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新与五四“国民性”探讨中的代移
2016-05-30刘月兰陈泽涛
刘月兰++陈泽涛
摘要:“国民性”自清末传入中国,维新与五四两代人做出了深入的探索,他们在国家与个人、激进与保守层面的主张既有共同之处亦存在很大的差异,而个人的成长经历与教育的不同,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了他们在面向西方前进时步伐的差异性。
关键词:国民性;维新;五四;代移
中图分类号:K2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
自清末以降,中国社会积贫积弱,国家危亡日甚一日。在此背景下,以梁启超、严复等为代表的维新一代知识分子深入探索“救国”之道,“新民”成为一个重要途径,与此密切相关的“国民性”问题受到青睐,此方面的论述颇多。十几年后,五四一代知识分子在“国民性”研究方面再掀热潮,其广度和深度均非之前所能比。时至今日,“国民性”及相关问题的研究一直热度未减,涌现出一批著名的学者和有分量的著述。本文拟在现有研究的基础上,从分析维新与五四两代人的探索历程入手,比较各自的侧重点,认为这两代人在激进与保守、国家与个人方面的主张既有共同之处亦存在很大的差异,而个人的成长经历与教育的不同,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了他们在面向西方前进时步伐的差异性。
一、两代人的探索
在19世纪90年代的维新一代知识分子与20世纪初的五四一代知识分子之间,尽管存在着许多差异,但这两代知识分子中大多数人却都致力于一个共同课题:在强烈的政治刺激面前,要振兴腐败没落的中国,只能从彻底转变中国人的世界观和完全重建中国人的思想意识着手。如果没有能适应现代中国的新的世界观和新的思想意识,那么以前所实行的全部改革终将徒劳无益,无济于事。[1]42
在维新一代人的探索中,甲午战争的刺激作用绝对不可低估,“撮尔小国”的胜利使几十年的器物改革宣告破产,“使文人学士对国事的看法发生了几乎是创巨痛深的变化”,“感到了一种突如其来的紧迫性,感到了中国可能最终会被世界强国所瓜分的深深恐惧”。[2]这场战争搬走了压在国人心头敢怒不敢言的最后障碍,各种宣传媒介开始广泛地宣传西方的思想文化。严复在翻译西书方面做出了突出贡献。他认为造成东西方不同的根本原因,在于对现实的完全不同的体察,认为 “试问雌弱之辱,方之万劫不复为何如,国民果有程度,则死灰之然,当尚有日,如其不然,战而徒送国民于沟壑。”而“今夫民智已下矣,民德已衰矣,民力已困矣”,[3]因此要立刻着手“鼓民力,开民智,张民德”的工作,以改变目前国民“民力恭,民智卑,民德薄”的现状。
梁启超认为中国社会积贫积弱的根本原因在于国民素质低下,因此他大声疾呼新民为“今日中国之第一急务”。认为“苟有新民,何患无新制度,无新国家,无新政府”,否则,“以今日中国如此之人心风俗,即使日日购船炮,日日筑铁路,日日习洋操,亦不过披绮绣于粪墙,镂龙虫于朽木,非直无成,丑又甚焉”。[4]梁启超在《论中国积弱由于防弊》《自由书》《少年中国说》《新民议》《新民说》《呵旁观者文》《中国积弱溯源论》等文章中,运用中西对比的方式,全面深刻地探讨了中国的国民性。
1905年前后革命派在论述时也突出强调了国民的独特地位。正所谓“政治之善恶,常视国民进化之程度为正比例,其民为自由独立之民,其国即为自由独立之国”。[5]邹容在《革命军》中呼吁要“万众一心,支体努力,以砥以砺,拔去奴隶之根性,以进为中国国民”,提出要实行“革命的教育”的方式。章太炎提倡“用宗教发起信心,增进国民道德。”[6]
1911年辛亥革命的成功,只是从形式上推倒了皇帝与专权,并没有真正解决中国社会的问题。外患依然,内忧如故,且随着时局的变化,中国的境遇不是“走向清明,而是愈亦黑暗”。政治上的日益衰微,国家的危机日甚一日,并没有阻止先进的知识分子继续探索救国救亡的道路,他们在艰苦的环境中继续不屈不挠的奋斗。陈独秀创办《新青年》目的就是为了改善“国民性质行为”。他指出:“要巩固共和,非先将国民脑子里所有反对共和的旧思想——洗刷干净不可”。[7]李大钊亦言:“国家之亡,非人亡我,我自亡之;亡国之罪,无与于人,我自尸之”。[8]此阶段内的国民性批判与之前相比更加注意对国民劣根性的挖掘,“批人”不仅是批其表现,更是深挖其根源,于是把批判的矛头对准了纲常名教,于是而有“吃人的礼教”、“打倒孔家店”等。
最先点名批评孔子的是易白沙,他把孔子作为历代封建统治者惯于利用的“百世之魂”来批判,被胡适誉为“四川省只手打孔家店的老英雄”。吴虞的言辞更加激烈、痛快,他指出,正是儒家把“中国弄成一个制造顺民的大工厂”。[9]陈独秀则直言“新旧之间,绝无调和两存之馀地”。[7]鲁迅的《狂人日记》借助狂人的口来表达他的“深广的忧愤”:“凡事总须研究,才会明白。古来时常吃人,我也还记得,可是不甚清楚。我翻开历史一查,这历史没有年代,歪歪斜斜的每页上都写着‘仁义道德几个字,我横竖睡不着,仔细看了半夜,才从字缝里看出字来,满本都写着两个字是‘吃人”![10]
值得注意的是,无论是梁启超、严复还是陈独秀、胡适、鲁迅等人,并没有给“国民性”一个确切的内涵清晰的界定。究其主因,他们关注的重心并不是如何宣传并力行一些抽象的逻辑或系统,而是更加地注重实际,注重中国久已存在的问题的解决。在有关国民性的探讨中,维新一代的提出和宣传,在五四那代人中得到了很好的继承和发扬,如关于国民弱点的揭露,关于国民改造的途径与手段及其意义等。但这种继承和发扬带有鲜明的时代印记和个人特点,代移很明显,尤其在国家和个人层面。
二、国家向个人的转变
维新一代人关注的首要任务是国家富强问题,他们为政治的上轨道而提倡新民。而五四的一代人关注的更多的是个人的独立和尊严,是个性的解放与“奴性”的根除。
在国家、民族与个人的关系上,维新派把国家、社会放在了第一位。梁启超在讲述己与群,个人与社会的关系时,总是把利群放在首位。“权利思想者,非徒我对于我应尽之义务而已,实亦一私人对于一公群应尽之义务也”,“道德之立,所以利群也”。[4]梁启超“新民”的首要目的是要“维新吾国”,其立足点是国家的文明独立。
五四一代在国家、民族和个人的关系上,一反传统,把个人利益放在了第一位。虽然以“个人为本位”的价值观,个体价值意识的觉醒不始于“五四”时(最迟在严复、梁启超时代已有出现),但在五四时期才有了全面的论述与热情的倡扬。鲁迅在1907年就提出要“尊个性而张精神”,此后更是把这种精神旨趣鲜明地贯通于他辛辣的文字之中。胡适在《易卜生主义》一文中也严正地指出:“社会最大的罪恶莫过于摧折个人的个性,不使他自由发展……你要想有益于社会,最好的法子莫如把你自己这块材料铸造成器……”。[11] 概括言之,五四一代以个人为本位,把现代的人的发展和人的要求放在了首位,鲁迅呼吁“救救孩子”,胡适强调“救出自己”,陈独秀倡导“人权”,周作人宣传“人的文学”等都是以高度的理性,把握着“人”的启蒙这一重心。
尽管有以上的不同,但毋庸置疑的是,二者的目的都是为了在中国实现共和政治,实现中国真正意义上的自由与民主。维新派是立足于救亡而倡导启蒙,五四的一代则是立足于启蒙而兼顾救亡。维新一代是从救亡这个时代主题中派生出改造国民性这一历史副题;陈独秀,胡适等人则将救亡与启蒙视为一体,认为启蒙更是关系“国家民族根本存亡的政治根本问题”,“盖伦理问题不解决,则政治学术,皆枝叶问题。纵一时舍旧谋新,而根本思想,未尝变更,不旋踵而仍复旧观者,此自然必然之事也”。[7]
爱国、救亡的情感一直是两代人的共同关注。在严复那里,“对于价值观、制度、风俗、思想这些文化包含的所有内容,必须用一个尺度来衡量:即它是否维护和加强民族的国家”。[2]这种情感到了五四时期进一步加强。但另一方面,爱国的理智性也逐渐受到重视,世界主义情感悄悄的显露——尽管它只是显露在知识精英阶层,但仍具有重大的意义。陈独秀就首先指出“国家者,保障人民之权利,谋益人民之幸福者也。不此之务,其国也存之无所荣,亡之无所惜。”“吾人非咒尔亡,实不禁以此自觉也”。[7]胡适则充满着反对式的叫喊,在《你莫忘记》诗中言到“你莫忘记,你老子临死时,只指望快快亡国;亡给哥萨克,亡给普鲁士——都可以,人总不该不至——如此”。[11]五四一代人不再保有给国家留足面子的态度,他们转向更自觉地发出心底的声音,以更加讽刺的语调严厉地批评自己的国家和人民。
三、激进与保守的两难
激进与保守是对中国近百年来社会思想意识形态上的一种勾勒。这只是一种相对的划分,二者并非是截然不可分的。自1840年以来,所谓激进或保守,总是在不同的变化中,激进可以转变为保守,保守也有可能被视为激进。
维新先驱与五四一代作为各自时代的代言人,都代表了时代的呼声,引导了时代的潮流。两代人都是当时向西方学习,被保守派视为“眼中钉”的激进派的代表者。在“国民性”宣传方面,维新一代贡献空前。严复在《救亡决论》中言到:“时局到今,吾宁负发狂之名,决不能喔咿嚅倪,更蹈作伪无耻之故辙”。[3]他先后翻译出《进化论与论理学》《原富》《群己权界论》《法意》《社会通诠》《穆勒名学》等书,广泛地介绍西方的思想与文化,被誉为“中学与西学皆我国第一流人物”。梁启超认为“国也者,积民而成。国之有民,犹身之犹四肢五脏筋脉血轮也。未有四肢已断,五脏已僟,筋脉已伤,血轮已固,而身犹能存者。则亦未有其民愚陋怯弱涣散混浊,而国犹能立者”。[12]他主编《新民丛报》,系统阐述“新民”方针。总之严复通过译书表达对民主的推崇,对自由的向往;梁启超通过著述表达对少年中国的期望,对家族制度的抨击,对婚姻的鞭笞等无不是振聋发聩,对后来影响深远。正是梁、严等人揭开了改造“国民性”的序幕,打开了“新民”的大门,启发了后来者的思维。
作为五四的一代人,政治的破产和文明的失落,强烈地刺痛着他们焦躁的心,使得他们采取了更为激进的手段,甚至是“辱骂”国人。为何?有学者指出:因为改造国民性的前提条件,是让国民认识到国民劣根性的现状及其严重危害,不然,当时的国民很难认识到国民性确有进行改造的必要,而这是不能通过赞赏国民性来实现的。[13]既然是不能通过赞赏来实现,那就只有依靠批判。在五四一代人看来,传统因袭势力过重,惰性太沉,要改变现状,必须矫枉过正,才能有一定的所获。
在维新时代,民主和科学第一次被有意识地宣扬,而在五四时却达到顶峰;反孔反名教的要求在何启、胡礼垣的书中已有表述,但如果将他们对孔教的批判和新文化运动相比,是零散与系统、是局部与整体的巨大差别。由偏安一隅的《新民丛报》的倡扬,到以北京大学和《新青年》杂志为中心阵营的声势浩大的思想解放运动的兴起,前者的启蒙促进了后者的超越。五四一代人对传统文化批评的目的、强度和严厉是维新一代多所未有的。尽管严复、康有为、梁启超的论述著作在他们那个时代掀起了巨大的风浪,但无论在多大程度上破坏了传统的合法性和神圣性,他们在此后的经历中都又重新肯定了过去曾经激烈否定过的某些因素(如关于儒家哲学和佛教的问题等)。而身受西方文明熏陶的五四一代人,总是致力于自己与传统的截然分离,致力于自己的“非传统化”与“现代化”。正如周明之所说:“五四精英是带着比他们任何前辈都更强烈的情绪来表达他们的个人感情,来为他们的忧思而战的”。[11]
四、个人经历的差异
两代人在个人的成长经历与所受教育方面有很大不同,这在一定程度上决定了他们在面向西方前进时步伐的差异性。
在维新一代那里,无论是康有为、梁启超还是严复,他们都深受传统的影响,他们在旧文化的框架内度过了青年时代,并且有着一定的功名或者曾经为功名而几番努力、几入场闱。如康有为曾是进士,梁启超是举人出身。就连由英国学成归来的严复也每每以非科举正途出身,故而人微言轻,无法获得重用为耻;毅然于1885年回到故乡赴乡试。正如本杰明·许华茨所言,“可以说,旧文化渗入到他们骨髓里,他们的个人生活方式完全是由旧文化模式铸成的。他们的家庭生活囿于旧式家庭制度的模式,就像他们自己被套在长袍马褂里一样”。[2]
五四一代人,像陈独秀、鲁迅、胡适等,个人经历则与维新一代人有着很大的不同。在20世纪初,年轻人已经开始把科学不仅仅作为一个学科,而是更多的视为新的价值体系的一支。新文化的干将大都是出国留学生,且他们中的许多人在早期都对文学、历史和哲学深感兴趣。出国留洋的经历使得他们能以更加明亮的眼光来观察外国,了解国家富强、社会秩序井然的背后因素,并以此来反省与拯救中国。在一定意义上,留学生成为了解西方文化、社会和政治的一扇窗口。
虽然五四一代大都出国学习并受到良好的现代教育,可是这并不意味着他们与传统的彻底告别与决裂,他们在年少时都曾受过一定的私塾教育。陈独秀于1896年在县试中中了秀才,1897年参加了省试。鲁迅于1898年参加过县试,即使是三人中最年轻的胡适虽未参加过科举考试,但据他自己的口述自传可知,在幼年时就已熟读《孝经》《论语》《孟子》《大学》《中庸》等经典的儒家著作,并能背诵。他们致力于向西方学习,鼓吹打破偶像,但并未能完全摆脱传统文化的影响。“这些作家和他们前辈的文人学士一样,都认为社会的本质体现在它的文化与文学之中,作为作家他们负有特殊使命指引国人,匡扶社稷”。[14]
总之,两代人以西方的国民特性为参照系来审视中国民众,一方面指出我国人的恶性,另一面也指明其实我国人也有许多的优点之处,只不过这种优点往往掩盖在“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批判之下,甚少显现。两代人的代移主要表现在激进与保守,国家与个人、个人经历的非传统化等方面。这与时局的艰难,国家、百姓的困苦,西学的广泛传入,留学生的增多,传统文化中的担当意识等密切相关,正是这些因素的综合作用,把近代的新旧冲突一步步地推向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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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刘月兰(1982-),女,河南商丘人,硕士,陇东学院历史与地理学院讲师,主要从事中国近现代思想文化史研究。
陈泽涛,男,甘肃静宁人,陇东学院历史与地理学院学生。
(责任编辑:杨立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