嘻哈精神打造美国梦

许俊颖

从2015至今的美利坚合众国，如果说到现象级的文化事件，除了选战和特朗普闹剧之外，就数这部红到发紫的百老汇音乐剧《汉密尔顿》了。通过各种社交媒体和电视节目，《汉密尔顿》和作者林-曼钮尔·美兰达（Lin-Manuel Miranda）的影响力已经达到甚至超越了史上任何一部音乐剧，成为人人争相谈论的文化现象。美国第一夫人米歇尔更是将其称之为“我生平看到过各种艺术形式中最好的一部艺术作品”。被公认为指标性的《纽约时报》剧评半开玩笑地说：“（这部戏值得）你抵押房子或者出租孩子来换一张票去看。”

你也许会问，究竟是怎样的一场演出能引起全美乃至所有英语国家这种程度上的关注？本文希望通过介绍《汉密尔顿》的创作和演出历程带你一窥究竟。

2007年，当时年仅27岁的林正在外百老汇主演自己人生第一部自编自演的嘻哈音乐剧《在高地》（In the Heights）在演出间隙度假途中，他在机场书店随手拿起一本美国国父亚历山大·汉密尔顿的传记《汉密尔顿》（Ron Chernow著）打算随便翻翻，但是却意外发现在所有国父当中最不为人所知的这位，居然有着如此传奇的人生，而且与他最为推崇的嘻哈精神高度统一。

于是，林开始在《在高地》的演出之余，着手创作一个叫《汉密尔顿的混音带》（The Hamilton Mixtape）的概念专辑。2009年5月12号，刚刚上任不久的奥巴马总统在白宫举办了一个题为“诗歌、音乐和口语之夜”的晚会，林是被邀请的艺术家之一。当时白宫的意思是让他表演《在高地》的片段，但是他当时刚刚写完这个概念专辑中的第一首歌《汉密尔顿》（后来演化为音乐剧的同名开场曲），机会难得，他决定冒险在现任总统夫妇和华盛顿总统夫妇画像前表演。虽然他紧张到结巴的介绍引起了全场善意的哄笑，但是当他表演完，全场轰动，奥巴马夫妇起身鼓掌欢呼。2015年2月，《汉密尔顿》开始在外百老汇著名的公共剧院上演，两次增加演出场次，并且全部售罄；2015年的8月，《汉密尔顿》登上百老汇舞台。

而《纽约时报》剧评中所说的“当房子租孩子”的戏言其实并非完全玩笑话，《汉密尔顿》目前的确是红到发紫，一票难求。那它到底有多红呢？请看一组数据：

从2015年2月开始演出的外百老汇版本连续延长了两次，最终在5月3日结束，整个4个多月的演出票全部售罄；

据报道，该剧的投资额约在1250万美元左右，而仅仅在首演后五周就已经收回了四分之一的投资，目前完全收回；

《汉密尔顿》的每周上座率都达到102%左右，票房收入170万美元左右，据业内人士估计，到今年8月的年票房收入将突破1亿美元大关，打破此前由《狮子王》保持的年票房纪录；

目前在网站上的票最晚卖到2017年1月，而且已经全部售罄。在周末比较好的座位的市价在1500-2000美元一张，而且是合法的票务经纪价格，黄牛价可能更高。每天都有人在剧院前排队24-48小时不等，风雪无阻，希望可以等到一张退票；

今年4月18日，林凭借《汉密尔顿》一剧获得了美国普利策文学奖（戏剧类）。早先公布的2016年托尼奖的提名名单中，《汉密尔顿》破纪录地获得了16项提名，而托尼奖的奖项设置中，一共只有16个音乐剧类奖项，也就是说，《汉密尔顿》获得了所有可能的奖项的提名，而且极有可能赢得大部分奖项。

与《汉密尔顿》密不可分，获得万众瞩目的另一个名字当属它的创造者，林-曼钮尔·美兰达，他从概念专辑开始，作词作曲并且亲自演出主角亚历山大·汉密尔顿。

林这个出生于纽约波多黎各移民家庭的孩子，从高中开始就迷恋上戏剧和音乐，在大学期间组了自己的即兴说唱团体。他的第一部百老汇音乐剧是2008年的《在高地》，也是一部以说唱为主的演出，讲述他出生成长的曼哈顿最北面华盛顿高地的一群年轻人的故事，获得当年托尼奖最佳音乐剧和最佳作曲两项大奖，以及格莱美奖最佳音乐剧专辑，在百老汇驻演了1200多场，目前正在伦敦驻演。

但是，林之前的成功与《汉密尔顿》无法同日而语，如果说《在高地》让他成为了百老汇的宠儿，那这部以美国国父的一生为题材的嘻哈音乐剧则让他成为了全美国的宠儿。除了屡次被邀请到白宫演出，以及频繁出入各大深夜谈话节目之外，《汉密尔顿》的超级粉丝中还包括无数巨星，而说到该剧的头号粉丝，当属亲眼看着这个演出成长的奥巴马夫妇。不但多次邀请林来白宫演出，奥巴马还和林在白宫玫瑰园合作表演即兴饶舌，这对任何一个演出，乃至任何艺术家来说，都是前所未有而且闻所未闻的礼遇。

为什么一部以历史人物传记改编的音乐剧可以获得这样的惊人反响？美国总统奥巴马在3月14日的白宫欢迎演讲中给出了最佳的答案。

在演讲中，他先开玩笑自居发掘《汉密尔顿》的功臣，并且引用剧中台词说白宫正是这个故事开始的地方，然后严肃地讨论这个剧之所以如此成功的最重要理由是因为它讲述了一个真正的美国故事。汉密尔顿，一个来自西印度群岛的移民，一个没有父亲的私生子和孤儿，靠着自己的努力考上了今天的哥伦比亚大学，在美国独立战争中建功立业，成为华盛顿最为信赖的幕僚，并在美国独立后成为美国宪法的起草人之一，以及第一任财政部长，从无到有地建立了美国的国家财政系统。用奥巴马的话来说，汉密尔顿就是美国精神的化身：移民、年轻、混乱和饥渴，而他成功的原因也是支持美国走过240年历史的原动力。这可能也是本剧的副标题——《汉密尔顿：一个美国音乐剧》（Hamilton：An American Musical）的真正含义。更加难能可贵的是，《汉密尔顿》中讨论的很多议题直到今天也仍是美国政治的焦点问题，例如移民问题，攘外和安内的关系，以及政府对国家财政的控制力等等。

也许你会想，这样复杂枯燥的政治内容，如何能改编成一部脍炙人口的音乐剧呢？这就涉及到了本剧最关键的艺术特色：嘻哈（Hip-hop）和饶舌（Rap）。再次引用奥巴马的演讲：“饶舌是革命的语言，而嘻哈是背景的节奏。”全剧几乎都采用嘻哈音乐的风格，节奏鲜明，朗朗上口，既有炫技的说唱，也有抒情感人的慢歌（Ballads），充分体现了嘻哈音乐的多样性。这对于传统百老汇音乐剧的式样来说，无疑是革命性的，因为它彻底改变了叙事结构，并且大大增加了信息量。举例来说，剧中汉密尔顿和杰弗逊的两次内阁论战都是用rap battle的形式来进行——不但内容深入浅出，更重要的是这种用押韵的方式来辩论的形式，充分展现了语言之美，节奏感之惊人。这也是为什么本剧可以在两个多小时的时间内讲述汉密尔顿的一生。

另一方面，《汉密尔顿》之所以会获得白宫的瞩目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制作方的巨大社会责任感。正如前文提到的，演出的戏票目前已经炒到了天价，并不是每个人都有能力负担。制作方希望这样的一个用年轻人最喜闻乐见的嘻哈音乐来讲述历史讲述美国的音乐剧可以让更多年轻人看到，于是决定把每场演出的前排座位的21张票用现场排队抽奖的方式，每张以10美元卖出，由于参加抽奖的人数实在太多，后来便采用在线抽奖。网站开放的第一天就有超过5万人参与，造成网站一度崩溃。

《汉密尔顿》还与洛克菲勒基金会合作，后者将捐献150万美元，让纽约地区以低收入家庭孩子为主的学校的20000名高中生免费观看演出，学校还专门制作了历史课程，解释演出中涉及到的历史知识。据制作方称，在全美的巡演开始之后，还会持续这项工作，让没有能力购买昂贵戏票的学生也有机会看到这个演出，用更加直观有趣的方式了解这段历史，了解自己的祖国。正如奥巴马在演讲中也提到的，他和第一夫人米歇尔之所以决定把《汉密尔顿》邀请到白宫表演，并且在免费无线电视台全程转播，也是为了让更多人有机会了解这个演出，“因为这是为我们每个人讲述的故事，也是一个关于我们每个人的故事”。

《汉密尔顿》的另一项创举，是让一群几乎清一色的有色演员（亚裔、黑人和拉丁裔）来演绎这些其实历史上都是白人的人物，包括国父华盛顿、杰弗逊和麦迪逊等。这也是《财富》杂志选林为2016年世界领袖人物的原因之一：这是林用自己的方式告诉大家，美国梦是属于所有人的，这也是当今所有艺术家当中可能最为乐观、最具社会意识的声明。尽管演出因此在招演员时被人扣上种族歧视的大帽子（在演员招聘的广告中写明“非白人”），但是制作方并没有做出实质性的让步。毕竟，在百老汇90%以上的角色都是偏向于选白人演员的，而且这个选择与演出要传达的信息相关。

最后还是用奥巴马这段感人至深的演讲中的一段话来结尾，这也是对《汉密尔顿》一剧意义的最佳解读：“我希望当他们（年轻人）从剧院走出来的时候，可以理解我们的国父到底创造了什么——但这仅仅是一个开始。这就是为什么美国是一个伟大的国家。由你来讲完这个故事。我们是一个未完成的故事。美国，就是一个不断在发展变化的国家。我们很热闹，我们也很多元。我们充满了能量，并且在精神上永远年轻。我们就是那个永远不会终结的项目。我们会犯错，我们也有我们的弱点。但最终，当每个声音都被听取，我们会克服这些错误和弱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