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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的臆想

2016-05-30晓海

心理与健康 2016年8期
关键词:卫生员精神疾病甲硝唑

晓海

大概六七年前,有阵子我妈总说我爸在外面找些不三不四的女人,那些女人还派人跟踪监视她。我爸当然否认。为此,两口子经常吵架,我爸吵不过我妈,一气之下搬出去住了。开始,我还真以为我爸找了小三儿,找我爸谈,找我爸的同事和朋友调查,还偷偷跟踪我爸。结果呢,费了很多周折,却没有发现我爸找情人的迹象。

当时,我妈刚退休,没什么朋友往来,大部分时间在家;我爸工作上的应酬多,晚上回家晚,周末也常常出差;我呢,刚刚毕业实习,没日没夜地工作。我以为是我妈一个人在家没意思,平时电视剧又总演婚外恋的故事,她才胡思乱想。后来,我就天天给她打电话,陪她聊天儿,跟她摆事实讲道理,反复跟她说我找人都调查了,保证我爸没有找小三儿。但她还是将信将疑的,只是不再跟我念叨这事儿了。我又帮我妈办了公园年票,让她没事儿的时候多出去逛逛,别总在家看电视胡思乱想。同时,我也不断做我爸的工作,我说:“我妈这可能是更年期闹的,再加上刚退休,突然人没事儿干了,而老爸您怎么说也算是个成功男人,每天早出晚归,周末也见不到人影儿,我妈能不瞎琢磨吗?您再一搬出去,更有利于我妈捕风捉影了,没有的事儿也成有的了。”我爸一想也是,都老夫老妻了,没必要这样怄气,就在我的劝说下搬了回来。我跟我爸商量好,如果我妈再提找小三儿和被踪的事情,我们都不理她,她自己说着也没意思,时间一长,也就忘了,这事儿就过去了。我还劝我爸以后尽量少在外面应酬,多陪陪我妈。

我妈看我爸搬了回來,并没有大吵大闹,反而说我爸虽然干了坏事儿,但他人本质上不坏,还愿意继续接受我爸。我爸倒也没说什么。本来我挺担心的,但看到事情就这么顺利地办成了,我一下子舒了口气。就这样,一家人似乎又恢复了往日的和睦。

后来有几次,我妈跑到居委会告卫生员的状,说卫生员是被我爸的情人收买的,在她经过的路上撒毒药,让她不舒服。有一次还在外面跟那名卫生员吵了起来。再后来,那名卫生员就辞职了,事情也因此不了了之。

那期间,我妈平时做家务、吃饭、睡觉、看电视、买东西、参加聚会什么的,都跟平常没什么两样儿,跟我们也能有说有笑的,除了偶尔跟我们念叨又被一伙儿人跟踪的事儿,只是我跟我爸都不接话茬,她自己说着没意思,就不说了,况且她也不是天天说,所以,我和我爸就没太当回事儿。有时,我还开玩笑似的问我妈,“那些人最近又跟踪您了吗?”我妈就会说,在哪哪跟着我了,后来又如何如何把他们甩开了,说得有鼻子有眼儿的,还说那帮人就分散在我们小区里,楼上那户就是。我跟我爸就像听故事似的听我妈说。时间一长,我妈看着我们一脸坏笑,她也会生气地说我们不正经,抱怨我们不关心她,都被人跟踪了,我们还看笑话儿,不替她想办法。这件事情,逐渐成了我们家的一个玩笑。我跟我爸的原则就是,无论我妈说什么,我们就听着,不质疑、不争辩,我们觉得我妈把心里话说出来比憋在心里强。

大概一年前起,我妈开始逼着我们喝绿豆汤,说什么绿豆汤解毒,要不然就中毒了,顿顿饭都要我喝一大碗。听我爸说,我妈每天吃甲硝唑已经两三年了,说是杀毒的,说有人暗中给她下毒,甲硝唑能解毒,劝她她也不听。有时,我妈夜里忽然起来溜达,有时要整夜开着灯。问她为什么,我妈总是说:“跟你们说你们也不信,你就别管了。”

有一天,我妈突然打电话,让我晚上下班就回家。我当时感觉我妈讲话的口气怪怪的,而且她一向支持我好好工作,从来没有这样要求过我,应该是有重要的事情。我只好把没完成的事儿托付给同事,下班时间一到就往家赶。我刚一开门,我妈就从屋里出来,拉着我下了楼。我妈边走边回头看,看了几次才压低声音说,那帮人趁她出去时进到了家里,把一块毛巾拿走了,去做实验,提取全家人的信息,并让我马上在家里安个监视器,否则后果不堪设想。我听后一头雾水,说,那赶紧报警啊,家里都进去贼了!我妈赶紧捂住我的嘴,压低声音说:“小声点,后面有人跟着我们,别让他们听见。这些人可不是贼,是国家领导人安排的,报警也没用……他们就是要整我,但还没有足够的证据,他们早就在家里安了监控器,我的电话也被监听了,还派人一直跟踪我,好在我发现得早,处处小心谨慎,你爸也改邪归正了,他们没能得逞。但我没想到他们这么快就开始到家里了……”

听得我后脖子发凉,我就问我妈:“他们干吗要整您一普通老百姓啊?他们整您,干吗要拿您的破毛巾?肯定是您忘了放什么地方了!”

“说多了对你没有好处,你就别问了,赶快想办法在家安个监视器。”

我越听越觉得离谱儿,赶紧拉着我妈回了家。为了证明我妈是忘了毛巾放哪儿了,而不是被拿走了,我开始满屋子找她说的“被拿走”的毛巾。当我在洗衣机后面的地板上捡起那块毛巾时,我妈却说:“那还不是他们又趁着刚才我不在家送回来了!”

“怎么可能!国家领导怎么可能跟踪监视您,您又没犯错误,一遵纪守法的小老百姓,他犯得着花这么大力气整您吗?”

我花了整整两个小时跟我妈掰扯这些道理,最后,我妈不说话了。

晚上我爸回来时,悄悄地把我拉到旁边说:“这几个月,你妈只要做饭就要用新的调味品,并且要先倒掉一半才往锅里放。问她为什么,她总说是被人下了化学药物,不用新的,就会中毒,甲硝唑和绿豆汤也解不了毒,怎么劝都没用。”

我跟我爸一商量,这样下去可不行,还是找个医生开导开导她吧。于是,我从网上预约了一家医院,第二天一早,我跟我爸连拖带拽的带她去看医生。

医生跟我妈单独聊了大约20分钟,我妈出来了,让我和我爸进去,医生说,病人好像不是心理问题,可能需要到精神科看看。

我一听就火了:“怎么可能!我妈就是胡思乱想,来这里就是想让您开导开导她,您不但不帮我们解决问题,还说我妈有精神病……”当时,要不是我爸在旁边拉着,我差点跟那医生打起来。我妈不知什么时候也进了诊室,大声说:“谁有精神病!我说不来,你们非让我来!……”

回家路上,我妈一直在哭,说她说的都是真的,不想让我跟我爸牵扯进来,才一直瞒着我俩,在暗中保护我俩,我俩不但不相信、不领情,还好心当成驴肝肺,带她到这里,结果被说成了精神病……

我也特别不好受。我妈真的得精神病了?不可能,绝不可能,我妈虽然朋友少,但她一直都挺正常的,更何况我们家也没人得这个病。我妈肯定就是退休后太孤单了,我和我爸这几年都忙工作,没时间陪她,我忽然觉得特别愧疚。

于是,我开始着手计划跟我妈出去玩一圈儿。可我这计划还没做出来,后来发生的事儿让我有点后怕。

那天,我正开着会,在外出差的老爸打来电话,说让我赶紧回家,我妈报了警,还说要跳楼,警察让家人回去一趟。

我的脑子嗡的一声全乱了。

我不知道这一路我闯了几个红灯。平时40分钟的车程,我15分钟就到了。进了楼道,就听见了我妈的说话声。

“我说的是真的,我是为了大家好,我一老太太死了没啥可惜的,可这整栋楼的人都没命了,你们人民警察可一定要管啊……”

我三步并作两步飞奔上楼,家门开着,三位警察和我妈坐在客厅,我妈看上去挺紧张的。

“妈,这是怎么了?”

“海,这里危险,你赶紧走!”我妈要站起来,被身旁的两位警察拉住,另一位警察拉着我到了门口。

“您母亲,得过精神病吗?”

我赶紧摇摇头。

“她啊,一早报警说楼下有人放了炸药,说要炸掉小区,说是国家领导派人干的,其实是针对她的,是在逼她,所以,您母亲她打算通过跳楼来拯救整个儿小区的群众,还说让我们跟国家领导打个招呼,让领导人放掉小区的人,这不,我们就一直在这儿拉着她,也不敢离开……我们排查了一上午,小区里根本没有炸药,而且,她的想法有点不好理解,所以,我们建议您带您母亲到精神科排查一下。”

我的脑子一片空白。最后,在警察同志的协助下把我妈送到了精神科门诊。

门诊医生说我妈这是一种妄想状态,虽然四五十岁第一次发病的人比较少,但我妈的那些臆想的事情都有七八年了,并且是逐渐增多的,现在已经严重影响了对现实情况的判断,并且有可能出现伤害自己的风险,所以建议住院治疗。医生还说,精神疾病并不会影响人的智力,并且他们的思路都是很缜密的,相当多的病人日常生活不会受太大影响,有些人还能继续工作,除非涉及到跟他们妄想内容相关的东西。我妈能买菜做饭看电视聚会,并不代表我妈得的不是精神疾病。家里没有人有精神方面的问题,也不能推断这家人就不会得精神疾病,因为精神疾病本身病因不明,遗传只是一个方面。

医生还说,不完全排除有些异常的想法是一时的,出去旅游、散散心、聊聊天或找医生开导开导就能自己恢复。但我妈的臆想并没有因为我们采取一些措施而减轻和消失,她的那些明显错误的想法并不是通过我们苦口婆心的劝说或摆事实、讲道理就动摇得了的,她不说也并不代表不存在,这已经超出了心理咨询能够解决的范围,如果不及时采取精神科治疗,只会让我妈的臆想越來越多,越来越偏离现实。

其实,我也不是没想过我妈得上了精神病,但我却一直欺骗自己,我妈就是胡思乱想,就是心理问题,就是太孤单了……一直想方设法地否认。我为这几年一直以来的否认和侥幸心理懊悔不已,其实,如果当初发现一点点端倪就及时带她看病,及时治疗,或许就不会发展到这么严重的地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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