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人田间
2016-05-26尧山壁
尧山壁
中学时代迷上了新诗,中国新诗的天空,一弯新月,三星高照,群星灿烂。三星者臧克家、艾青、田间。三星高照的气象一直持续了半个世纪。三星高照又非三足鼎立,不同时代交互领先。
臧克家、艾青、田间先后出生于1905年、1910年、1916年,分别诞生于中国北部、南部和中部农村,几乎同时登上了诗坛。臧克家1932年出版《烙印》,1934年出版《罪恶的黑手》;田间1935年出版《未明集》,1936年出版《中国牧歌》、《中国农村的故事》;艾青1936年《大堰河》一鸣惊人。
三大诗人风格迥异,臧诗精粹,对农村的困苦感受深切,情感真挚,善于扑捉典型,酿造诗意,苦吟农民悲惨命运。田诗火热,紧紧把握时代,大胆疾呼农民起来反抗。艾诗深沉,留学归来,身陷囹圄,对黑暗进行诅咒。审美取向上,臧有传统诗词功底,构思精巧,把中国的悯农诗提高到一个新的境界。艾青留过洋,吸取了西方象征主义精髓,挥洒自如,追求诗的散文美。田间学习苏联和民歌,采用一种活跃、铿锵的句式,表达自己激越之情,给诗坛带来一股新风。
那时我正值少年,仰望三星,光芒四射,高不可及。比较起来田间更亲近一些,与我的身世和籍贯有关。我是抗日战争造成的孤儿,听到“时代鼓手”短促而跳跃的旋律就热血沸腾。还有田间在晋察冀战斗十年,地方报刊和中小学课本中,常有他的信息,还带有一点传奇色彩。
田间本名童天鉴,出生在安徽无为县羊山脚下。17岁考上光华大学政治系,把怀揣来的作品天女散花一样在上海报刊发表,引起左联的注意,胡风赞赏他敏锐的感觉力和奔放的想象力,又较少“革命诗歌”概念化和口号化的通病。茅盾先生写了评论文章,称其“完全摆脱新诗已有的形式的束缚,这是很可贵的。”同时也引起当局的惊觉,他反映东北人民抗日斗争的《中国牧歌》,以红军长征为背景的《中国农村故事》被列为禁书,本人也被列入搜捕名单,亡命日本投奔郭沫若。不久七七事变,与郭沫若同船回国,应茅盾之邀,投奔武汉。武昌艺专十平米的收发室,一头艾青夫妻,一头田间,中间拉了一道布帘。两位诗人亲密无间,在上海时田间曾出资为艾青出书。艾青看了田间墨迹未干的《给战斗者》,兴奋不已,说:“赶快送给胡风主编的《十月》,他没说错,你就是第一个喊出民族革命的战争的诗人!”出版后,闻一多亲自登台朗诵,并发表评论:“摆脱了一切诗艺的传统手法,不排解,也不粉饰,不抚慰,也不麻醉,它不是那捧着你在幻想中上升的迷魂音乐,用最高限度的热与力活着,在这片大地上。”是“时代的鼓手。”
1938年2月,田间与肖军、肖红、聂绀弩到达临汾,参加丁玲领导的西北战地服务团,脱下西装,换上八路军的灰制服。不久又奔赴延安,入党,发起街头诗运动,写出《假如我们不去打仗》、《义勇军》、《坚壁》等名篇。11月响应毛主席号召,深入敌后,把街头诗运动带到了晋察冀。深入生活熟悉群众,使田间的创作转入叙事诗,三年创作了长篇叙事诗《亲爱的土地》、《铁的子弟兵》、《柏树》等三部,又写了小叙事诗《回队》、《曲阳营》、《英雄谣》等十几篇。继《给战斗者》开中国近代政治抒情诗之先河后,小叙事诗又成为新诗之创举,名符其实的中国抗战诗歌第一人。田间不仅是一名出色的抗日诗人,更是一名勇敢的战士,曾任中共盂平县委宣传部长、雁北地委秘书长、张家口市委宣传部长,都是正职实职。战争年代的“官”不像现在,都是真刀真枪,出生入死干出来的。他身先士卒,有勇有谋,深得贺龙、聂荣臻、肖克、杨成武的赏识,结下生死之交。陈庄战斗中,贺龙送给他一只手枪,一件缺一只袖筒的日本军大衣。1944年冬,西战团受命回延安,邵子南、孙犁绕到盂平约他同往,田间说:“不行,在这里几年,和群众已结成骨肉之情,难分难舍呵!”把大衣转送孙犁。后来延安发大水,冲坏窑洞,这件大衣被洪水冲走,每次提及,孙犁都感到十分惋惜。
田间1941年兼任晋察冀文协副主任,还是北方局文委委员,边区参议员。1946年和行署主任杨耕田一同当选抗日根据地“国大代表”,因为蒋介石撕毁协议,才没有成行。这等显赫的经历,在战争年代的诗人中是绝无仅有的。所以建国初期,艾青错划右派,臧克家属民主人士,周扬把田间奉为中国诗坛一面大旗,自有他的道理。在外交空间有限时,屡屡受命出访亚洲、苏联和东欧,代表中国诗人参加亚非作家会议,作品被翻译成十几种文字,成为各国汉学家关注最多的一位中国当代诗人。
1957年底,田间调回河北省任文联主席,兼任《蜜蜂》主编。1958年我到天津上大学,感到与田间更近了一步,省会的青年诗人莫不以聚拢在田间的光环下而自豪。1960年秋一天,校党委书记戈华送客,见我路过,呼来引见,说田间是他冀西抗日的战友。田间伸出手来,让我受宠若惊。仔细看时,又似曾相识,正如胡风描述的那样,“和尚头,圆圆的脸”,“眼色温顺”,“个子不高,步幅很大”。尤其是孙犁写过的,连走路都“一往无前的姿态”。孙犁还说过一个故事,田间在平西采访时,一个人走夜路,“一往无前”地走进敌人的阵地。幸亏天下大雾,没被发现。
正是这一面之缘,决定了我人生之路,着迷似地向往田间的战士生活。毕业之前我给田间写信,希望到农村去,到火热的斗争中去。他很快回信,鼓励我的志向。毕业时,校方决定我留在天津,别人是求之不得的,我自连连上书坚辞,因了田间的这封信,我才如愿以偿。下去以后,生活赐给我的诗有了较快的进步,连续在《诗刊》等报刊发了不少组诗,田间看到都来信鼓励,还在《河北文学》写了专门评论。1964年在保定召开全省创作会议,田间在工作报告中两次提到我,一年后我26岁选调为省文联专业作家,大概有田间一票。
1966年省委成立吕玉兰写作组,文音美戏六十多人,田间带队,正月十六进村,两间土房住五个人,田间、李满天、张朴、李润杰和我。东留善固是个穷队,一天两顿饭,锅上锅下都是红薯把儿,连我这穷苦出身的都觉着有点受不了,田间这个大诗人却很适应。吃派饭时怕吃超了,数着块吃,其实五斤鲜薯顶一斤粮票,他怎么也吃不了一斤二两粮票指标。打游击落下毛病,半夜需要嚼点东西,翻来覆去睡不着。我到供销社给他买了几包饼干,非让退回去不可,不搞特殊。白天打井,晚上开会,他都先到,随身带个小本,写了短诗,抄在街头。天津歌舞剧院作曲家肖云翔谱了曲,教社员们唱。李润杰是中国快板书大王,说了《双枪老太婆》,就说田间的诗。田间鼓励我向李润杰学习,学习他生动活泼的语言和群众喜闻乐见的形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