太平军决计“顺流而下,过林子口而出洞庭,到岳州分水旱而下湖北。”[5]这样,岳州就成了进军湖北路线上最重要的战略据点。该城“囊山带江,处百越、巴、蜀、荆、襄之会,全楚之要膂。湖南得之足以规取荆、鄂,淮南得之足以包举湖南。”[6]当地晏仲武接受了拜上帝教,“时巴陵民黠杰者阴入晏氏党”,渔勇“多为贼用”。晏氏还不时提供情报,甚至亲往长沙“请贼速下”。太平军对敌情了如指掌,又有相当群众基础,于进军十分有利。

12月5日太平军前锋沿资江北上,次日抵林子口附近,因水路被沉船堵塞并有渔勇守卡,遂暂驻兵。7日开仗,太平军一举击溃渔勇夺占水卡。8日太平军发动“民夫数万人去沉船,一日而通”。10日,土星港渔勇闻风而溃,太平军师船顺利打开了进军岳州的水上门户。徐广缙揭劾常大淳“从前所称雇募渔勇,种种防堵,尽属虚文。”13日中午,太平军攻克岳州。[7]

进占岳州后,太平军收缴了大批军需辎重,其中最重要的是起获了清初吴三桂起兵时在岳州赶铸的大批炮械。太平军将其“盘运下舟,直下湖北”。时人不禁感叹太平军:“千船健将,两岸雄兵,鞭敲金凳响,沿路凯歌声。”[8]

二、清廷有关岳州失事人员的调查和处理

12月16日常大淳等根据博勒恭武的报告奏称:“初三日(12月13日)未刻,探悉贼匪离城三十里,当带调到防兵八百余名,赴前途五里排地方,遇贼约两千人。不料东门火起,复有贼匪马步齐出,从后抄尾,我兵腹背受敌,不能抵御,以致溃散。因马被枪伤,致该提督跌地,腰胯受伤。此时官兵营盘尽被烧毁,不能安扎,应撤回省。”咸丰帝于21日览奏大惊,当即朱批:“朕未深信。览奏曷胜愤懑。”[9]

其实咸丰帝真不该“愤懑”,早在当年6月初太平军攻道州时,湖南提督余万清即闻风而遁。[10]咸丰帝还曾于7月12日明下谕旨:“嗣后统兵大员有临阵脱逃或托病迁延,致误军机者,一经查明确实,即行据实参奏,请旨正法。”[11]

惊诧之后咸丰帝旋即要求彻查,上谕中说:岳州失守“是显有匪徒溷入岳城,为贼内应,该城文武防御日久,何以毫无觉察,殊堪痛恨。提督博勒恭武受伤,是否属实?何以任兵溃散?著先行革职,仍查明据实具奏。岳州府城文武下落一并查明奏闻。”12月25日咸丰帝再次要求徐广缙等查奏岳州事件,并强调:“近日军营积习,贼来不击,贼去不追,种种胆玩,实堪痛恨。若不严申纪律,何以整饬戎行!著徐广缙等遵照前旨,查明贼由何路窜越,带兵各员何人追剿不力,即著一面奏闻,一面以军法从事。”

12月27日徐广缙关于报岳州失守的首次奏报到京,内称:“岳州官员于初二日先已出城,初三日早知县亦即出城,至午刻贼匪分三路涌至,官兵全行溃散,城门大开,无人把守,该匪随即进城,城内有火药、大炮及饷鞘一切均已资贼。”咸丰帝阅折大怒,批道:“岳州文武如此昧良,实出情理之外,著查明严办。此时若不择其尤者正法数人,断不能挽回积习”。两天后徐广缙有关岳州情况的第二份奏报抵京,其中修正补充道:“现在该府县如何下落,尚未据禀报。唯该通判郑德基、卫守备王福海禀称,初二日未刻,探报贼匪已至青罔,距府城六十里,博提督即时出城,该通判等以城中有饷鞘、火药等件,恐资敌用,设法将饷银一百五十六鞘,火药等多件搬运下船。至初三日午刻,贼已进城,兵将全行溃散。该通判向西湖取道解送省城,幸无失误。等情。是岳州文武先期逃散情形,已无疑义。”

1853年1月5日,清廷就岳州失守第一次做出处理。上谕徐广缙:“除已革提督博勒恭武由该大臣迅速查奏外,岳州府知府廉昌、巴陵县知县胡方谷、岳州营参将阿克东阿,均著先行革职,交刑部按律速议罪名具奏。”榜样的树立要有正反,正好此时蒲圻县令周和祥“骂贼不屈被戕”的奏报到京。咸丰帝在上谕中也特别予以奖励,称周“不愧守土之官,嘉奖之余实堪怜悯。著赏加道衔,照道员例赐恤,并于蒲圻建立专祠,以慰忠魂。”

1月11日,刑部议定了岳州失守各员罪名:“阿克东阿系专城武职、胡方谷系守土州县,拟斩监候,请旨即行正法,以昭炯戒。廉昌系同城知府,应比照守边将帅不行固守辄弃去因而失陷城寨拟斩律,拟斩监候,秋后处决。”同日清廷颁谕照准。后由署湖广总督张亮基奏明廉昌、胡方谷均告病故,遂于2月7日颁谕“著毋庸议”,但仍要求严查博勒恭武、阿克东阿等的下落。[12]

4月8日,张亮基等奏报博勒恭武的行踪说:“博于岳州失守后即退往武昌,并将所部兵勇移交前湖北提督双福,自己则赶赴汉川养伤。2月1日博又带伤病弁兵回至湖北提督驻地谷城。后又以‘无明医为由,声言要于3月26日‘前往下江一带延医调治,并就近投赴军前报效。”16日,咸丰帝颁下严诏:“该革员以湖北提督大员奉旨防守岳州,乃始则见贼先遁,继复辗转偷生,若不明正典刑,何以申严纪律!博勒恭武俟提解到省,著即处斩,毋庸再行请旨。”[13]接旨后,张亮基等派都司端玉赴提督署查找博勒恭武的下落。在提督署端玉没找到博勒恭武,但据博之子贵山称,“伊父前拟赴江南就医,今改道由河南行走。伊父曾云,如果探听消息紧急,即报病故,将敕书原领札付暨行营关防一并带往。”而贵山本人亦于4月9日不顾端玉拦阻,携母回京。后多方访查,风闻博于4月6日到河南南阳所属之赵河地方,“随身只带小厮一人,不知何往。”5月1日咸丰帝接报后痛批博“种种狡诈,实出情理之外”,当即严旨命“江西、江苏、安徽、河南、直隶各督抚一体迅速查拿,无论该革员行抵何处,拿获后一面奏闻,一面即行就地正法。”

而博勒恭武逃匿后,托名其姻亲宜昌同知衍秀,“一路改装易服,更换姓名”,前往北京。5月15日博到黄村时被顺天府盘获,于20日解送刑部。经贵山等辨认,确系博勒恭武无疑,刑部随即审讯取供。

继博勒恭武之后,阿克东阿不久也向清廷自首(后亦被斩决),并录有口供,其贴身亲兵李廷征也早先被官府盘问笔录。综合三份口供和其他相关记载,岳州之战的真实情况大致如下:

岳州本有额定城守营兵525名,但因太平军围攻长沙,前后有300余名被调赴省城参战。剩下的兵丁中又有100多名因护解饷鞘、火药等未回,实存兵丁仅80余名。博勒恭武从湖北带来的绿营兵1600余名,但要分布四县设防,在府城附近仅有800余名,且均扎城外。这期间,博、阿二人数次禀告上峰要求增援,但都杳无音信。11月初,博又将派扎岳州以南之兵一并撤回东门以北驻防。至12月10日太平军从土星港直扑岳州,警信频至,在城各员相互推诿,无人敢赴前敌。12日岳州官员已基本迁避一空,13日晨巴陵知县亦逃出城外。中午时分太平军分三路由南涌至,博部全行溃散,太平军跟尾追杀,守城兵丁亦惧战逃走。此时城内乡勇接应太平军,从东门抄出,博腹背受敌,落荒而逃。阿克东阿无力堵御,仅带三名亲兵逃出西门,雇得划船,沿江而窜。

为了掩饰自己不战而逃的罪责,博勒恭武在供词中尚哓哓置辩道:“泣思革员满洲世仆,身任提督,既未能剿灭贼匪,又未曾血漓杀伤,死亦当然。第徐广缙妄为先期逃散,致使博勒恭武玷辱旗人,身落臭名,人人唾骂,心实不甘,所以改道乘坐小车,兼程前来,冀图辩白。”

5月22日,就在刑部将博勒恭武逃走来京情况及供词上奏的当天,咸丰帝即颁谕“将已革湖北提督博勒恭武正法”,并将盘获博勒恭武的候选知府丁希陶赏戴花翎。为以儆效尤,清廷还命将此谕“即行发抄”,广布天下。[14]

三、博勒恭武事件的相关影响

博勒恭武是闫佳氏满洲正白旗人,1813年就曾以鸟枪护军身份出师河南。后历任骁骑校、步军校、步军协尉、浙江提标后营游击、宁海营参将、杭州协副将、宜昌镇总兵、甘肃提督等职,1849年出任湖北提督。至1852年时已七十五岁,“出兵四次,打仗一百余次”,[15]可算是出身优越,资历深厚。但因其在岳州不战而逃,致使长江门户洞开,太平军直取武汉,咸丰帝最终还是断然处斩了他,因此博勒恭武也成了自太平军兴以来第一个被处斩的清方高级官员。

岳州之战充分暴露了晚清政府的腐败无能和其军事力量的积弱窳漏。在博勒恭武之前,清军将帅中临阵脱逃者即不乏其人,有关严惩畏葸逃避者的奏议和上谕也屡屡下达。如1852年7月1日兵科给事中袁甲三即以龚裕自请开缺为题奏陈:“向来失陷城寨各官,律有常刑,历经遵办。乃此次军兴以来,广西失守员弁往往曲为开脱,奏请随营效力,为后日邀功地步,徇情枉法,遂令守土者视同儿戏,竟若有所恃而无恐。应请该督抚等,凡失守人员,均照定例治罪,概不准奏请随营效力,以杜冀幸。”11月23日上谕徐广缙:“该大臣务当严申纪律,督率镇将等同心协力,直捣城南贼巢,毋令纷窜。如有迁延观望,畏葸不前,甚至贼至即溃,贼去不追,贻误时机者,即将带兵之员,用朕赐遏必隆刀军法从事,以振积玩而肃戎行。”但这些举措都没有真正地实行过。

即便是在对博勒恭武的处理上,曲为开脱者也大有人在。1853年4月23日张亮基在奏报博勒恭武行踪时就附片论曰:“谋反大逆,发自别省,纠集丑类,至数万之多,攻城掠邑,所过辄陷,冲途郡县兵力单薄,仓皇设守,势难望其瓦全。上年岳州府城失守,兵力不为单薄,(各官)乃逆贼未至,即相率弃城先逃,实一死不足塞责。至如近省各府州县,当警报叠至之时,督抚提镇以省城防守为重,不遑兼顾。其他州县请兵请饷,号呼告急之禀日三四上,督抚无以应;乞援邻省,邻省亦无以应;求救于带兵大员,带兵大员亦无以应。贼匪未至之先,人民迁徙纷纷,势难禁遏。既不能资兵力为捍围之谋,复不能籍民力为固守之计。现在安徽、江西各省应行查办员数颇多,应请饬部于失守府州县各员分别防兵多寡,力堪守御与否,详晰议奏,期于情罪允当,以便遵循。”从这段论述可以看作是当时官场明哲保身思维的典型写照。

咸丰帝处斩博勒恭武从一定程度上表明了其严肃军纪的决心,也为将来这类事件的处理提供了成例,以后清廷处理湖北巡抚青麟、浙江布政使林福祥、两江总督何桂清等皆照此办理。但即便如此,清廷原以八旗、绿营为主的军政体系也还是在太平天国农民战争中遭到摧枯拉朽式的沉重打击,不堪再用。

注释及参考文献:

[1]太平天国历史博物馆.太平天国史料丛编简辑(一) [M]北京:中华书局,1961:71~72.

[2][4][9][11]-[14][15]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清政府镇压太平天国档案史料[M].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1990~2000.

[3]杨奕青.湖南地方志中的太平天国史料[M].长沙:岳麓书社,1983:456.

[5]罗尔纲.增补本李秀成自述原稿注[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5:131~134.

[6]顾祖禹.读史方舆纪要[M].北京:中华书局,2005:3627.

[7]崔之清.太平天国战争全史[M].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02:585~587.

[8]罗尔纲.太平天国史[M].北京:中华书局,1991:112页.

[10]王钟翰点校.清史列传[M].北京:中华书局,1987:3512~35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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