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侬软语满校园
2016-05-14吴克敬
吴克敬
这个现在叫西安,原先名长安的城市,多的是秦腔般的慷慨激昂,黄钟大吕,就如今年春晚里摇滚歌唱家谭维维,配合华县老腔艺术家们,吼唱的那一出“老腔”一样,是震撼人心的,饱和着老陕所有的血性方刚、肝胆豪气。老陕们把这一种精神气质,融进了自己的日常生活,大家从四面八方来,聚合在这座三秦腹地的城市,吃羊肉泡,喝西凤酒,酣畅淋漓,痛而快哉。
阳刚豪迈的西安,固守着自己的这一种性格,但也绝不排斥别一样的柔美细腻,十分的包容,非常的宽怀。譬如吴侬软语,就历史地从长江下游,集体地北迁了两次。
头一次发生在这个城市名长安的时期,再一次发生在这个城市改叫西安的时候。
江苏沛县那个名叫刘邦的人,于秦末之时聚众反秦,并与西楚霸王项羽决战于乌江之滨,十面埋伏,使霸王兵败,一代美女虞姬首先拔剑自刎,他自己亦无颜再回江东,刘邦顺顺利利坐上了皇位,在长安城的西北角,修建了当时世界上最为盛大的宫殿群,即我们今天开辟成旅游胜景的未央宫。他自己黄袍加身,稳坐皇宫,颁旨行令,治理着蒸蒸日上的大汉帝国。他治国的理念,就一个大大的“孝”字,可他的父亲沛公,虽然被接进了未央宫,但老人家久居江南水乡,习惯了水乡的村社生活,享不了他儿子刘邦打下来的皇宫幸福,心烦意乱,闷闷不乐。刘邦问了老子,始知老子的心病,于是他要在长安附近,把他老子居住习惯了的水乡村落,原模原样地搬迁过来,房子要是原来的房子,街道要是原来的街道,便是鸡舍鸭棚、猪窝狗圈,以及拉屎撒尿的厕所,也不例外,都要是原来的材料,原来的地方,原来的样子。
当朝皇帝的圣旨呢,选址的人考察了皇帝老子生活过的水乡景象,发现临潼的新丰,非常适宜修建皇帝老子喜欢的水乡村庄,于是奉旨在不长的时间里,复制了一个江南水乡的村庄,让皇帝的老子搬进去,住得习惯,住得舒坦,住得喜欢,这是因为,满村都是皇帝老子原来的左邻右舍,大家张口吴侬软语,闭口吴侬软语,便是随迁而来的鸡鸭猪狗,啼鸣吠叫的声音,也带着江南水乡软软的糯糯的味道。
语音和语境,在一定时候,在一定地方,还真是作用不小。
刘邦以此安顿好了他的老子,可惜长此以往,临潼的新丰还在,而吴侬软语早已不见了踪迹。不过,长安改叫了西安,到新中国建立的1956年,上海交通大学整体搬迁来了西安,在唐时的兴庆宫旧址南边,新建起了西安交通大学,为了配合大学的建设,还把兴庆宫旧址,开辟成一个西安城最为吸引人的公园。一个时期里,西安交大校园满是吴侬软语,仅有一条马路之隔的兴庆宫公园内,也都满是吴侬软语。
交通大学西迁西安,与刘邦为他老子迁建新丰的意义不同,新丰的迁建,只是为了皇帝老子一个人的生活需求,而交通大学从长江口的上海西迁西安,按照高教部上报中央《关于沿海城市高等学校一九五五年基本建设任务处理方案的报告》所提出的,是为了加强内地高校教学质量的整体提升。国务二办最先收到这份报告,主任林枫于1955年3月30日见到文件的第二日,就同意了报告中关于交大西迁的意见,并及时报请给主管文教工作的陈毅副总理。陈毅4月2日批示送陈云副总理审核。4月7日,陈云表示同意,并请刘少奇、朱德、彭真、邓小平四位中央书记处书记审阅后,送到了周恩来总理的手上。一纸交大西迁的文件,不几天时间,就从7位中央领导的手上经过。后来,国务院召开全国文教会议,正式提出了交大西迁的总任务,并经毛泽东主席批示,下发给了全党。
文件提出交大西迁的原因,有此两大理由,其一为国家要加快工业化,但上海形势紧张,高校的作用难以发挥,而上海又是全国高校最集中的一个城市;其二为“一·五”建设已经启动,西安成为机械电力工业基地,进入有史以来空前绝后的大建设时期,但是西安高教力量薄弱,工科尤甚,整个西北也只有一所设在咸阳的西北工学院。应该说,交通大学西迁来到西安,对这两项亟待解决的问题,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起到了立竿见影的效果,影响是深远的,更是历史的。并在以后的年月里,不断地被证明着,被确立着。
交通大学西迁到西安最初的时候,把户口簿从上海迁转到西安的上海人有10万之多。
《永远飘扬的旗帜》,是西安交通大学党委宣传部编印的一本“西迁精神研究及纪念”文集,其中一篇资料性文章,清楚地写道,西迁西安的老教授就有张寰镜等好几位,其中也有部分年富力强的学科带头人,如年届56岁的钟兆琳和年届54岁的陈大燮,他们可都是当时全国都极为稀缺的一级教授。自然,绝大多数都是相对年轻的教授和副教授,他们占了教授群体的7%以上,譬如后来成长为学科带头人的庄礼庭、苗永淼、杨世铭、乐兑谦。蔡顾年、陆庆乐、蒋大宗、王绍先、石华鑫、刘耀楠、王季梅、吴励坚、何金茂等。
总之,西安交通大学迁建最初的几年,课堂上授课的教授讲师,操的都有江南水乡所有的吴侬软语,而课外和课余教授讲师的生活交流,以及众多在校学生的学习和生活,自然更都是江南水乡里的吴侬软语。我的一位亲戚,是我们乡里最先考入西安交通大学的学子,他在校读了一学期,受交大校园语音风气的浸淫,过年回到家里,竟然一改家乡话的味道,说得也很有江南水乡吴侬软语特效。如果我的亲戚是个参军吃粮的人,他要改掉本乡本土的口音,是一定要受到乡里人的鄙视和唾骂。我见过,村里有位当兵的后生,探亲回家,说的话不合本乡的味,别人还没怎么耻笑,后生的父亲就先下手了,抡着一把铁锨,把后生撵得满街跑,直到后生求饶,说回了本乡话,他父亲才放下铁锨,不再追打,但还给后生放话,要他把舌头捋直了,不要不说人话。我的亲戚,他读的是西安交通大学,他说话的音调发生了变化,他父亲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而如我一般大的小学生、中学生们,就更听着亲戚说的话,为一种时尚,为一种追求,以为他说话的音调不仅是我们本乡人认为的“人”话,而且是比“人”话要高级许多倍的文明话。我们向亲戚学着说话,虽然学得很别扭,很不着调,但我们是开心的,高兴的,便是我们的老人兄弟姐妹,听着我们跟上亲戚吴侬软语,也会开开心心地摸摸我们的脑袋,鼓励我们,要学亲戚说话,就学像一点,就学好一点。
在西安交通大学深造的亲戚,如此骄傲地影响着我们。我可以想象,10万上海西迁西安的交大人,在西安城里,在近距离接触西安人时,对西安的影响该有多大?亲戚当时给我们说过,西安城的人,从工作学习上,学习模仿着交大的上海人,在日常生活和业余活动中,更是刻意的学习模仿着交大的上海人,他们穿什么衣服,他们用什么护肤品,他们留什么发型,他们怎么饮食,像风一样,总会一时之间,吹遍西安城的大街小巷,引领西安人的生活方向。东大街从上海部分的搬来了一家名叫东亚饭店的馆子,这是与西安传统的羊肉泡馍馆、葫芦头泡馍完全不同的馆子,鱼虾海鲜,时令小炒,非常的清淡,非常的精致,这一切与西安人大碗盛饭、大盘子装菜的风格完全不同,味道亦完全异样,但是西安人趋之若鹜,口袋里掏得两个子儿,就要千方百计地进到东亚饭店的门里头,尝一尝那里的饭菜,碰巧了,如果还能聆听到在此用餐的交大上海人说话,那就不是一个口福的满足了,更有耳福的兴奋,会要高兴些日子的呢!
西安交通大学今年要举办“风云两甲子,弦歌三世纪”的建校庆典活动,于2016年2月4日上午,由陕西省作协及《延河》杂志社联合,组织了在陕部分作家,走进西安交大校园,开展了一次采风活动。活动中,现任西安交大党委书记张迈曾,接见了大家,并与大家座谈讲话。身兼陕西省人大常委会副主任的张书记,满怀深情地给我们回顾了西安交大西迁西安的历史,并饱含激情地介绍了西安交大今天的发展成果。他说了,2015年全国科技成果评奖,大专院校排名,清华北大之后,第三名就是西安交通大学。我不知道他们获奖的项目都是什么?但我从一本图册上看到,2014年他们有7个项目荣获高等教育国家级教学成果奖,其中“大学生自主实践的‘梦工厂——工程坊的建设与实践”,即荣耀地获得一等奖。张书记在讲话中强调,西安交通大学要办成世界一流的大学,他是国际的,他是国家的,而他更是陕西西安的。我听得懂张书记的讲话,西安交通大学在西安,就一定要立足西安,为当地的经济社会发展服务。一幅图片资料真实地记录张书记的这一办学理念,学校的领导,带队先后赴延安、榆林、铜川、咸阳、渭南、汉中等城市,实际考察研究,深入推进项目与技术合作。他们有中国科学院、中国工程院院士25人,与世界上包括美国的斯坦福大学、哈佛大学,英国的剑桥大学、牛津大学等135所知名大学展开了全方位的合作,并不定期地邀请世界知名大学的知名教授,到交大校园讲学交流。而外国留学生,也热情选择来西安交大留学,仅与香港理工大学合办的理通国际深造培训学院,自2002年起,就已培养毕业了2000余名各国留学生。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我没唐代诗人的浪漫,但我从西安交通大学这朵地处西安的高等教育之花,感知到了他们之于西安和陕西的重要,我要祝福西安交通大学,在他“双甲子”的诞辰年里,层楼高上,彩霞满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