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谢海盟:凌厉地逼近心中之美

2016-05-16陈世冰

莫愁 2016年4期
关键词:聂隐娘侯孝贤刺客

陈世冰



谢海盟:凌厉地逼近心中之美

陈世冰

导演侯孝贤的新作《刺客聂隐娘》公映后,一时成了万众瞩目的焦点。作为电影编剧之一、年仅29岁的谢海盟由此走进了公众视野。

向无用的知识靠拢

1986年,谢海盟出生在台湾一个著名的文学家庭:父亲唐诺是评论家,母亲朱天心、阿姨朱天文、外公朱西宁都是小说家,外婆刘慕沙则是翻译家。浓厚的文学氛围使得谢海盟整个童年时期就喜欢躲在书房,沉浸在各种各样的故事世界里。令人惊奇的是,成年人读起来都不是十分流畅的名著,对刚识字不久的谢海盟而言,几乎没有阅读障碍。

外公朱西宁在创作之余,给她讲述了许多书本之外的事情,诸如他幼时如何捅蜂窝、活捉黄鼠狼、搜寻千年人参,或乡野奇谈如鬼打墙、与混入羊群的狼对峙,或骡子如何才肯乖乖上磨、马如何能顺产等种种北方农村的常识。每次谢海盟都听得津津有味,有时,她听完故事,略作思考,就能把一些故事换上自己想象的结尾。

到了上小学的年龄,朱天心因对台湾学校“填鸭式”的教育模式十分不满,就常常怂恿谢海盟不上学,鼓励她要有些叛逆精神。于是谢海盟时常请假,带着喜欢的书,跟母亲去咖啡馆。

9岁那年,她放下手中正翻看的《隋唐演义》,说:“妈妈,我觉得这本书写得不好,我想重写一次。”朱天心从写作中回过神来,“那是不是要做些准备工作呢?”谢海盟说,重写《随唐演义》的愿望由来已久,手头已经搜集了一批丰富的唐朝资料。

许多年以后,谢海盟说起这段回忆,依然激动不已:“阅读比较中我发现,《隋唐演义》不仅将我极为崇拜的一代英主唐太宗写得异常懦弱,对豪勇盖世的瓦岗寨众英雄的描绘也是扁平僵硬,整部书写得相当粗糙。”

幸运的是,谢海盟遇见了理解她、欣赏她的老师。于是,上中学之前,她都在逃学与课堂上偷读小说、写小说中度过。高三那年,听从老师的建议,她拾起教科书,考入了台湾政治大学民族学系。民族学,是一个比较虚的理论体系,在外人看来,是无用的知识。谢海盟之所以这么选择,是不想让人生很快尘埃落定,她想为自己多争取几年摸索、思考的时间。因为童年时种在心里的那个梦想,不时迸发出来,在她眼前招摇一番。

大学时期,唐诺夫妻开始在咖啡馆写作。谢海盟因为每周有几天不用到校,也养成了跟父母一起去咖啡馆的习惯。他们通常早上8点出门,三人乘一辆出租车,到咖啡馆后,互不干扰分坐三处。午后2点,父亲先回家,谢海盟外出散步休息眼睛。母亲或者回家,或者与谢海盟同去散步。

谢海盟

母亲对谢海盟说,台北曾是一个处处是水的城市,人们现在走的许多路在50年前都是水路密布的河道。

谢海盟来了兴趣,去台北图书馆找到50年前当地的水文建设图,每天顺着那些似有似无的水路,踏着那些干涸的沧海桑田,思考着曾经发生在这里的一切。

2014年11月,谢海盟把这些思考陆续写进了小说《舒兰河上》。2015年5月,12万字的《舒兰河上》入围第17届台北文学年金计划。

逼近心中美的作品

2009年,谢海盟大学毕业,她没有立刻找工作,而是继续《隋唐演义》的资料收集工作。这年夏天刚过,大姨朱天文邀请她加入《刺客聂隐娘》电影剧组,和作家钟阿城一起,帮助自己编剧。

于是熟知唐代历史文化、记性了得的谢海盟成了编剧组的记忆卡、随身碟。一些新资料到手,剧组就请她先过目一遍输入头脑中,以备拍摄时随时查询。到了后期,总有新奇观点的谢海盟开始参与剧本讨论。在最终确定主人公的风格时,她和导演侯孝贤发生了争执。

唐人传奇《聂隐娘》是侯孝贤一直想拍的作品。他最初设计的这个剧本里,聂隐娘是躲在树上的,闭着眼睛,用耳朵去听,去判断所有的情景。她眼睛睁开时,就要和一帮人酣畅过招,最后取下对方的首级离开。

谢海盟则提出相反的思路:聂隐娘,从名字上释义,是三只耳朵隐藏着一个姑娘。因此作为女性刺客,她的特殊性就是躲起来,躲到最适合出手时,再取人性命。如果设计过多的武打动作,观众虽看得过瘾,但这也是对无数武侠剧的重复。谢海盟建议,不让聂隐娘躲在阴影里,让她大剌剌地在白日市集里走,但大家就是看不到她,这才是刺客的最高境界。侯孝贤经过两天的思考,最后宣布,谢海盟由编辑助理升任为第一编剧。

谢海盟决定重新建构剧本。新剧本只用了原小说三分之一的内容。剧中人都是从头塑造。谢海盟想让人物展现在电影中的部分,只是冰山露在海面的一小角,然而这一小角含义丰富,人们通过它能感知到完整的冰山。

从最初加盟做助理,到后来主持创作,年轻的谢海盟表现出难得的真知灼见。她对前辈们说,导演和编剧有时要“背对观众”,当所有人对你的东西无法讲出不同意见时,你一定是出了什么问题。想创作出逼近心目中美的作品,你必然不会得到所有人的喜爱。可那又怎么样,有时,阳春白雪的作品,需要有高处不胜寒的勇气。

不让“无我”的文字消失

《刺客聂隐娘》公映后,谢海盟也出现在公众视野中。而让她声名鹊起的,并不是作为编剧的身份,而是2015年8月出版发行的《行云纪——<刺客聂隐娘>拍摄侧录》这本书。

从进剧组的那天开始,谢海盟以一个编剧的视角,记录下了导演为电影所做的考证、确定的拍摄基调,与编剧们对剧本写作、人物设定、故事情节的争论、分歧、共识。还用细腻、幽默的笔触记录了剧组辗转中国大陆和台湾、日本多地拍摄的种种状况,工作人员在合作中的情感交流与有趣轶事。

这本书之所以独特,是因为在写作中,她没让自己的感情有任何参与,自始至终,谢海盟一直选择冷眼旁观。

这种近乎“无我”的写作角度使《行云纪》更像一本人类学田野调查笔记,所有故事全部以白描笔触呈现。侯孝贤评价这本书时,说谢海盟与聂隐娘有着一种奇妙的互文关系,她们都是远离人群的人,与热闹的世界保持一个远到不会产生亲密关系、又近到可以观察得清楚的距离。

实际上,谢海盟的这种写作态度,和她自小养成的孤独的叛逆有关。8岁那年,母亲以她的成长为素材,出版了《学飞的盟盟》一书,大姨则在书中加入她小学时的一些画作。谢海盟看到书后很愤怒:“每一个人的成长,包括那些隐含自己众多心事的画作,在毫无思想准备的情况下就被拿出去示人,这是对我的不尊重,我不想在世人面前变成一个透明人。”

谢海盟和母亲冷战了好久,并渐渐地不愿与家人分享写作心得,写的东西也从不给家人看。从那时起,她经历了横跨整个青春期的挣扎阶段:她极不善社交,常与动物为伍;她没有同辈朋友,唯一可交流的只有崇拜她的表妹;和外界接触变得困难重重,甚至只去银行办事说两句话,她都不愿意。大学之后,她被诊断为亚斯伯格综合征,一种没有智障问题的自闭症。

父亲给了她极大的帮助,他说,“想清楚,这就是你的人生,你要认认真真去面对它。如果不能改变,我也喜欢你这个快乐的状态。”

在电影拍摄的几年里,谢海盟把目光落在了《行云记》的写作中。朱天文对媒体说,这本侧记比电影好看一百倍,并赞谢海盟为一个“情感华丽、着色酣畅”的电影留下了一本详实的证词。

关于今天的成功,谢海盟对家庭表示了感谢。她坦言,家庭资产是一种价值观、一种身教,会受用终生。

文学有异常残忍的一面,它的繁华、烟消云散都得由自己承担。昆德拉曾说:自我强大的人适合写作,因为是和内心对话。但要捕捉外界几不可闻的细微声音,就必须让自己内心的声音沉静下来。

写作是一条孤独而清贫的路,急于回到写作状态中去的谢海盟显然做好了准备。

(图片由本文作者提供编辑赵莹zhaoyingno.1@163.com)

猜你喜欢

聂隐娘侯孝贤刺客
刺客虎传
刺客
“宿主”与“蛔虫”
《聂隐娘》婚恋小探
从唐传奇到电影的文本变迁
刺客
侯孝贤的蚂蚁爬到戛纳
《刺客聂隐娘》凝望大师的侠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