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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攀百尺,手可摘星辰

2016-05-14繁浅

花火B 2016年5期
关键词:小鱼

繁浅

作者有话说:

十一月底的时候我和姐姐一起去北京,在一个特别破落的小站点等火车,天上下着小雨,泡面味和各种方言夹杂在一起,让本来就小的空间显得挤挤挨挨。有一刻我突然觉得这是一个适合讲故事的地方,于是写了这个关于耀眼少年和神奇少女的故事,希望你们能喜欢。这是我第一次在《花火》过稿,感谢我的编辑眸眸——长得好看的人果然也很温柔,也谢谢从来没想过放弃的自己,以后尽量克服懒癌,勤奋写稿!

你可以一路披荆斩棘,伸手摘星,可你能不能回一下头,能不能等等我?然而现在,这些话再也开不了口。

有一刻我很想告诉你,这世上的爱情各有通途,但遇见你,我再无退路。

可最后,我只能看着你一直往前走,你永远不回头。

01人海里抓了只阮小鱼

火车候车厅的值班室里只亮着一盏台灯,昏昏暗暗,窗户缺了半扇玻璃,寒风从夜空里摘下稀疏的星光灌进来。纪清则迎风打了个冷战,低头看看手表已经是23点09分,离火车到达这一站还有十五分钟,他裹紧军大衣戴着厚毡帽到候车厅吆喝——

“还有十五分钟开往南京的火车就要到站了,请要去往南京的旅客抓紧时间准备检票上车。”

阮小鱼用围巾缠住半张脸,捏紧身份证和车票排在队尾,装得鼓鼓囊囊的灰白色编织袋拖在地上,眼看她前面的大叔检过票,肩头扛着巨大的行李包身轻如燕地越过那扇铁门,她赶紧跟上去,可一只脚还没迈出去就被纪清则拦了下来。

“阮小鱼?”纪清则犹疑地喊了一声,伸手拽下她的围巾,看清那张脸后立刻提高了音量,“果然是你,你不会又要跑吧?”

“你谁啊你!”阮小鱼吓了一跳,左扭右拧想要甩开他的手,“快松手,我要赶车!”

“你跟我说清楚,你是不是又要逃跑?”纪清则紧紧抓住她的手腕不撒手。

深夜火车站,穿着工作制服的少年和神色慌张的少女拉拉扯扯,一起夜班的张叔一脸“你别解释,我全懂”的八卦表情,乐呵呵地说:“小纪啊,和你小女朋友闹别扭了吧,快哄哄,接下来的活儿叔全包了。”

莨城东站是一个小站点,火车经过只停留三分钟,大铁门“哗啦”一声关上,去南京的火车已经离站了。

“都怪你!”阮小鱼狠狠推了纪清则一把,他一时没有防备被推得一个趔趄,“我们认识吗?我要投诉!工作人员居然耽误我坐火车,我要投诉!”

“喂,你忘了?”他压低声音提醒她,“我是九班的纪清则,上次英语随堂检测我改你的卷子算错了分数,你还说要打断我的腿。”

“这种话我说过很多次。”阮小鱼冷笑,“你以为认识我,我就能原谅你?”

纪清则看着她趾高气扬的模样,微低着下巴摸了摸鼻子,突然话锋一转,神神秘秘地笑了:“要去南京,阮小鱼,你都要出省了,看来这次数学真的考得很差啊!”

“要你管!”阮小鱼涨红了脸,抓着编织袋站在那里,愣过半晌渐渐灭了气焰,委委屈屈地撇嘴,“纪清则,我饿了,我想吃火锅。”

纪清则按住突突跳得欢快的太阳穴无奈地说:“阮小姐,现在是深夜11点43分,方圆五里都没有商店,吃什么火锅?”

阮小鱼人生如戏,立刻蹲在地上开始抹眼泪,怎么劝都不起来。

整个年级都知道阮小鱼是个怪少女。

二中不是莨城的重点中学,学风相当自由,很多学生潇洒度日,视成绩如粪土,偏偏阮小鱼把“粪土”看成金镶玉,一分一厘都要计较。

不过她成绩很好,是年级前三名的长期保持者,连贴在光荣榜上的那张照片都因为盘踞时间太久,风吹雨打,眼睛脱色变成了白内障。

聪颖勤奋的阮小鱼简直是老师们的心头宝,如果非说她有什么令人十分头疼的缺点,就是心理素质奇差无比。她只要觉得自己考试发挥失常,就要逃跑几天,考得越差,跑得越远,几个老师轮番上阵才能劝回来。

纪清则没想到替爸爸上晚班的第一天就在人海里抓到了一只阮小鱼。

不过他直到现在才觉得阮小鱼的奇怪并不只在“考得差就跑”这一点上。

你想想看,哪一个脑子正常的女孩子会在半夜十二点的破落火车站撒泼非要吃火锅不可?

02火锅女侠,勇闯天涯

纪清则耐心问了半天家庭住址,要送她回家。可她倔得很,蹲在地上捶着腿,哭天抢地,闹着要吃火锅,就是不说住在哪里。

纪清则没办法,只好把她带到了呼呼漏风的值班室。他把台灯扭到最亮,翻翻捡捡从抽屉里找出两桶四川火锅风味泡面,摊了摊手:“只有这个,凑合吃吧。”

“品质生活就是从不将就。”阮小鱼解开她肥胖的编织袋开始一件件向外掏东西,黄铜质地的酒精炉,一口小锅,等她拆开一个铁盒子,摸出密封的固体酒精燃料时,才惊醒了一直目瞪口呆的纪清则。

“阮小鱼,固体酒精是易燃物品,不能上火车!”

“你急什么,我不是没登上火车吗?”阮小鱼斜睨了他一眼,“愣着干什么,把锅给我架炉子上,加水点火啊!”

按照她的吩咐,纪清则先把暖壶的水倒进锅里,然后点火,酒精块“噌”地燃起来,不一会儿水就沸腾起来。

阮小鱼居然又从编织袋里拿出一个塑料包,然后一样一样从里面拿出切好的土豆片和白菜、洗干净的空心菜、化了大半冰的鱼豆腐还有金针菇放进锅里,还礼貌地问他:“需要芝麻酱和辣椒油吗?麻油要不要?要放醋吗?火锅料你喜欢麻辣还是微辣?”

纪清则敬畏地瞥了眼那个依旧鼓鼓的编织袋,再欲言又止地看看出远门还把锅和菜背在上的阮小鱼,踌躇了下应道:“谢谢,都可以。”

世界真的很奇妙,上一刻还用“打断腿”这种奇葩事件来回忆之前确实有过交集的两个人,竟然在深夜一点钟的漏风值班室相对而坐,热火朝天涮起了火锅,几把空心菜下肚就满嘴流油地勾搭着对方肩膀称兄道弟起来。

阮小鱼把长发高高盘在头顶,像个道士。她辣得一双大眼睛水汪汪的,一只手呼哧呼哧扇着风,另一只手很自然地从兜里拿出两个生鸡蛋,“啪啪”两声磕进火锅里。

纪清则发誓,这简直是他人生中最离奇的一晚,阮小鱼也是他见过的最奇怪的人。

“火锅也吃完了,这里没有地方睡,我送你回家吧,明天还要上课。”纪清则手脚麻利地清理残局。阮小鱼肚子撑得鼓鼓的,瘫在椅子上不能动弹。

“喂,阮小鱼,这里太冷了,真没有地方让你睡。”纪清则蹲在她面前认真地说。

寒风渐止,火锅的温度在四肢百骸里流窜,阮小鱼对上他的目光,突然觉得这个男生还挺有魅力。

她一向没什么朋友,好不容易遇到这么有耐心的纪清则,大半夜还愿意陪她涮火锅,她可不想走。

“没关系。”阮小鱼黑亮的眼珠一转,打了个响指,“我有准备。”

话音刚落,她就兴奋地去翻编织袋,从里面拖出简易单人帐篷,粉色碎花毯子和柔软的羽绒枕头。

纪清则忽然淡定下来,他觉得就算阮小鱼下一秒从袋子里掏出一套九十平方米的两居室,说是从北京二环带回来的,他也能镇定地打听多少钱一平方米。

“阮小鱼,你一直都背这么多东西出门吗?”纪清则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番。阮小鱼看起来那么瘦,厚厚的迷彩棉服裹在她身上也不显得臃肿,可居然能把这么多东西带在身上。

“我是女侠啊,火锅女侠,勇闯天涯,背这点东西算什么!”阮小鱼已经找好落脚点,铺开毯子,放好了枕头,她打个哈欠冲纪清则摆摆手,“困死了,我要睡觉,晚安。”

她一抬手,衣袖缩上去半截,纪清则突然看见她右手的小臂上有一块触目惊心的伤疤。

03“喜欢你”,只需要一瞬间

阮小鱼一觉醒来才五点多钟,天沉如墨,细碎的星光缀在深紫色叠云上,朦朦胧胧投出一丝亮色。

台灯还亮着微弱的光,纪清则趴在桌子上睡得正香,阮小鱼蹑手蹑脚地爬起来凑过去仔细看他,男生皮肤像光滑的豆腐,眉型生得英挺,细细看下来也能帅到学校一线水平,估计是平常穿得太朴素,才掩盖了他的光芒。

不过话说回来,谁还会在这个年纪穿喇叭裤啊!

阮小鱼怀着复杂的心情又看了他一眼,然后收回目光打包东西,坐最早的一班公交车直奔家里。

逃跑失败,阮小鱼只好乖乖去上课,没过几天就发了成绩,数学果然考得很差,阮小鱼盯着87分的试卷直叹气,数学老师还特意把她叫到办公室谈话。

窗外阳光和煦,温柔的光线疏疏落落洒进办公室,也把数学老师的脸色衬得十分温柔。

“这次的题目比较难,80多分考得还不错。”数学老师拍拍她的肩膀,一脸欣慰地说道,“不过老师觉得你进步最大的就是这次没跑。”

什么没跑,我是没跑成好吗?阮小鱼在心里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声音依旧甜美恭敬:“老师,那这次数学最高分是多少?”

“最高分……”数学老师看了眼成绩表,喜笑颜开,“九班的纪清则考了147分。”

似乎一个大锤当头落下,有一瞬间阮小鱼只觉得眼前一片漆黑,六十分的差距啊,早知道那天在火车站就该趁他熟睡打断他穿喇叭裤的腿。

“对了,小鱼,听说你妈是植物学家,那你耳濡目染也应该有点真传。”老师声音愈发温柔,笑眯眯地递给她一个表格,“咱们学校北操场有一片云杉林,张老师请了两个月的假,在这期间云杉就交给你和纪清则管理了。”

“为什么?”阮小鱼特别不情愿,但对上数学老师镜片底下马上变得锐利的眼光,立刻能屈能伸,“我是说为什么这么晚才布置给我这个任务?我从小到大都特别喜欢云杉,甚至一度觉得我上辈子就是个云杉精。”

第二天下午阮小鱼就扛着锄头出现在北操场云杉林,围绕着一树树苍翠团云细加打量,啧啧称奇:“原来这就是云杉啊,我还一直以为是迎客松。”

纪清则难得丢给她一个白眼。

“以后每天下午放学后你都要跟我来这里观察植物或者浇水、除虫、防冻,有别的事我会再通知你。”他看着表情懵懂的阮小鱼,又嫌弃地指了指那把锄头,“以后这个工具就不用带过来了,就算是它作为你的装饰物毫无违和感,但毕竟这里没有两亩田给你种。”

阮小鱼看在他貌美如花的份上只是撇了撇嘴,没有反击。

一连二十天她都准时来云杉林和他会面,从下午放学到晚自习有一个半小时的空闲,他们本来也没什么玩得好的朋友,后来干脆每天带了晚饭来这里吃。她还几次试图带火锅过来,都被纪清则严厉地否决掉。

“你说我们整天这么花前月下的……”阮小鱼一脸娇羞,托着下巴看他,“你长那么好看,我真是占大便宜了。”

“人贵有自知之明,你在这方面能拿满分。”纪清则套着白大褂,少年挺拔的骨节把一件平淡无奇的衣服穿出了儒雅的韵味。他戴着口罩,目光专注,两手在枝丫间忙碌不停。

“你在干吗?”阮小鱼伸头靠到纪清则身边好奇地问,长长的马尾辫搭到一侧肩膀,发尾被风轻轻卷起,扫到纪清则手上。

随着她靠近,清淡的柚子香似有若无,纪清则手指僵硬,突然红了脸。

“在剪摘虫囊。”纪清则强装镇定清了清嗓子,“冬季或早春人工剪摘虫囊可以预防大袋蛾。”

“原来是这样。”阮小鱼不管不顾盘腿坐在地上,伸手拽拽他的衣角,满眼崇拜,“你懂得可真多。”

阮小鱼总是特立独行,纪清则经常听见有人说她人傻又炫富,如果谁说她哪样东西好看,她马上就会买个一样的送给这个人,对所有人都不吝赞美之词且语气极其夸张,可还是没人喜欢她。

其实他注意她好久了,和他常年瓜分年级一二名的小女生,最开始是她的奇怪吸引了他的目光。可随着时间推移,相处得久了,好像有一颗种子在他心里悄悄萌芽,静静生长,她的一颦一笑是春风,是养料。就在这一刻,纪清则看着坐在泥地上笑眼弯弯如月的阮小鱼,突然觉得心口哗啦啦开出一朵花来。

在断断续续的了解中,纪清则知道她爸常年在国外做生意,妈妈东奔西跑,沉迷植物研究,她被丢在国内一直跟老派古板的奶奶生活。奶奶不喜欢她,所以从来不管她,只给她足够的钱来过活。

没有朋友,没有亲近的家人,所以阮小鱼不知道在集体里应该怎么同别人相处,因为过分热情和不分场合地脑洞大开让周围人都非常讨厌她。

“喜欢是一种什么感觉呢?”阮小鱼用食指点着脑袋,对上纪清则的目光,若有所思,“我现在好像明白了一点点。”

阮小鱼,她太孤独了。

纪清则看着她落寞的表情,顷刻间心潮涌动,张开双臂给了她一个轻轻的拥抱。

那一刹那的心潮涌动让他清清楚楚感受到喜欢,后来他才明白,不是“喜欢”这种感觉能够转瞬即定,而是“喜欢你”,只需要一瞬间。

04岁安慢煮酒,老后归故乡

一个短暂的拥抱让阮小鱼脸红心跳,她赶紧扯出个话题来避免尴尬。

“朋友,你是不是以后想做个护林员?要不然为什么懂这么多关于树的知识?还有你晚上为什么会在那个破火车站值班?我老早就想问你,怕惹你不开心,硬憋到现在。”

纪清则摘下口罩也学着她的样子盘腿坐下,皱紧眉头:“你真的想知道?”

阮小鱼被他严肃的表情吓了一跳,好奇心更加澎湃,忙不迭地点头。

纪清则从来没对任何人讲过,他的父母曾是傈僳族自治县的养林人,那里在横断山脉中南部纵谷地带,三江并流腹地,纪父纪母被分配参与荒山造林和森林抚育,专管红豆杉和青刺果基地。

从贫乏荒瘠到绿树如长毯铺满山野,他们为之付出了十年青春,还在这里生下了纪清则,原本生活安稳幸福,可纪清则长到五岁,一场灾难突如其来。

一次规模不大的森林火灾,原本并不严重,可当时林子里居然有一个叫宋霜的年轻女人,还带着个四岁大的小姑娘,据说是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游客。

为了救人,他爸妈冲进火场,两个人都救了出来,宋霜毫发无损,小女孩也只是轻微烧伤,可纪母大面积烧伤,纪父也被一棵倾倒的大树砸断了腿。

因为医疗条件有限,纪清则的妈妈最终死亡,爸爸的腿也落下了残疾,每当阴天或气温过低都疼痛难忍。

森林抚育的工作不能再继续,纪父带着尚且年幼的纪清则来了小县城莨城,在破旧的火车站里找了一份检票的工作。

“阴天或者很冷的时候我就帮我爸过来值夜班,夜里寒气太重,他腿受不了。”纪清则侧过脸看着一脸悲伤的阮小鱼,轻声说,“其实当时也有更好的选择,但我爸非要来莨城,因为这里是我妈的故乡。”说完这句话,他抬眼看向远处,鸽子在屋顶迈步,飞鸟收羽站在枯枝上,半空旷旷,一片寂寥。

纪清则有感而发,喃喃自语:“我也希望能有一个人,岁安慢煮酒,老后归故乡。”

听力超群的阮小鱼一个饿虎扑食冲到他面前,眼睛圆睁,哽咽道:“你看我怎么样?除了傻、怪、呆,也没什么缺点。”她赶紧右手握拳放在耳边庄重宣誓,“纪清则,你放心,我会对你好的。”

“你啊,确实不聪明,哪有这么说自己的。”纪清则长叹口气,摸了摸她的头顶,“对你好这种话,应该我来说。”

从火车站的深夜火锅到云杉林的花前月下,对阮小鱼来说就像一场梦,可等到梦醒了,纪清则已经站到她身边。

05少年攀百尺,手可摘星辰

盛夏蝉鸣结束了一个学年,等到秋意渐起,他们也迎来最后的拼搏。

纪清则和阮小鱼都是二中殿堂级学霸,虽然其他科目比不上阮小鱼出类拔萃,但他数学非常好,阮小鱼就逊色很多。

高三一模后,难度几乎比肩奥赛的试题击退了无数学子,阮小鱼拿着90分的卷子欲哭无泪,扯过纪清则的试卷,傲娇的146分似乎正冲她翻白眼。

“大哥,要怎么才能考到146啊?”阮小鱼抓住纪清则的胳膊拼命眨着猫一样的眼睛冲他放电,企图得到一星半点高人秘诀。

“很简单啊!”纪清则耸耸肩膀,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阮小鱼眼睛发亮,立刻竖起耳朵,只听他慢悠悠地传授经验,“少答一道填空题就行了,我最后一个填空题的答案忘了写到答题纸上。”

阮小鱼又犯了暴脾气,好不容易才压下想打断他腿的冲动。

不过好像说得也没什么不对,他可是数学天才纪清则啊,十八岁就能和教授一起研究斯托克斯公式应用的纪清则,数学考不好才比较奇怪吧。

“这个周末我们去阳光家园好不好?”晚自习后纪清则送她回家,她挽着他的胳膊欢快地问,“小衡周六过生日。”

“好。”纪清则应下来,路灯撑破黑暗,映亮旁边那幢气派的别墅,他搓了搓阮小鱼的脸颊笑着说,“都听你的,快回去吧。”

阮小鱼一步三回头,依依不舍,纪清则一直等到她卧室亮起灯,才慢慢踱步回家。

窗台上的绿萝枝叶轻摇,她打开窗户看着纪清则的背影渐远,忽然浅淡的悲伤从心里漫上来。

如果做一个傻子能和你长久,那我想永远傻下去。

周六一大早,纪清则就在楼下等她,她匆匆收拾好装备,塞进编织袋里背在身上,赶紧跑出门,跳上他的自行车后座。

车子拐上苑楹路,洒水车刚过去,马路湿淋淋的,绿化带里泥土的味道在空气中萦绕,阮小鱼揽住纪清则的腰,兴奋地大呼小叫:“向前进,向前进!”

纪清则把车子踩得飞快,路边风景宛如飘带蜿蜒而过,阮小鱼的笑声响了一路。

到阳光家园门口,他长腿撑地,稳稳地停了下来。阮小鱼笑嘻嘻地站到车后座上,弯腰搂住他的肩膀,夸奖道:“大哥,你真是文能提笔战函数,武能跑过尘与土。”

“快下来。”纪清则抓住她的一只手,“我去拿蛋糕。”

阳光家园是脑瘫患者收容中心,阮小鱼经常来这里,她一进门就有几个孩子围上来高兴地拍手。

“阮小姐来了。”一个年轻的康复老师熟稔地和她打招呼。

“嘘——”阮小鱼紧张地看了一眼外面,纪清则刚从对面甜品店回来,正在整理蛋糕上的蝴蝶结,“小许老师,我带朋友过来了,不要说认识我,今天真的要麻烦你。”

小许老师了然地点头。

进了活动室,她发现小衡正在摆弄一个粉色气球。听见开门声,小衡立刻把视线投过来,看见阮小鱼,他丢开手中的东西冲过来就是一个熊抱。

小衡也就比他们小两三岁,是个眉清目秀的男孩子,又高又瘦,笑起来还有可爱的酒窝,可智力只有四岁左右,他一看见阮小鱼就一遍遍叫着姐姐,抓着她袖子不撒手。

热热闹闹唱过生日歌,切了蛋糕,阮小鱼叉着腰元气十足地高喊:“小鱼姐姐给你们表演个节目好不好?”

可怜纪清则一口蛋糕还没送到嘴里就被她拉过去换戏服。

节目开始,阮小鱼穿着贴身的燕尾服,系上大红领结,高高的帽子罩住绾起来的长发,让她看上去像个英俊的魔术师。

而纪清则就比较惨了,连露脸的机会都没有,狮子的连体装从头到尾把他捂得严严实实,为了节目效果他还被剥夺了直立行走的权利,趴在地上匍匐前进。

“钻火圈!”阮小鱼拿着呼啦圈放到纪清则面前,他笨拙地爬过去,惹得观众们哈哈大笑。

马戏表演终于结束了,孩子们到了午休时间,纪清则累得满头大汗,瘫在地上:“阮小鱼,你是不是嫉妒我的美貌,非要牺牲我来衬托你?”

阮小鱼没有接话,坐在他身边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纪清则,谢谢你陪我来这里,下个月你不是要出国参加国际数学奥赛吗?一路顺风!”

纪清则立刻坐起来盯着她:“你怎么知道?”

“这是好事啊!”阮小鱼扬起笑脸,“你为什么要瞒着我呢?”

纪清则本来就该是手可摘星辰、意气风发的少年,不该为任何人停留。

尤其是她。

06世界之大,请你代我看花

接到奥赛邀请已经有大半个月了,但纪清则始终没有下定决心参加,高昂花销和国外陌生的环境都让他望而却步。

尽管老师一再劝他这次机会有多么难得,如果表现出色不仅能获得高额奖金,还会有在知名大学读书的机会。

他不想参加,所以也没有告诉她。

离开阳光家园,纪清则推着车子跟着沉默的阮小鱼步行走了很久,一直到市中心的喷泉广场她才停下来,新奇地探头打量被排排喷泉环住的中心水池。

喷泉池里有新养的红白锦鲤,一条条在清可见底的池里摇头摆尾,阮小鱼趴在池边看了一会儿,突然高高举起手臂提议道:“纪清则,我们今天听天命,把这里当许愿池,我投一个铜钱,如果是正面你就出国比赛,反面你就留下来。”

还没等纪清则表态,阮小鱼就摸出一枚铜钱,虔诚地闭眼,嘴里念念有词,随后手指轻弹,铜钱高高跃起,“扑通”一声落入水中。

谁知道没掌握好距离,铜钱抛得有点远,阮小鱼拿出手机拉近镜头想拍张照片,刚按下拍照键就听见管理员大叔气势汹汹的声音由远及近:“池里不能扔东西,都别跑!看我不好好修理你们!”

纪清则手疾眼快,拽着阮小鱼撒腿就跑,跑了几米才想起来手里还推着自行车,他赶紧跨上车载着阮小鱼歪歪扭扭一溜烟儿跑远了。

“我的乾隆通宝啊!”阮小鱼一路哀号。

一直到了家门口她还怏怏不乐,点开手机看了一眼照片,然后伸到纪清则面前,照片还算清晰,那枚铜钱正面向上躺在池底。

纪清则一言不发。

“你快去发光发热吧。”阮小鱼哈哈大笑,豪迈地拍拍他的肩膀。

“小鱼。”纪清则急切地抓住她的手腕,刚想说什么就被她打断。

“嘘——”阮小鱼将食指轻轻压在唇上,收了笑容,表情认地说道,“纪清则,如果我的存在会阻碍你变成更好的人,那我毫无意义,而且,我们俩根本就不可能有什么未来。”

阮小鱼卷起袖子把那个伤疤清清楚楚展现在纪清则面前:“我是宋霜的女儿,你看,感情很多时候不只是两个人的事情。”

纪清则呆立当场,一脸不可置信。

她向后退了一步,弯起月牙似的眼睛,元气十足地冲他挥手:“再见啦,纪清则,你要变得更好才行。”

阮小鱼干脆地转身,将前尘往事都撇在身后。

同他告别就像作别全世界,以后世界之大,他代她去看花。

有企业愿意赞助纪清则出国,他在奥赛中勇夺金奖,被普林斯顿大学录取。

再后来,他成了普林斯顿大学最年轻的讲师,阮小鱼在网上看到了他的照片,依旧高瘦且英俊,眼眸清亮,意气风发地站在三尺讲台上,再也不是那个被贫穷压到尘埃里的少年。

“这样真好。”阮小鱼把那张照片洗出来小心翼翼夹进日记本里,她又读了一遍几年来的字字句句,忽然觉得有点难过。

她发誓,只是一点点难过而已。

可难过有什么用呢,如果不是当年做出了那样的选择,她现在就有足够的勇气站在纪清则面前,坚定地告诉他:“纪清则,我忘不了你,遇见你,我毫无退路。”

你可以一路披荆斩棘,伸手摘星,可你能不能回一下头,能不能等等我?

然而现在,这些话再也开不了口。

07你永不回头

宋霜从很年轻时就醉心植物研究,后来带着四岁的阮小鱼去了傈僳族自治县,看那里退耕还林、绿树连绵,特别激动,在没有任何报备的情况下偷偷进了林区采集标本,遇上了那场森林火灾。

纪父纪母拼命救她们出来,可面对一死一伤的结果,原本就胆怯的宋霜更是口不敢言,纪父口中的见义勇为成了一个笑话。

也因为如此,纪清则的母亲逝世后没有获得任何补偿,纪父在腿伤未愈的情况下带着尚且年幼的纪清则连夜乘车离开,远离那些难听的流言蜚语。

阮小鱼是在父母的一次争吵中知道了这件事,宋霜因为巨大的心理压力出现了严重的精神问题,爸爸带她出国治疗,阮小鱼无意中发现垃圾桶里那张撕碎的纪清则的照片。

所以在二中见到纪清则第一眼的时候,她就认出了他,一个贫穷孤僻的男孩子,整天独来独往,她就想,一定要让他快乐起来。

其实火车站遇见的那天她早有准备,她手里的车票是一张过期票,她事先打听好纪清则会在那周替爸爸值班,她才佯装要逃跑,实际上只是为了认识他。

原本只是想和他做朋友,没想到感情慢慢脱缰,再难收回,潦倒收场。

不过没关系,在“喜欢”这件事上,有时候只是经过就已足够。

毕业后,她拒绝了几家待遇很好的医院,执意留在阳光家园做康复老师。

康复家园的孩子们还是喜欢叫她小鱼姐姐,她也总乐此不疲地表演马戏团节目。晴朗的盛夏午后,她穿着贴身燕尾服,系上大红领结,用高高的帽子罩住扎成道士头的长发,在一群欢天喜地的孩子里手舞足蹈。

一切都还好,只是不会再有抱怨遮掩了他无双美貌的狮子先生。

隔着一扇窗户,纪清则静静看了很久,然后轻叹一口气,转身离开。

这次回国是他应邀为国内一所大学做讲座,顺便为父亲办理移民。

或许他再也不会回来,临走之前他忽然让司机绕了很远的路来阳光家园,站在外面再悄悄看她一眼,就当是告别。

“他走了?”阮小鱼一进办公室就低声问百事通小许老师。

小许老师也跟秘密接头似的压低声音:“走了,纪先生大概在外面站了半个小时。唉,我说小鱼啊,你们俩怎么不好好聊聊?纪先生现在帅得不得了……”

“喂,小鱼……”小许老师扶住她的肩膀怯怯地问,“你怎么哭了?”

“纪先生现在这么英俊潇洒……”阮小鱼捂着眼睛号啕大哭,“我替他高兴。”

阮小鱼是真的为他开心,至于那个秘密,就随着那枚全是正面的铜钱永远沉在池底吧。

比如她并不是宋霜的亲生女儿,真正的阮小鱼早就丧生在那场大火里,在奶奶去世后孤苦无依的她只是因为有个被火燎过的伤疤被爱妻心切的阮父收养,她从此成了阮小鱼,阮家还把她脑瘫的弟弟小衡送到条件最好的疗养院,并且承担了全部康复费用。

所以挽留他的话,她怎么说得出口?

就让她爱着的那个人一直向前走,永远不回头。

编辑/眸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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