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

13世纪初，蒙古族统治者经过半个多世纪的征服战争，先后消灭西夏、金、大理、吐蕃、南宋等政权，完成了多民族国家的空前大统一。成吉思汗及其子孙建立的蒙古帝国，是一个地跨欧亚大陆的大帝国。它的版图包括了今日的中国、俄罗斯（金帐汗国）、西亚地区（伊尔汗国或旭烈兀汗国）、中亚地区（察合台汗国）。其统辖范围几乎包括了当时文明世界半数以上的领土。此外，它与罗马教廷也发生了关系，可以说当时蒙古帝国的历史，就是一部世界史。成吉思汗与丘处机的相遇，他对一个农业文明民族的宗教领袖地位的承认和对道教的接纳态度，直接影响了此后蒙古帝国的宗教政策。蒙古帝王们，陆续接纳了西亚的伊斯兰教、西藏的喇嘛教、汉地的佛教、中亚的聂思脱里教（基督教在东方的一个宗派）等宗教。元代在文化和宗教政策上是多元和包容的。佛教在元代也很盛行，特别是藏传佛教。这些，都受丘祖的影响。元朝开创了中国封建时期，中西文化交流最繁荣的时代。优惠的通商政策、通畅的商路、富庶的国度，使元朝对西方和阿拉伯世界的社会各界形成了巨大的吸引力。旅行家、商人、传教士、政府使节和工匠，由陆路、海路来到中国，其中有部分人长期旅居中国，有些人还担任政府官员。据统计，外来国家有：波斯、伊拉克、叙利亚、摩洛哥、高丽、不丹、尼泊尔、印度、波兰、匈牙利、俄罗斯、英国、法国、意大利、亚美尼亚、阿塞拜疆、阿富汗等国。

元朝通过海上“丝绸之路”进行经贸往来的国家和地区，由宋代的50多个增加到140多个。学术界普遍认为，元朝来中国的马可·波罗等人的著作，对航海时代的到来产生了至关重要的影响。元朝统治者们重视科学技术。杰出的天文学家郭守敬、王恂等为编订《授时历》，创制了简仪、仰仪、圭表、景符等十余种天文观测仪器，在元朝控制范围内，陆续设立了二十七所观测台、站，在测定黄赤大距和恒星观察等方面取得了丰富准确的数据。《大元大一统志》的编纂、河源的探索、《舆地图》的问世，是元代地理学的主要成绩。其中，《大元大一统志》对全国路府州县的建置沿革、坊郭乡镇、山川里至、土产风俗、古迹人物皆有详述，具有很大价值。《农桑辑要》，反映了6世纪到13世纪末中国植物栽培的进展，总结了中国13世纪以前的农业生产经验，保存了大量古农书资料。宋元时代，我国数学的研究走在了世界最前列。元代数学家朱世杰在1303年发表的《四元玉鉴》一书，便是代表作。元代手工业和商业的发展，水利工程和城市建筑的兴起，促使应用数学得到迅速提高，此时产生了珠算。由于算盘的使用和传播，我国数学进入了以珠算为主要计算工具的新时代。元代中国南方棉花种植技术有了质的飞跃，并带动了纺织业发展，黄道婆等对改进与发明棉纺织技术做出了巨大贡献。元代务实精神，推动了文化与社会实践的互动；但在倡导“兼容务实”文化政策的另一面，便是“不尚虚文”。儒生是那个时代最受排挤的角色，文人的地位和自尊心受到史无前例的践踏，整个大时代回响着文人群体的哀怨与叹息。归隐山水与林泉，走向渔樵耕读，成为文人无告的出口。

元代文学艺术，最风生水起的是元曲。城市经济的勃兴，元廷不重视文学与科举，无以为继的文人把力量和才华用到了大众娱乐消费上。由此催生出一种新型的接地气的艺术表现形式，元曲。元曲是那个时代最突出的成就。著名剧作家关汉卿、王实甫、白朴、马致远、高则诚等人，创作了大量民间耳熟能详的作品。如《窦娥冤》《拜月亭》《西厢记》《汉宫秋》《琵琶记》等。画坛则由一群文人画家引导主流，这些文人画家还大多是全真道士。他们浪迹萍踪、云游四方，笔下仙风道骨、超凡脱俗。元代97年，文人画家人才辈出。这些在野文人，迫于大时代把他们推出社会主流群体。他们无法在世俗现实世界中发力，转而在笔墨江山的虚拟天地里挥斥方遒。他们创作自由，大多表现自身的生活环境、情趣和理想，直接反映社会生活的人物画很少。山水、枯木、竹石、梅兰等题材大量出现，画作强调文学性和笔墨韵味，注重以书法用笔入画和诗、书、画的结合。在创作思想上，继承了北宋文同、苏轼、米芾等人的文人画理论，提倡简逸为上，追求古意和士气，重视主观意象的抒怀。在这些文人画家中，赵孟頫的地位是特殊的。把他排除在“元代四大画家”之外，是因为这四位画家或多或少都受到赵孟頫绘画精神的影响，赵孟頫要高于他们。元代画坛，以赵孟頫、黄公望、吴镇、倪瓒、王蒙、钱选、高克恭等画家最负盛名。此外还有不少全真高道，也是元代画坛大家。统揽中国山水画，清不如宋；宋不如元。元代的山水画，占据画史巅峰地位。这是因为山水画的深层哲学背景，是庄子带出来的。庄子一次次地，把人们带到自然山川中。

庄子思想与道教精神，在源头活水上是一脉相承的。元代弥漫着，浓郁的道教天人合一、渴望自在逍遥的出世精神。“元代四大画家”，都对道教有着深刻的领悟。故此四家在表现自然山水上，内功高于历代画师。黄公望和倪瓒是同时入全真教的。吴镇最初迷道教，最后皈依佛门。另一位画家王蒙，也深受道教思想的影响，因为王蒙的外祖父赵孟頫就是全真道士。王蒙（1308-1385），字叔明，号黄鹤山樵、香光居士，湖州（今浙江吴兴）人。外祖父赵孟頫、外祖母管道升、舅舅赵雍、表弟赵彦徵都是元代著名画家。王蒙的山水画受到赵孟頫的直接影响，后来他师法王维、董源、巨然等人，以自然为师，综合出自己的新风格。王蒙与黄公望、倪瓒等名家巨匠交往甚密，曾得到黄公望指点。他年轻时，隐居在黄鹤山（今浙江余杭临平山）几十年，过着“卧青山、望白云”的神仙生活。元末，张士诚据浙西，曾应聘他为官。王蒙弃官后便隐居。明初王蒙出任泰安知州，与胡惟庸有交往。胡惟庸案发，王蒙受到牵累，最后死于狱中。王蒙博学强记，诗文书画都有极高造诣。他的书法功夫犹深，风格近似赵孟頫。他画山水，写景稠密，元气充沛；布局山重水复，甚至密不透风。王蒙创造了“水晕墨章”，丰富了山水画的表现技法；善用解索皴和牛毛皴两种技法，并干湿互用；焦墨渴笔点苔，顺势而下。王蒙的传世名作有，《青卞隐居图》《春山读书图》《葛稚川移居图》《夏日山居图》《雅宜山斋图》等。画作内容多反映文人归隐山林的生活情景。王蒙一生画了许多隐居图，但他内心深处对归隐和出山始终处于矛盾纠结状态。他山水画的气息里，透着不安。这与黄公望、吴镇、倪瓒山水画中的虚静超脱是不同的。其中的微妙，应该理解为他并不纯粹向往隐居的恬淡生活，内心深处有对功名利禄的向往。

现实生活中，也的确是应验了这样的猜想。元朝灭亡后，他出任山东泰安知州。好友倪瓒深知官场险恶，多次劝他辞官归隐，“野饭鱼羹何处无，不将身做系官奴”。但王蒙却从未听劝，最终死于非命。在王蒙的山水画中，经常可以看到有人物活动于画中，而这种现象在黄公望和倪瓒等画家的作品中，是很难看到的。其中原因应该是他长期隐居深山，对于自己的生活环境有着切实的感受，因而画作中有人物活动其间。另一个原因就是他并非纯粹将山水自然看得高于世俗人间。尽管王蒙隐居深山很久，但他并没有将山水祭为最高理想。他渴望走出山水，走向世俗生活，这是他现实的注脚也是内心的真实向往。王蒙的《青卞隐居图》，被董其昌认为是“天下第一”的山水画。历代许多画家，都被这幅画的气势和笔墨功夫所折服。从这幅画作所用的笔墨中，可以看出王蒙绘画技法的丰富多样性。在狭长的画幅内，表现卞山从山麓至山顶的雄伟景象。画作采用“深远”构图法，以流动的线条、跳跃的墨点，组成一层层的山岗和一组组的树木，密密层层布满全图。群山气脉相互贯通，如云龙盘旋。画面如此繁密，却层次分明、气息流畅、气势磅礴。面幅上段，高峰林立，山势险峻；中段森林茂密，有茅屋数间，屋内有一隐者；画幅下段，幽涧深邃，流水潺潺，林中有一执杖的行人。画面繁复饱满，但布置紧凑中有张驰感、有透气眼。画幅意境幽雅深沉。笔墨技法融合了董源、巨然、赵孟頫等多家大师的技巧。为了表现物象的不同质感，王蒙又灵活穿插运用了披麻皴、解索皴、牛毛皴等皴法。先用淡墨勾皴，再施浓墨；先用湿笔而后用焦墨，使得物象层次分明、立体交叉、逼真润泽。表现山上树木的茂密浓郁上，用笔就更加变化多端。整幅画面，渲染得有空间感和纵深度。王蒙的这幅山水画，兼具了他深厚的写实功夫和高超的笔墨情趣。难怪董其昌赞他，“王侯笔力能扛鼎，五百年来无此君”。

黄公望、吴镇、倪瓒、王蒙四位画家，常年生活在江南水乡，同以五代董源、巨然为宗，在一定程度上也都受到过赵孟頫的影响。江南山水风情，是四位画家共同的绘画题材；但由于个性差异，四人在绘画上各有不同的意境和风貌。黄公望画境仙气飘逸；倪瓒画风孤清高冷；吴镇画作清雅湿润；王蒙画作繁密苍茫。黄公望和吴镇之画，中庸和雅一些。就用墨而言，四家中吴镇最湿；倪瓒最枯。就繁简和布局来说，四家中倪瓒极简；王蒙最繁密。但四位画家画作中扑面而来的抒情味道和书卷气息，却是高度一致的。文人画美在意象，重在象外之意和精神内旨是其显著特点。他们在画史上获得殊荣，还有四家在笔墨技法上的成就。黄公望初创浅绛着色法并擅长用“披麻皴”水墨技法。吴镇浓厚湿润的笔墨，刻意强调画作的空间和距离感。倪瓒用侧锋干笔皴法。王蒙用“解索皴”和用淡墨勾染、焦墨皴擦的画法，都以个人手法表现自我风格。他们以文人的悟性和智慧，描绘自然环境和人们的情感。元四家之画脉，深刻影响了其后的明清画坛和民国画坛。

成吉思汗二十二年（1227年），七月九日，丘处机在白云观离世，享年八十岁。次日，一代天骄成吉思汗驾崩。消息传出，蒙汉百姓莫不感到讶异。一代天骄成吉思汗与全真高道丘处机在经历了神奇性的会面之后，又神秘地同年同月隔日逝世。这其中的玄机，谁人得知？山，依旧好。人，离去了。今日少年明日老，盖世武功，一代高道，哪个不离红尘闹？江山如画，捕鱼捞虾，兴也由他，亡也由他。真不如做两个不识字的渔樵士大夫，渔得鱼心满意足，樵得樵眼笑眉舒。一个罢了钓竿，一个收了斤斧，俩人笑加加地谈今论古：莫说是古道西风，亦或是夕阳瘦马，几万里的江山美如画；没成想执笔丹青的黄公望、吴镇、倪瓒、王蒙这四位老头老道，留在薄纸头上的墨山墨水，倒成了那万古长青的锦绣江山……

作者简介：

王彧浓，河北省书法家协会会员，河北省作家协会会员，河北省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