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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大峡谷——李西安的音乐人生(连载五)

2016-05-30徐天祥

音乐生活 2016年5期
关键词:音乐会西安音乐

徐天祥

八、冯唐未老桑榆非晚

1991年初,李西安卸任。

此时的他,无官一身轻。按道理,既然不在其位,就应当静下心来把已经停止了几十年的研究和创作重新捡起来,圆自己当初的音乐之梦。此时,人们对中国旋律和民族曲式的研究呼声很高,而他是这一领域最有发言权的专家之一;现代音乐产生了十几年,也需要有人为它写作专著,这一切,李西安无疑是最清楚的人。

然而,他有自己的想法。既然多少年以来一直在为中国音乐修桥铺路,并且已经取得了某些成果,那就换一种方式,继续从事音乐策划,为年轻的一代开辟空间吧。

在这段时间,李西安先后组织策划了潮州音乐大师杨秀明个人独奏音乐会、张维良个人独奏音乐会、曹德维个人独奏音乐会、孟晓亮打击乐新作品音乐会、陈其钢作品中国首演音乐会、马可经典作品音乐会,“呼唤诗神”——世界名诗交响音乐会、“千里共婵娟”——中国千古名篇吟诵音乐会、福建南山寺建寺1265周年音乐会、首都高校音乐“流动大篷车”活动、北京市大型春节晚会“春潮:2004”、澳门2005国际华语歌曲创作比赛等活动。

此时的他,俨然是一位音乐社会活动家,他率团赴香港演出“白云观道教音乐会”“中国道教音乐会”;赴香港参加“20世纪国乐思想研讨会”“大型中乐作品创作研讨会”及第二届全国旋律学学术研讨会;赴台湾参加“第三届海峡两岸作曲家研讨会”;率团参加日本亚洲艺术节、95法国秋季国际艺术节、96法国春季国际音乐节、98里斯本国际音乐节、98澳门国际音乐节、2001里昂国际音乐节等等;还担任香港中乐团艺术顾问、新加坡华乐团艺术咨询委员等职,或精心策划活动,或在会议上慷慨陈词,继续实践自己的音乐理想。

然而,民乐的现状在他心中依然是块心病。

民族器乐,是一条浩荡不息的大河。它曾为人类做出过辉煌的贡献。然而,当二十世纪封闭已久的国门打开之后,伴随着西方音乐、流行音乐、新潮音乐的冲击,人们突然发现民乐在整个国民社会音乐生活中正处于“低谷”。如何才能扭转这一趋势呢?中国音乐学院实验乐团在“保留要纯正,创作要大胆”的建团纲领的指引下,曾经做出过不少的努力,引起过很好的反响。然而。这一试验随着1984年李西安的调离而夭折。

怎样才能继续当年实验乐团尚未完成的实验呢?

1996年,由李西安和当年实验乐团主要成员之一的张维良共同发起,华夏室内乐团在京成立,张维良任团长,李西安任艺术总监,叶聪任指挥。

“华夏”建团伊始,作曲家们就对它表现出意想不到的热情。仅到1999年为止,与“华夏”合作过的作曲家有北京的罗忠镕、高为杰、王西麟、郭文景、叶小纲、杨青、崔权、朱琳,上海的朱践耳、杨立青,四川的贾达群、邹向平,台湾的潘皇龙,旅法的陈其钢,旅美的谭盾、陈怡、瞿小松等中国作曲家;新西兰的杰克·巴顿、葡萄牙的米盖欧、荷兰的卡斯·詹森、贝特·科培拉和美国的皮特·贝尔根等外国作曲家,形成了以华夏室内乐团为实验基地的强大的创作群体。

1996年,华夏室内乐团在“96巴黎国际音乐节”首演成功。作曲家陈其钢异常兴奋,他赶到乐队的住地和大家促膝谈了整整两个通宵,言谈中不知说了多少遍:

“华夏太可爱了!”还千叮万嘱:“不论遇到什么情况,都要想方设法坚持下去。‘华夏对中国音乐太重要了。”赴纽约演出结束后,谭盾第一个举杯为“华夏”的成功祝酒时,喊了一句:“‘华夏万岁!”顿时引起全场的热烈欢呼。

这一时期,由李西安策划的华夏乐团重要演出有:建团音乐会,中国现代作品音乐会之一、之二,民族室内乐音乐会,新编潮州弦诗音乐会,埙筝琴箫古典名曲音乐会之一、之二、之三,中秋音乐会,“唐宋古风”音乐会,“邂逅”现代爵士音乐会、参加世界各地的国际艺术节,美国十六座城市巡回演出等等。

实际上,在乐团刚刚建立的时候,这位艺术总监就袒露过办团的初衷:

圆天华先生——

“让中国音乐与世界音乐并驾齐驱”的世纪之梦

我们将以传统为源头

以世界为参照

在这两者的广阔时空中

求索不止

20世纪末,国内曾就中西音乐关系有过一次持续十余年之久的大讨论。面对百年中西音乐关系这个“死结”,有人说“全面的现代化与世界化”,有人说“重建中国音乐的主体地位”。那么,李西安这位有着长期实践的理论家是怎样看待这一问题的呢?

他多次谈道:本世纪,人们对待传统音乐有三种态度:1.原样保存,以“国粹派”为代表;2.移步不换形,以梅兰芳为代表;3.涅槃而后生,以中国现代音乐家为代表。“原样保存或在保存中渐进发展传统的方式十分重要,而且是创造新音乐的养分和源泉。但标志着整个文化转型期的方向和实质的,却是转型期的特定产物——‘涅槃而后生。”“我钦佩‘移步不换形的伟大,更赞美‘涅槃而后生的悲壮。一个有希望的民族,一个从沉睡中惊醒而要步入新世界的民族,就要有凤凰那样的气概,自己啄来树枝,自己点燃熊熊大火,再投身到火堆中,焚烧自己衰老的躯体,在烈火中求得新生。”“我想,以传统为源头,以世界为舞台。舍此别无选择。”

鉴于李西安在音乐评论方面做出的突出贡献,2000年中国文联授予他首届文艺评论一等奖;2004年又授予他文艺评论奖理论文章一等奖。

九、充满希望的航行胜过抵达目的地

“充满希望的航行胜过抵达目的地”,一名学生在新年的贺卡中为李西安写下了这句祝语,以感谢先生当年的鼓励和帮助。人们常说,童年好幻想,少年好梦想,青年好理想,中年好思想。人生总有许多美好的希望,即或不能或当时未能立即实现,只要自己认为正确,并且朝着这个方向努力了,就是最大的欣慰,人生的意义也正在于此。

李西安一直用这句话激励自己,并且把它同样赠送给自己的学生和朋友。对于他而言,有着很多美好而又充满希望的航行。

多年来,中国高等艺术专业教育存在一定的问题。1994年,为了贯彻落实国务院李岚清副总理的指示.文化部召开在京直属院校前任及现任领导座谈会,讨论同类艺术院校合并问题。在大家为中央音乐学院与中国音乐学院,中央戏剧学院与中国戏曲学院是否合并争执不下的时候,李西安却出人意外地提出将文化部在京六所直属院校和中国艺术研究院合并,组建中国艺术大学的构想。这一构想引起了部领导和与会者的浓厚兴趣,以致后面的会议全部围绕这一话题进行。有些院校领导表态:“让我们学校和同类学校合并,坚决反对;但要大家共同来组建中国艺术大学,我举双手支持。”

随后,李西安将会上的发言进行了整理和补充,落成《关于创办中国艺术大学的构想和可行性分析》一文,递交有关决策部门。在文中他认为,中国高等艺术教育百年来取得了重大成就,但也潜存着危机:专业面过窄,学科缺乏交流,人文精神失落,民族文化教育日渐衰弱,改革效果甚微,教学质量滑坡等等。为了实现国家“经济与文化同步发展”的重要战略,我们应当建立中国艺术大学,实现各艺术门类的交流和整合。这一提议在所有倡议中,力度最大,效果也最好。文化部对此极为重视,《艺术教育》杂志以《当代中国高等艺术教育的潜在危机及其出路》为题,发表了该文的理论部分。

上世纪80年代初,有很多中国音乐表演艺术家在国际比赛中频频获奖,国人曾为此欢欣鼓舞。李西安对此却异乎寻常的冷静,他在给林默涵的报告中就曾谈道:这不是中国音乐走向了世界,而是世界音乐走进了中国。这表明西方音乐在中国更加普及,而中国音乐走向世界的标志应该是中国的音乐作品被世界承认,同时国民拥有很高的整体音乐素质。

在他看来,为了让中国音乐真正走向世界,应当打造一个坚实的音乐结构的金字塔。只有提高普通国民音乐教育的质量,才能从根本上解决音乐界存在的问题。

基于这样的理解,他非常关注国民音乐教育。1989年,他在中国音乐学院建立了新型的音乐教育系,该系设立的初衷,即是试图以此为起点,改变过去普通音乐教育以专业音乐院校为蓝本的办学模式,提高普教师资的素质。李西安同时也很关心儿童音乐教育,“儿童是祖国的未来”,但当前并没有特别好的音乐教材,尤其是缺乏民族音乐方面的教材。1984年,李西安主编出版了为小学课本部分古诗词谱曲的《儿童唱唐诗宋词》磁带;1989年,主持将全部小学课本的古诗词谱曲,录制出版了《配乐古诗鉴赏》的书和磁带;1994年,他又与高为杰合作,为香港一所国际学校编写颇具新意的儿童音乐欣赏教材,为新世纪的孩子们培养民族情感和人类意识。而针对各大音乐院校附中学生专业技能高、文化素养低的情况,李西安又倡议对附中文化课进行大幅度改革——即专业课在附中上,文化课与普通中学合办,改变过去有音乐没文化的窘状。这一提议引起了正反两方面的强烈反响,可惜因故未能实现。

现今的李西安,已经退居三线。用他的话说:“作曲是一线工作,音乐的发展根本的动力还是在于创作;音乐管理和策划的目标是推动他人往前走,实际上已经是退居二线了。我现在所做的是三线工作,从事中国现代音乐资料库的搜集和整理,为他人的研究、创作提供资料基础。”

在他的建议下,中国音乐学院建立了“中国现代音乐资料库”,专门从事中国现代音乐文字、音响资料的搜集与研究。“新潮音乐产生二十年,历经风雨……我认为时机已经成熟,可以为它书写历史了。”

书写新潮音乐历史,李西安为后学者做了很多努力。首先是他的个人文集《走出大峡谷》的出版,文集中的很多文章记载了20年来新潮音乐的信息和评论,是研究中国现代音乐必不可少的文献;另外更重要的则是他编辑的《一石激起千层浪》一书。该书收录了从上世纪80年代初到2003年初音乐界发表的几乎所有关于新潮音乐正反两方面评价的重要文献,从中可以窥探到中国现代音乐的历程和人们音乐观念的缩影。尤其难能可贵的是,《一石激起千层浪》中的多篇文童涉及李西安,但这些文章无论是否正确,编者均从学术的角度予以了收录,且不加任何评论,全部原文照录,文集也不带前言和后记,全部留待后人评说。

访谈结束时,李西安先生在临行前赠予笔者这样一段话:

人可以生存得很平庸,也可以生存得很有活力、很有创造力。人生的价值在于对未知世界的探索。正如地平线一样,我们永远走不到头,但我们还是要往前走,这是人类的悲哀,也是人类的伟大。充满希望的航行胜过抵达目的地。一切事情都是过程,事情的乐趣也往往存在于其中。

结语: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李西安一波三折的人生经历极不寻常,他个人奋斗的历程,其实是中国当代知识分子整体奋斗的一个缩影。

这一代人,生于动荡年代,经历诸多磨难,于国、于家、于个人,都有一种强烈的忧患意识。回首百年,眺望历史,中华民族还不够强大,华夏音乐尚待复兴。投身社会,参与实践,积极推动着音乐朝健康的方向发展,用柔弱之躯担当道义,用微弱之力推动历史,不求希望立即实现,但求努力点点滴滴,“正如地平线一样,我们永远走不到头,但我们还是要往前走,这是人类的悲哀,也是人类的伟大。”

这一代人,成长于新中国成立之时,向往着美好的未来。别梦依稀,来梦依稀,社会运动耗费了他们的青春,他们却依旧如一,对中国音乐一往情深,忠贞不渝。立足中华大地,大河依然涛涛,长城依然巍巍。珍惜过去,我们有着辉煌的古国文明,在八千年的历史和全球的视野中去探寻中国音乐;放眼未来,我们上下求索,携手奔波,为中国音乐的明天前赴后继。

他从根本上放弃了个人的发展。背弃小提,是客观使然;背弃作曲研究,则是主观选择。

他的愿望很多未能实现。常常,他不得不打一枪换一个地方,而理想,依旧在彼岸。

多少年来,他从未为自己感到惋惜,尽管很多人不理解。

多少年来,他很少为自己辩解过一句话,哪怕在最困难的时候。

然而,笔者不仅要赞颂一种思想,更要赞颂一种人格。在李西安身上,有一种浪漫主义精神和理想主义思想。在我们这个时代,这是一种值得张扬的人性品格和道德现象。尽管忧患未尽,心意未满,但理想不变,希望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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