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铅笔丢了

2016-05-23刘浪

北方文学 2016年5期
关键词:张鹏铅笔儿子

刘浪

1

事情的起因很简单:哨哨的铅笔丢了。

哨哨是个八岁的男孩,上小学二年级了。我至今还没见过这孩子,只是听说小家伙长得白白净净的,像个娇羞的小女孩,一笑,两个脸蛋上一边一个小酒窝,像两个散发着香甜气味的微型漩涡一样,让你的心里暖融融的。

我还听说,哨哨这孩子有点蔫淘。也不知道因为什么,非典过去一年多了,这孩子就是忘不了当初“出现疑似非典病例”若干例的“疑似”这个词。“妈,我疑似饿了。”“爸,这道题我疑似不会做。”“我想买一个变形金刚,爸,你看疑似行不行?”好像要是离开了“疑似”,他就不知道怎么说话了一样。哨哨的爸爸大刚,倒是没觉得儿子的这个口头禅有什么不妥。哨哨的妈妈,那个小名叫艳秋的女人,她却有些听不惯。赶上她心烦的时候,她就会对哨哨大喊,滚一边去,逮个屁你就嚼不烂。

哨哨丢的那根铅笔,是大刚给买的,上海产的中华牌子的2B铅笔。这铅笔有些名头,很多高中生高考时,就是用这种笔来填写答题卡。

在这儿,我觉得有必要多介绍几句大刚。大刚,三十三岁,河滨化工厂的配料工人。河滨化工厂,你大概也知道吧,就是涧河北岸的那家以风化煤作为主要生产原料的工厂,它的左边是北岸陶瓷公司,右边就是日渐消瘦和浑浊的涧河,正在有一搭没一搭地向着东南方向流淌。

如果你不是在车间,而是在大街上见到大刚,你十有八九会以为他是一名教师。我第一次见到他时,就是这样感觉的。而且,我还认定他教的,一定是音乐或者美术这些贴近艺术的科目。这也不能完全怪我们以貌取人,大刚的皮肤很白,另外,他身上似乎有一种很是儒雅的书卷气质,再加上他戴着副五百度的近视镜,迷惑性就更大了。

跟大刚相对熟悉之后,我才知道,大刚的户口簿上,文化程度那栏,横平竖直地注明的是这两个字:初中。而实际上,大刚当年初二没念完,就回家了。原因呢,是大刚总是误把教室当成了卧室。用他本人的话说是,我也不知道咋整的,反正一进课堂我就困。紧接着,大刚顺风顺水地追加了六个字:我操他个妈的。大刚指代不明的这句粗口,让我觉得他应该不是一名教师了,更不会教人美术或者音乐。所以啊,“细节决定成败”这个说法,还是有一些道理的。我就觉得大刚的这句粗口,就像一块抹布一样,把他身上的儒雅气质擦掉了不少。

大刚最终还是拿到了初中毕业证。因为当初的班主任老师,跟大刚的爸爸是朋友。大刚的爸爸还送给了班主任老师两瓶白酒,六十度的北大荒酒。

你可不要小看这张毕业证啊。要是没有这张纸的话,大刚十八岁那年,他就进不了河滨化工厂,就算进得了,他也不会成为一个大集体工。如果他不是大集体工,当初待业的艳秋,就不会嫁给他。而艳秋要是没嫁给他的话,他至今仍打光棍也不是不可能的。如此说来,这张初中毕业证,就算得上是蝴蝶了,自然是可以引发“蝴蝶效应”的那只蝴蝶。

如今,大刚走在大街上,每次见到代办文凭的那些不干胶小广告,他都是倍感亲切,同时又气不打一处来。大刚感觉亲切的是,自己好歹也是有一张文凭的;大刚忿恨的是,当年为什么没有这种广告呢?要是有的话,就是贷款,就是抬高利贷,他也打算办个专科、大本之类的毕业证。这种矛盾的心理足以表明,对于自己的学历,大刚是有所不满的。或者换一个说法吧,大刚是对自己的生活状态不满。毕竟在我们这个社会,一个人生活质量的优劣,有时取决于他学历的高低。

应该说,大刚还是比较清醒的吧。他知道,他自己的这辈子,基本也就是现在这副样子了——除非祖坟突然来路不明地蹿起青烟。这样一想,大刚就像很多很多家长一样,只能是把希望,一股脑全部寄托在孩子身上。如今不是什么都讲究从娃娃抓起吗?学习当然更加不会例外。前年九月,哨哨上小学了,大刚一家伙就给哨哨买了五扎2B铅笔。你一定知道的,一扎,是十二个。

大刚说,儿子,上学高兴不?

哨哨说,高兴。

大刚说,儿子,你爸你妈可就全都指望你出息了。

哨哨说,出息是什么东西?

大刚觉得“出息”这个东西,没办法一下子给儿子解释清楚,他就没有解释,而是接着问,儿子,你想不想好好学习?

哨哨说,想。

大刚说,那你能不能学习好?

哨哨说,能。

大刚哈哈大笑。

哨哨又问,爸,出息是什么东西?

大刚说,出息就是你学习好,将来考上名牌大学。说完,大刚就笑得眯上了眼睛。而他的眼前,全是多年以后的情形:哨哨坐在考场中,手握2B铅笔,从容不迫地涂写答题卡,接着是被北大或者清华录取,大学一毕业,就当上了科长,甚至是副处。

可哨哨接下来的一句话,让大刚的眼睛一瞬间又睁开了,而且瞪得滚圆滚圆。

哨哨说,嘁,我还以为出息是个好吃的东西呢。

2

好了。现在,我接着说哨哨的铅笔。

周四的早上,大刚就已经发现了,他当初给哨哨买的五扎2B铅笔,只剩下了两根。大刚用小浣熊牌子的卷笔刀,把这两根铅笔全都削好,放在了哨哨的文具盒中。到了晚上,哨哨提醒大刚,爸,我只有一根铅笔了。大刚也没有太在意,心想,周末再去买上几扎就是了。

第二天,也就是周五晚上,哨哨吃过晚饭,要写作业了。

爸,你给我拿根铅笔。哨哨喊。

大刚撂下筷子,起身拿过哨哨的文具盒,打开一看,只有橡皮和格尺,还有一些细碎的纸屑。大刚急忙又在哨哨的书包里翻找,还是没有铅笔的踪迹。

大刚问哨哨,儿子,你铅笔呢?

哨哨端了下肩膀,同时摊开两只手,以这种肢体语言表明自己不知道铅笔的去向,也不屑于知道铅笔的去向。

大刚的心里就有点生气。昨天刚削好两支,今天就丢了一对,这孩子是不是不长心啊?大刚说,明天吧,明天我去给你买。

哨哨说,老师作业留得老多老多了,今天不写,明天后天我写不完。

哨哨的妈妈艳秋也在旁边催促,你磨叽个啥?麻溜给儿子买去。

大刚走回饭桌,急忙扒拉了几口饭菜,就下楼了。

天色已经黑透了,文具店也已关业。沿着北岸街向东,大刚走了五家小卖部,见到的都是那种花花哨哨、小里小气的自动铅笔。店主掰着手指,一五一十地向大刚历数自动铅笔的优点,美观啊,经济啊,方便啊,大刚岿然不为所动。2B,高考,这是原则性问题,绝对不能够妥协。最后,大刚终于在第十家小卖部,也就是北岸街尽头的毛毛超市,买到了2B铅笔。当然了,还是五扎。

回到家,大刚一边擦汗,一边叮嘱哨哨,儿子,以后你注意点,别老丢,把你爸腿都遛细了。

哨哨没理大刚,他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电视上的动画片。

大刚说,儿子,别看了,写作业吧。

哨哨的眼睛仍旧没有离开电视,他说,明天我再写。

哨哨的妈妈艳秋说,你老催孩子干啥?让孩子看看电视就不行啊?

大刚的心里就有了火气,好在还没到要发泄出来的地步。他就拿过卷笔刀,削好了两根铅笔。

看完动画片,哨哨要写作业了。哨哨把数学作业本铺开,没有埋下头去,而是扭过头来,对大刚说,爸,张彩虹是疑似小偷。

大刚一下子抻长了脖子,他说,啥?啥小偷?

哨哨就告诉大刚,他同桌的女同学叫张彩虹,他怀疑是张彩虹把他铅笔偷走了。

大刚把抻长的脖子,又缩了回去。他说,儿子,咱可不能随便怀疑别人。就算铅笔真让张,让张啥虹偷,那个,真让她拿去了,这也不算个啥,咱就当白送给她了。听话啊儿子,这话你出去可别瞎说。

哨哨说,我知道了。然后,哨哨把头埋向了书本。

大刚刚要走开,哨哨又扭过头来,说,爸,我不想跟张彩虹坐一桌。她可笨了,我们老师有一回说张彩虹是花岗岩脑袋不开窍。

大刚就愣住了,站在那里,像一根迟钝的木头桩子。他没说什么,慢慢地掏出一根烟,点着,深深吸了一口,之后说了一个字,嗯。

这一夜,大刚怎么也睡不着,跟热锅中的一张夹生饼似的,一会儿翻过来,一会儿掉过去。实在睡不着,他就把艳秋扒拉醒了,把哨哨丢铅笔的事告诉给了她。

艳秋的困意正浓得化不开,被大刚扰醒,就有了一肚子火气。艳秋说,你可别瞎扯老婆舌,啥铅笔被人偷了?你儿子随你,老是丢三落四,你不知道是咋的?

大刚说,咱们真得给儿子调调座位,咱们不能让儿子跟个小偷坐一块儿。行行行,算我说错了,她没拿咱儿子铅笔,她没拿,是儿子丢三落四,行了吧?可你知道不?咱儿子那同桌贼拉笨,老师都说她是花岗岩脑袋。你想想,咱儿子老是跟笨蛋坐一桌,时间长了,咱儿子不也得受她影响啊?咱真得想个法子,给儿子调个座。

这下,艳秋的困劲也没了。她扑棱一下坐起身,左胳膊肘扫到了大刚的鼻子。艳秋看来是知道公爹当初的经验啊,所以她说,要不明天你买点啥东西给老师送去?

大刚忍着鼻子的酸痛,叹了口气,说,送点东西倒也不是不行,关键是老师喜欢啥呀?再说了,我得有个送礼的由头。我总不能说儿子的同桌是小偷吧?我也不能说人家脑袋笨,会影响到哨哨,对吧?

那可咋整?艳秋也叹了口气。

依我看哪,咱得想法找他们校长、主任啥的,让他们把话递给咱儿子的老师。大刚说这儿,也坐了起来。他接着说,咱们这样才有力度,老师保准得抓紧落实,也能高看哨哨一眼。

嗯,我看行。艳秋笑了。但她的笑,只舒展开了一半,又收回去了。她问大刚,你认识他们学校领导?

认识个屁。大刚重又躺下,说,认识我还跟你商量个啥?

艳秋就又叹了口气,用右手的食指和中指敲自己的前额,一下,两下,三下,四下,敲得大刚脑子里面嗡嗡响。还好,敲着敲着,艳秋不敲了,她一拍大腿,说,对了,我想起来了,我二嫂的妹妹的老婆婆,以前好像是哨哨学校的副校长。

大刚扑棱一下坐了起来,说,太好了!

可她早就退休了。艳秋叹了口气,接着说。

大刚抓住艳秋的手,说,退休怕啥?虎死余威在,老领导说句话,老部下咋也得给个面子。明天你别上班了,赶紧找你二嫂去。

3

第二天一大早,艳秋就赶往二哥家。

由此,接下来出场的,就该是艳秋的二嫂了。可是,作为这个故事的叙述人,我却想不起艳秋的二嫂,到底是姓王还是姓杨。还好,我记得她的名字,叫伯丹。我也记得伯丹妹妹的名字,叫仲丹。

从艳秋家到她二哥家,大致是十五分钟的路程。我说的是乘坐公交车,6路和27路都行。要是步行的话,时间起码是要翻倍的。这会儿,艳秋已经登上了27路公交车。趁这个机会,我想先讲一讲上个周末发生的一件小事,算是事先交代一点背景。

上个周末,艳秋的母亲过生日,是六十大寿,子辈人孙辈人基本都赶回来了。午间开饭之前,也或者是吃过饭吧,没什么事可做,大伙就开始打麻将,艳秋是其中一员。好像是麻将打到第三圈的时候吧,艳秋到洗手间方便,就让二嫂伯丹替她打一把牌。艳秋方便回来,站在伯丹身后。伯丹抓牌,抓来一张九条,解决了断幺,牌也有听了,具体说来是有了两种选择,一是可以打出一张四万,看三六万听;二是可以打出一张五万,看四万和三条对倒。艳秋说,打这张。她边说边指了指那张四万。伯丹没理她,把五万打出去了,结果给坐上家的二哥点了炮。二哥是四万、六万夹五万的听,而他的门前清是三个五万。二哥和的是最后一张五万,在涧河当地的麻将游戏规则中,这叫做黑夹。在涧河当地,麻将游戏的另一规则是谁点炮谁付钱,这叫一家包。再就是,点夹炮,炮钱翻倍,点黑夹则再翻倍。艳秋之前赢来的钱,一下子都输出去了不说,她还要从自己兜里拿出几张。艳秋就气得推了一把伯丹,她说,行了行了,我自己打。也不知道是艳秋推的力量太大了,还是二嫂伯丹没有坐稳,反正这一推,伯丹就一屁股坐地上了。艳秋急忙去扶伯丹,伯丹将她的手使劲扒拉开,自己站了起来。伯丹脸色铁青,什么也没说,进厨房洗碗去了。

现在,艳秋已经来到了二哥家。在这个故事里,艳秋的二哥没什么戏码,我干脆就安排他去上班了吧,家里就留伯丹一人。

2B铅笔、疑似小偷、花岗岩脑袋、座位。没费多少口舌,艳秋说明了来意。

伯丹心不在焉地听着。艳秋说完了,伯丹皱起了眉头。她说,仲丹她老婆婆那人吧,挺刁,得理不让人,没理辩三分,俺们家人谁都不爱搭理她。伯丹的语气很冷淡,神色里面显然掺杂着大剂量的厌烦。

艳秋的鼻尖就渗出了汗水,有些晶莹,更确切地说,是有些油腻。直到这个时候,艳秋才想起了上周的牌局,她觉得二嫂这是还在生她的气呢。艳秋揉了揉鼻子,说,二嫂,你也知道,我和俺家大刚都没啥能耐,谁都不认识,两眼一抹黑。这事呀,我还真就只能是求你,你说啥也得帮我这个忙。

伯丹摆出急着要去上班的样子,她一边装饭盒一边说,我跟那老太太也不熟。

艳秋的眼里,一下子就涌满了泪水。

伯丹看到了艳秋眼里的泪水,她就停了下来,轻叹了口气,说,昨天我跟仲丹通电话,她正在北京旅游,最快也得下个礼拜能回来。

艳秋察觉出了二嫂缓和的迹象,急忙点头,使劲点头。

伯丹接着说,艳秋你也别急,等仲丹回来,我就跟她说,让她去找她老婆婆。

行,行。艳秋鸡啄米似的点头,脸上的笑容有了将要泛滥的苗头。

伯丹说,这事你也不用着急上火,着急上火也没用。

艳秋说,是,那是。

伯丹说,哨哨还小,想学坏也不可能个把礼拜就学成。

伯丹的这句话,就像一块隔夜的馒头,让艳秋觉得发噎,但她还是说,对,那是。她边说边拿出一张白纸,上面已经事先写好了哨哨学校和班级。艳秋又拿出五百元钱,连同这张白纸,一并递给伯丹。艳秋说,咱也不能白求人家,这点钱,你替我给老太太买点啥,事后我再请你和仲丹吃饭。

伯丹接过钱,说,艳秋你这是干啥?她一边说着,一边把钱一张张地举过头顶,对着阳光检验真假。

艳秋的双手就都使劲攥成了拳头。可能是攥得太紧了吧,她脸上的笑也就不那么均匀和舒展。艳秋说,现在求人哪有白求的呀?二嫂,这事就拜托你了。

4

现在,我想该是轮到仲丹出场的时候了。

仲丹对丈夫、伯丹等人说,她是一个人去北京催讨货款,捎带旅游一下。可实际上,她没去北京,而是去了杭州,并且不是一个人去的。

跟仲丹一道去杭州的,是一个叫王仕达的男人。准确一点说,是仲丹跟着王仕达一道去的。王仕达,是涧河市浩瀚矿业有限公司的总裁。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去年,涧河市评选十大民营企业家,王仕达排名榜首。他的浩瀚矿业有限公司,坐落在涧河的南岸,隔着涧河,与大刚所在的河滨化工厂相对着。

仲丹,是王仕达的第三任秘书。

两个人登机的时候,仲丹的背包里,装有化妆品、纸巾、钱夹、钥匙等物件,都很常规,重量完全可以用克为单位来计量。稍稍涉嫌不常规的是,仲丹的背包里,还有几包毓婷。仲丹就觉得自己的背包,原来也挺沉的,压得她的两个肩膀都有点发酸。

我没有去过杭州,所以我讲不出杭州的景观,无论是自然的,还是人文的。我索性也就略过这一节吧,直接讲仲丹和王仕达返回的过程。

由杭州返回涧河,仲丹和王仕达没乘飞机,而是坐的火车软卧。仲丹最明显的感受,是她觉得背包的分量有些轻了,这很可能是因为她来时携带的那几包毓婷,全都不见了。我这已经是第二次提到了毓婷吧?虽然你肯定知道它是什么,但我还是想再口唆几句。毓婷的学名,应该是叫左炔诺孕酮片,它的主要成分是左炔诺孕酮,辅料为淀粉、乳糖、蔗糖、糊精、硬脂酸镁、羧甲基淀粉钠,适应症为用于女性紧急避孕,也就是在无防护措施或其他避孕方法失误时使用。至于用量用法、注意事项以及药理作用等等,你自己搜集去吧,我刚刚说的这些,是从百度上复制下来的。

列车行驶到哈尔滨的时候,仲丹收到了姐姐伯丹发来的短信,问她什么时候回来,还说有一件事想求她办。

仲丹就拨打了伯丹的手机,说,我正往回赶呢。姐你有什么事?你说。

伯丹就把艳秋想给哨哨调座位的事,说给了妹妹仲丹。

仲丹当时就笑了,她说,姐呀,我还以为是多大的事呢。拐这么多弯子干什么呀?直接给班主任钱不就摆平了吗?二百不行就五百,五百不行就一千,一千不行就两千,我不信人民币砸不晕那老师。

伯丹说,仲丹你不知道,我小姑子人是好人,但就是经济条件不好,拿一百块钱都费劲。这样吧,你跟你老婆婆好好说说,不行我再给老太太买点啥东西。唉,摊上这穷亲戚,我也没啥办法。

仲丹又笑了,说,你得了吧姐,这事包我身上了。你说吧,那孩子叫什么名?在几年几班?

伯丹就告诉仲丹,是涧河东城二小,二年三班,李哨哨。

仲丹说,东城二小,二年三班,李哨哨。好,姐我记住了。

伯丹说,你千万别忘了。

仲丹说,你放心吧,忘不了。

两个人就挂掉了电话。

王仕达看仲丹把电话放回包里,就微笑着说,咱姐?

仲丹没有回答他,对他翻了个白眼,还耸了耸鼻子。

王仕达俯在仲丹的耳边,小声说,咱姐有你漂亮吗?

仲丹使劲掐了下王仕达的大腿。

我要是再描述王仕达和仲丹接下来的动作,就涉嫌窥探隐私了。所以,我只说列车在行驶,匀速行驶,间或拉一声长笛,也可能是短笛。

接下来,列车马上就要驶回到涧河了,仲丹突然叫了一声,哎呀!

王仕达一抬手,想要摸一下仲丹的脸颊,但手到中途又缩回去了。

怎么了?王仕达问。

仲丹说,坏了,坏了,那孩子是东城二小的,我婆婆以前是东城一小的,我才想起来。这可怎么办?

不就是调个座位吗?王仕达用鼻子哼了一声,说,这事你不用管了,我来办。东城二小,二年三班,李哨哨,对不对?

仲丹点头。

王仕达说,这事包我身上了。

5

齐放是《涧河晨报》的记者,而且是首席记者。这个头衔,有时候还是可以糊弄一下外行人的。

这半个月以来,齐放的心情一直都挺郁闷。先是妻子要离婚,把他告上了法庭。紧接着,他采写的一篇批评性报道,有三个细节处失实,他又被当事人告上了法庭。

好在《涧河晨报》的总编,很赏识齐放,还跟他开玩笑,说,齐放,你这两个官司打下来,咱们报社就不用再请法律顾问了。

可能是想安慰一下齐放吧。接下来,总编就安排齐放尽快去河滨化工厂采访。总编说,你到那儿,他们怎么说,你就怎么写,别犯导向性错误就行。齐放的心里就有数了,总编这是让他打着采写新闻通讯的旗号,去写软广告了。

故事讲到这儿,基本也就过半了,我也不妨干脆亮出底牌吧。我认识齐放。我正在讲的这个故事,它的主体部分,除了大刚就是齐放讲给我的。但这个故事当中的其他人物,我一个也没有见过。

王仕达打来电话的时候,齐放已完成了所谓采访,正与河滨化工厂的厂长、车间主任在饭店吃饭。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厂长名叫戴来喜,车间主任名叫张鹏。饭店呢,位于桥旗路和北岸街的交会口,叫第八感觉大酒店。“第八感觉”?这店名,让我有些摸不到头脑。

齐放没想到,戴来喜看似斯文,可刚刚一杯白酒下肚,整个人就走了形。他啪地拍了下齐放的肩膀,说,兄弟。齐放疼得一咬牙。戴来喜啪地又拍了下齐放的肩膀,说,哥啥也不说了。齐放疼得又一咬牙。戴来喜接着说,咱哥俩有缘哪,有缘。齐放刚要庆幸自己的肩膀躲过一劫,啪,戴来喜又一巴掌拍了过来。

王仕达就是在这个当口打来电话的,这无疑让齐放有了解脱。

对不起,我接个电话。齐放一边对戴来喜和张鹏点了点头,一边掏出手机。

你好王总,有什么重要指示?齐放说。

电话那头,王仕达说,兄弟,我正开会呢,有件事得请你帮个忙,东城第二小学你熟不熟?

齐放想了想,没想出东城二小有熟人,他就说,没有。

王仕达说,是这样的,我一个员工家的孩子,在东城第二小学二年三班,叫李哨哨,想调个座位,求到我了。我也不好意思推辞,就想起你了,你无论如何也得帮我把这件事办了。你这么大记者,怎么也比我有办法。是你给他们学校写个报道,还是你让你们报社跑教育线的记者去办,怎么都行,晚上我请你吃饭。对了,我前几天上杭州了,给你带回个小礼物,晚上见。王仕达说到这儿,也没等齐放答应或不答应,就挂掉了电话。

齐放把手机放回包里,不禁随口骂了句,他妈的。

据我所知,齐放和王仕达是高中同学,多年以来两人的关系一直不错。半个月前,如果不是王仕达拉着齐放去酒吧泡小姐,偏巧又被齐放的妻子逮了个正着,齐放的妻子也不会把他告到法院。齐放本来要找王仕达,骂他个狗血喷头,可那件事过后,王仕达就和仲丹去杭州了,齐放找不到他。而现在,王仕达终于又出现了,安排给他这件事,还不由他分说,齐放真是越想越生气。

他妈的,这狗娘养的!齐放又大声骂了一句。

戴来喜问齐放,咋的啦兄弟?谁欺负你啦?跟哥说,哥让他今晚上就消失。随即他指了指张鹏,又指了指酒瓶,说,满上,满上,你愣着干啥?

齐放谦让着,对张鹏说,好,好,我自己来。又对戴来喜说,也没什么,我一个哥们儿,想给孩子调个座位,让我帮忙给办,可那个学校,我谁也不认识。

戴来喜又啪地拍了下齐放的肩膀,说,兄弟,没事,放心喝,这事哥给你办。

那我就先谢谢你了。齐放随口敷衍了一句,端起酒杯,与戴来喜碰了下杯,说,我敬大哥一杯。

干了杯中酒,戴来喜对张鹏说,我兄弟这事,我就安排给你了,抓紧落实。

张鹏说,这,这。

戴来喜又问齐放,兄弟,你那哥们儿家孩子在哪个学校?

齐放见戴来喜是认真的,他就说,在东城二小,二年三班,叫李哨哨。

戴来喜把脸转向张鹏,说,记住了吧?抓紧。

张鹏的额头上就有了汗水,他说,戴总,我,我不认识那学校的人哪。

戴来喜啪地一拍桌子,噌地一下站起来,差一点撞翻了桌子,一双筷子和一个酒杯掉在了地上。戴来喜指着张鹏的鼻子说,咋的?我说话不好使咋的?

齐放紧忙说,大哥,你别难为张主任。

戴来喜说,我没难为他。你问他,我难为他了吗?

张鹏一个劲地点头,说,没有,没有没有。

戴来喜说,我看你这个车间主任是不想干了。

接着,戴来喜扭过头来,哈哈一笑,对齐放说,来,兄弟,喝酒,咱接着喝。

随即,啪,齐放的肩膀又挨了戴来喜一巴掌。

6

你是李哨哨同学的家长?

在东城二小一楼的走廊里,说这句话的,是哨哨的班主任,一个大约四十岁的女人,脸色冷得能刮下二两霜雪。

是,是,我是。大刚使劲点头答应着。

一周以前,大刚让艳秋去找她二嫂伯丹,想通过仲丹的婆婆给哨哨调座。可一周之后,哨哨的座位也没调成。大刚就有些沉不住气了,艳秋更是大骂伯丹,还要去伯丹家把那五百块钱要回来。大刚好说歹说,总算拉住了艳秋。

也是在这一周里,又发生了另外一件事情,让大刚很是着急上火,他的牙龈炎,也可能是牙髓炎吧,就犯了。都已经三天了,大刚的左腮帮子肿得发亮,到了夜里,简直都能强迫他家那盏六十瓦的灯泡下岗。

这件事,就是大刚所在的河滨化工厂要转制了。新来的厂长,大刚听说他是叫戴来喜,这人要求每个工人都要上交至少两万元钱入股,说是工厂要改成什么什么股份公司。

这天上午,大刚正在为这两万元钱发愁,哨哨的班主任给大刚打来了电话,让他马上来学校一趟。大刚以为,一定是哨哨调座这事有眉目了,他就跟车间主任请了假,乐颠颠地来到东城二小。

可哨哨班主任的神情,明显苗头不在正轨啊,一脸更年期提前的样子。大刚的心,噌地一下,就提到了嗓子眼。

哨哨的班主任说,教育学生,光靠老师不行,主要还得靠你们这些做家长的。

大刚不知道班主任要做什么,他就点头。

李哨哨同学,表面很文静,内心太有个性。班主任接着说,平时我没少批评他,可他就是不改正,总也不完成作业。

大刚的脸就红了。这种红显然是有重量的,向下沉,大刚的脖子也就成了浅粉色,并且逐渐加深。

班主任接着说,这个学期开始,我让学委张彩虹跟他坐一桌。我是想让张彩虹同学帮助他,他可倒好,偷着把张彩虹同学的作业本撕了。今天中午,他还偷偷往张彩虹饭盒里放了只死耗子。我班两个同学都看见了,我也亲眼所见。

大刚气得整个身体都发抖了。他说,老师,你放心,回家我就揍他。

班主任说,别的,你千万别揍他。我让你来,是想告诉你,老师和家长携起手来,双方面共同努力,学生才能真正进步。

大刚本来就没什么口才,但他还是努力对班主任说了足有一卡车的好话。至于给哨哨调换座位的事,大刚根本就没敢提。班主任自然也没有提,她说,那先就这样吧,我得马上给孩子们上课去了。

这会儿,大刚耷拉着脑袋往工厂走。这个故事呢,到这儿基本也就讲完了。也或者说,这个故事,我不愿意再往下讲了。

大刚一进河滨化工厂的大门,车间主任张鹏就从门卫室里迎了出来。张鹏把一张纸塞给大刚,他说,你家孩子在东城二小上学对不?

大刚说,对呀。大刚愣呵呵地回答。他的心里满满当当的,被塞满了纳闷。咋回事?主任咋说起哨哨了?

张鹏说,戴总有个朋友的孩子,也在东城二小上学。说到这儿,张鹏用右手食指点了点大刚手中的这张纸,接着说,那孩子想换个座位。今天下午你就去跑这件事,跑不成,以后你就别来上班了。

责任编辑 付德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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