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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画有关

2016-05-30卢晓峰

收藏与投资 2016年6期
关键词:理想现实

艺术简历

卢晓峰,1977年生于山东。1999年毕业于山东艺术学院,获学士学位;2003年毕业于中央美院国画系第一工作室研究生课程班;2006年毕业于山东艺术学院,获硕士学位;2010年毕业于中国美术学院,获博士学位。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现任教于山东艺术学院。

自己都经常会觉得奇怪,零零碎碎、断断续续地也写过不少东西了,关于画的却极少。细想来,许是生活中、书本上所得到的感受与领悟都已放在画纸上,再用文字来表述倒显得有些多余了。画可以自如地游走于人的感觉、认知、冥想,把一块块、一段段散碎的虚无整合成可见的意念,只要稍稍留心一下,耳目所见所闻的所有都可被折换成画的概念。我们可以把一卷云,一段水从自热状态中剥离出来,然后修头饰尾,将它们裹上生人的气息,重新摆布在流水线生产出的毫无感知的绢素之上,意外的,它就具有了另一种生命,有了一种沾染了人间烟火的焕新意味,连带的,本是压满机械空洞的白纸上也铺陈了或浑厚沉郁或清新隽永的无边意境。画可以说很多,其范围小至个人情怀,大到国计民生,在不同人的手里表现出不同的关照与偏爱,但当碰到关于它自身存在的许多问题时,自问自答式的解决方法就显得有些力不从心了。一张画的由来,它的生成,以及两张甚或几张画之间的连承关系微妙异常,其间的许多关键似乎只有借助文字方能一一道清。正如画的立面是一张纸一样,画感受与感受画之间仿佛也隔有一层纸,许多时候,用画来表现对画的感受总觉像穿了厚厚的棉袜,脚趾上的触觉神经无法尽兴摩挲那些快慰感官的内在详实。

大部分的画来源于现实与理想的嫁接。路遇的某个场景,某张面孔,某个身影,突然间的一阵微风拂面,一声婴孩的啼哭,一滴水落于塘泛起的空澈,都会在心弦上轻轻地扣动一下,继而引出遐想无限。也会有沉年积郁在心头的某些情绪,冗冗总总,如扯不断的丝线,密密地缠杂一处,形成蓬蓬的一团乱。梳理它们是件相当劳心的工作,总想在这些乱中找出一点可以用画来描述的起始与落脚点,想找出它的缘由,它的蓬勃过程,结果却发现多年的纠结早已如生满浮萍的静湖,想溯源哪一株萍是最早的原生者是如此困难,放眼望去,满目皆是一片盎然。坐于湖边的我,手里的铅笔在追随眼光的到处记录着,种种思绪变化尾随笔尖的铅芯在纸上游走,意识已经走开,留下的是手与眼的无间揉和,等到低头细看之时,却蓦然惊觉速写板上只有满纸的鲜绿,满纸的乱。恍然领悟,原来任何东西在经年的混杂发酵后剩下的唯有外观的合成,想抽丝剥茧般地厘清种种情绪的由来显得如此艰难,留给画的恐怕只有这一团团的乱。它是超越了的乱,是经过了看山是山,看山不是山之后的笃定的山。这样正好,因为画终究是要落于纸上的,再多的虚幻终要借肯定的真实来显现。文字的长处在于可以极尽能事地夸张,极尽细微地反复吟咏某种情愫,可以上到九天揽月,细至针鼻引线,语言带着思维纵横驰骋,天马行空。同样的情境如用画来表现则显得有些力不从心了,毕竟与文字相比,画面呈现的事物更直观,更肯定,从而也就更缺少想象的空间。人的理想终究不是现实可以满足的,有太多时候,现实只是一个残缺的环,正如落在水中的明月,粼粼的波纹总会将它割成片片碎痕。唯有在现实之上将理想叠加上去,水中月才会升为天上月,缺才会成为圆。现实中不能完满的事物,可以在画上来补成。由某一个身影而引发的浮想,关乎这个身影的本来,但更多时候,我们是借助它来托付自己的某种情怀。曾路遇一个骑单车的男孩,只是在与他交错的刹那,自己内心的某种浪漫情怀便如喷涌的浪潮,迅猛地倾倒在了他的身上,声势是如此地浩荡,仿佛期待了多年才在这一刻撞上,朦胧中都却能看到波涛在他身上溅起的水花。“静女其姝,俟我于城隅”,“静女其娈,贻我彤管”,他车筐里放置的纸袋已被理想中的鲜花取代,不问真实的他要去往何处,通往理想境的他是赶往那个与佳人相约的地方,带着笑,带着一丝羞怯,脸上泛着红。此时已分不清他是我还是我是他,只有一种浪漫情绪在弥漫,浓重的弥漫,以至于把地面都折成了一块快乐漂浮的方毯。现实就这样真切的发生在理想之中,或者确切地说,理想在现实中发生了,更准确地说,理想与现实在画上交合了。

许多时候,画是被当作日记来看的。生活中的点点滴滴,成败得失,都可被写进里面。一时的快乐得意仿佛一剂冲剂,在杯中水由热变凉的短暂间隔中便消失殆尽。只有那种长久隽永的喜悦方能进入画的日记,这是一种对生命由衷的热爱与向往,对美好的持续渴望,对未来的坚定与信守。同欢欣不同,失落与感伤、惆怅与黯然是可以维系时间更长的情绪,伴随人生的种种境遇,随时日变迁,它可以沉淀得更深更厚,更醇更浓,再走入画中时,也就会以更加成熟的姿态昂然迈进。中国古人喜在山水之间寄寓情怀,描绘的多是萧条淡远的落寞独寂,特别是元人画作,空亭寒林,道不尽的荒疏,枯石古木,诉不尽的怅然。即便密如王蒙者,葱山郁岭中也有着掩映不住的孤寒。是什么使这些画人丧失了宋人那种崇山峻岭,云蒸霞蔚般的磅礴之气,失去了那种勃勃向上的生命力与进取心?是河山丧尽的颓然,是生命无尽的失落,还是由身至心彻底的衰垮呢?他们的画是一个时代的日记,是时事、世事强加于他们的体验,愿与不愿,自觉或不自觉的,他们都在记录、书写着一代人的整体经验。大悲或大喜须脱胎于大起大落,乱世离合方能铸就弥散于整片山林的某种悲壮通怀。恰逢盛世的我们,无法切肤地感受这些大时代才有的阵痛,就姑且流连于自身的一得一失、一悲一喜中吧。或许将这种小小的个人情绪置身于庞大纷繁的世事面前显得如此微不足道,但每一朵花都有它开的缘与因,也唯此,众花凋后方能有整个时代气象的果。

文人悲秋,似乎是宋玉启发了千百代人多愁善感的情结,实则是春生秋杀这种自然变化所引发的深深失落感的映射。宋玉揭开了盖上的封泥,就有了无数管感伤的笔在帛上纸上一书再书,一叹再叹了。这种基因并没有因为当代世事、时事的巨大变化而消亡,而是变异在更加复杂,更加多样化和更加不可预测的每个当代人的不同境遇中。和着个人独享的冷暖体验,千百种混杂情绪淹没在由时针支配的生活繁忙中。再无暇去坐享临清流而赋诗,踞东篱以赏菊的闲适惬意,生存的压力是如此之重,国家机器下的碌碌众人如工蚁般奔走疲命,穿梭于不同时段的不同场所,劳忙着不同场所的不同工作。生命原本是一个鲜活的机体,在持续的高耗磨损中慢慢丧失了灵动,变得逐渐滞浊,失了它的魂和它的感觉机能。也有如我一般的人手足无措地站在这些麻木身旁,被一种离场的陌生感扰的焦躁不安,既想跃人他们以逃避那扼人喉管般的可怕孤独,又不甘的想保留一丝清醒,来思考一下关于人生与残存的未来。矛盾就这样发生了,瘦弱的躯体在表面的平和下埋藏着如火的抗争,在残存的一寸空间里,对众生的怜悯和众生对我的怜悯交错产生,分不清哪个是对,哪个是错。或许脱离了社会整体的思维只能沦于被流放的荒芜之地,但同时许多灿烂的智慧也恰巧与人邂逅在这漫漫旅途中。如果能站在云端以一个巨人的眼光俯察这些圈养在栏里的可怜生命,那些固执坚守信念的离群者方有可能获得肯定。生活是个小小的香炉,日常的所见所闻、所感所受在日子的焚烧中层层堆积在炉灰里,慢慢腐朽成厚厚的炉垢,不再有任何知觉,唯有明灭在香头的一点烟火,在断续的保留着前行的希望。画也是如此吧,一张张记载着不同空间与时间里的人与事,不同的心情。翻过一页又一页,总还有未知的前方在等待着,有未曾经历过的体验在静候着。世界由小我与大我构成,目之所瞩,身之所容的栖身之惑与对社会、对宇宙大环境的思索和神往,对人类存在、发展的反思与诘问,都是画应当予以关注的。坐榻卧游的宗少文,驾风御气的庄周,守静至虚的老聃,都曾于动静之间对人的生存境与超越境进行过缜细至微的思考,于日常的一言一行、一坐一卧中妙语空谛。如果可以把我们的意识分割成两半,一半清晰,是虚境,一半浑浊,是实境,虚实皆由心所生,为心所欲,取合由我,从画的角度来理解它们,无疑会带来许多值得深思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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