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物长大，小得盈满

翁秀美

时光快得来不及停留。当春的裙裾拖曳着谢了的花花草草渐行渐远，天气更暖，绿意更深，夏季自此开始。

立夏是夏季的第一个节气。

立夏大都在每年公历的5月5日或6日，太阳到达黄经45°，交立夏节气。又时值农历四月，所以又称为巳月、初夏、槐夏、孟夏。

这一时节，万物任性生长，率意而为，油菜花开始结子，大豆、高粱、棉花生长旺盛，冬小麦扬花灌浆，田间杂草生长迅速，此时田间农活最为繁忙，第一要抓紧时间锄地，农谚说：“立夏三朝遍地锄”“一天不锄地，三天锄不了。”立夏农事有中耕、除草、栽稻、防灾，被称为三夏（孟夏、仲夏、季夏）大忙季节。

田间地头有忙碌的身影，那水边岸上，大自然也没闲着，一阵风一阵雨一阵阳光，描出一块块初夏新样，色彩鲜明的小景，长的扁的圆的方的，明朗，清和，鲜翠欲滴，实是养眼。就仿佛杨万里眼中的《小池》模样：泉眼无声惜细流，树阴照水爱晴柔。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动静相宜，美极。

节气的细微变化，动物植物们永远是第一感知者。

立夏初候：蝼蝈鸣。蝼蝈也叫蛤蟆。立夏时节蛙鸣分外响亮，特别是夜里，蛙声不断。

立夏二候：蚯蚓出。立夏，气温升高，水分增加，土壤潮湿松动，宜于蚯蚓柔软的身体在土壤中活动。它们一般从土壤里钻出的时节就是立夏。

立夏三候，王瓜生。王瓜就是土瓜。清乾隆《新郑县志》载，四月王瓜初生摘售，以相送谓之进鲜。王瓜在立夏后几天，开始成熟，因此被当作七十二候应的时间标志。

宜调怠净心，常如冰雪在心

立夏日，好些地方有立夏这天要称体重的习俗，称之为“称人”。人们在村口挂起一杆大木秤，秤钩上悬只凳子，大家轮流坐到凳子上面秤重。司秤人一面打秤花，一面讲着吉利话。称老人说：“秤花八十七，活到九十一。”秤姑娘说：“一百零五斤，员上人家找上门。勿肯勿肯偏勿肯，状元公子有缘分。”秤小孩时说：“秤花一打二十三，小官人长大会出山。七品县官勿犯难，三公九卿也好攀。”打秤花也有讲究，只能往外打（从小数打到大数），不能从外往里打。

《月令粹编》上说，妇女在立夏这天，把李子榨汁混入酒中喝下，认为能青春永驻，称为“驻色酒”。谚语有“立夏得食李，能令颜色美”之语。

“立夏吃个蛋，力气大一万。”立夏的传统食俗最经典的该是“立夏蛋”，家家户户煮鸡蛋，挑出煮熟未破者，用彩线织成蛋套，挂在孩子颈上。于是孩子们三五成群，进行斗蛋游戏，叫做“拄立夏蛋”（就是碰蛋），蛋两端尖的为头，圆的为尾，斗蛋时蛋头斗蛋头，蛋尾击蛋尾，破壳者为输，蛋头胜者为第一，蛋称大王；蛋尾胜者为第二，蛋称小王，或者叫二王。

还有“立夏吃了蛋，夏天不疰夏”之说。立夏起天气炎热，人们尤其是孩子会四肢无力，倦怠无食欲，称之为“疰夏”。孩子们胸前挂上煮熟的鸡蛋或者鸭蛋，可避免“疰夏”。人们又认为鸡蛋是圆的，寓示生活的圆满祥和，立夏日吃蛋也是祈求夏日平安的意思。

立夏之际，天干物燥，风多雨少，天气无常，此时易上火，心躁。《内经》说，“更宜调怠净心，常如冰雪在心，炎热亦于吾心少减，不可以热为热，更生热矣。”中医认为，“暑易伤气”，需养好心态，做到心静，以免伤身伤神。

水精帘动微风起，满架蔷薇一院香

初夏，槐树叶渐密，岸柳洒浓荫，春已离去，百花不复相见。崔道融有《春墅》诗：

蛙声近过社，农事忽已忙。

邻妇饷田归，不见百花芳。

惜春之情溢于纸上。

宋代赵友直的《立夏》亦是移情入景：

四时天气促相催，一夜薰风带暑来。陇亩日长蒸翠麦，园林雨过熟黄梅。

莺啼春去愁千缕，蝶恋花残恨几回。睡起南窗情思倦，闲看槐荫满亭台。

迎夏之时，方倍觉春日珍贵。万物皆向前生长，自然规律不可违背，但那小鸟儿的鸣叫一声一声，蝴蝶在落花前徘徊不去，又何尝不是在惋惜着春的离去，此种惋惜忧伤情绪，在诗人笔下，又增一层。

不管怎样，夏日已至，欣然接受才好。唐诗人高骈的《山亭夏日》色彩清新“绿树阴浓夏日长，楼台倒影入池塘。水精帘动微风起，满架蔷薇一院香。”有香有色，初夏的图景如在眼前。

立夏十五日，日日景不同，接下来，该是那充满希望与憧憬的小满了。

小满者，物至于此小得盈满也

小满，夏季的第二个节气，二十四节气中的第八个节气。《月令七十二候集解》中说：“小满者，物至于此小得盈满也。”意思是说自然界的植物至此时已很丰满茂盛，“满”是指麦子等农作物子粒饱满，但其实此时小麦类还未真正成熟、未达到最饱满的时候，所以称小满。

小满时，植物们有苦有甜，有盛有枯，皆全是顺应气候，自然规律便是如此。

小满之日，苦菜秀。秀是指开花。苦菜是一种野菜，小满时，各个品种的苦菜都开花了，有的单枝单朵，有的三五连枝。有一种几乎贴着地皮的苦菜，小小的黄色花朵，一开一片，花期长，分外漂亮。可以食用。

小满时节吃苦菜，可清除体内油腻。清炒、凉拌、做汤、做馅都可，有童谣唱道：甜苦菜，麻苦菜，孙子铲来爷爷卖，卖给城里的老奶奶，老奶奶笑呆呆，说它好吃是好菜。

小满后五日，靡草死。靡草是一种枝条细软的草类，喜阴，初生时生长很快，三月开小黄花，四月结子，因为是阴气所生，到入夏时因阳光太强烈，在小满二候时开始干枯而死。

再五日，麦秋至。小满时节又叫麦秋月。古人把粮食作物生长的时节叫春，成熟的时节叫秋。《月令章句》中记载：百谷以其初生为春，熟为秋，故麦以孟夏为秋。小满第三候正是小满节十天之后的候应。从小满第一天开始，小麦过了十几天的灌浆，已基本成熟，由绿转黄了。

小满时节的谚语，很多是说麦子的。如：

小满小满，麦粒渐满。

麦到小满日夜黄。

小满三日望麦黄。

小满十日满地黄。

小满十八天，青麦也成面。

……

还有“小满不满，干断田坎”“小满不满，芒种不管”，这里的“满”，是指雨水的盈缺，如此时田里缺水，田地干裂，即便到了芒种季节也无法栽种水稻。可见这时节雨水对于农作物的重要性。民间很多地方在小满期无雨时都会举行各种仪式的求雨活动，以求得雨水降临。

小满节气正值初夏，此时蚕茧结成，待采摘缫丝。《物类相感志》上说：“蚕过小满则无丝。”农家在小满这天，要把老蚕已结好的茧丢进锅去煮，抽丝纺纱。

江南一带，有“小满动三车”的谚语。三车指：丝车，油车，水车。小满这天起，蚕妇煮蚕茧开动缫丝车缫丝；油菜花结籽，人们打油菜籽到油车坊榨菜籽油；此时如遇天气干旱则用水车戽水入田。

描写清朝苏州风俗民情的《清嘉录》一书中有记载：“小满乍来，蚕妇煮茧，治车缫丝，昼夜操作……插秧之人，又各带土分科，设遇梅雨泛滥，则集桔槔以救之，旱则用连车递引溪河之水，传戽入田，谓之‘踏水车。……郊外菜花，至是（小满）亦皆结实，取其子，至车坊磨油，以俟估客贩卖。”

宋代诗人范成大的《缫丝行》极为真实地反映了这一劳动图景——

小麦青青大麦黄，原头日出天色凉。

姑嫂相呼有忙事，舍后煮茧门前香。

缫车嘈嘈如风雨，茧厚丝长无断缕。

今年那暇织绢著，明日西门卖丝去。

农家妇人夏日缫丝的一幕幕忙碌而有序，煮茧时散发出的香气，缫车在抽丝时的声音，厚厚的茧抽出的丝多且丝质绵长，发出柔和洁净的光泽，这么好的丝，明天定能卖个好价钱吧？字里行间，仿佛看到忙碌中农妇脸上的笑意，和她们心中明亮的希望。

梅子金黄杏子肥，麦花雪白菜花稀

茧香，麦香，槐花香，夏日长，夏云静，夏木阴。绿涨池塘，鱼翻荷叶，中庭栀子清香远，窗下芭蕉可题诗。季节握着“小满”这支笔，轻轻的，一笔一笔，抒写着初夏心情。

在翁卷的《乡村四月》里：“绿遍山川白满川，子规声里雨如烟，乡村四月闲人少，才了蚕桑又插田。”四月江南，烟里人家，绿与白，近与远，动与静，布谷鸟在细雨中声声啼叫，农家人正在忙碌采桑养蚕插秧。

立夏迎夏，万物长大；小满不满，小得盈满。忍不住要赞美土地之厚德，歌颂时节之伟大，在这个节气里，万物的生长速度快得令人惊叹，在令人眼花缭乱的争先恐后中，又体现一种有条不紊的谦和礼让，为我们开启了一条芳香盈路、绿意葱茏的夏日之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