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晓邨舅公文

陈宏亮

乙未岁末腊十有一，暮晚之时寒风凄凄，黑云愈低矣。前日，传末旬初大风雪，并近旬半天乃和。视其状，即至也。

十六日，聚全室于姑溪学堂，邀相山淮大董师与庐城县府实中名师亚丽，以读教本、撰文为题，作引领以为旨。及次日乃别去。近午，自府侧似家馆归，微无力便睡一午后。及至夜，沉沉间忽有梦，为吾小舅公某事，遂醒，梦境历历于脑海，甚疑。其时，舅因染疴于榻逾二载。初，似于甲午年中显消化代谢之难，寻有趋深重之势，旋入市立人民医院诊治。吾等晚辈亦纷纷至院中探视，并祈舅公康复为愿。然，天竟不遂人愿，舅日渐瘦，言语愈少，偶现笑容，意似勉强为之，令人戚戚不已。犹忆去岁新历元旦之日，舅表兄孝心感天，邀旁近金陵地苗姓名医赴钢城施回春之术。是日，血脉亲之诸少长皆聚于危楼三层候。历二三时辰，术乃终。苗医云尚好，方令惴惴之心稍平复。余心中复念感恩言辞，幸为舅公度此劫难，犹枯木再春于一冬止日，冻水欢歌于冰裂之时，若踏节而歌亦无以为欢愉意。

舅杨公晓邨，祖籍姑孰旧亭头乡双沟村，随吾外祖父迁大官圩藏皇阁，时应为人口聚集之所。人皆言官圩似釜反扣，而此地为釜底，故为高地也。镇有一老街，青石以为街面，乡民常行于此。余忆幼时景，忆中仍有熙攘状。石面凹凸，尤光滑，雨荷季顽劣儿常徒跣嬉戏。舅公性淑均，不喜玩耍，甚爱书卷，静坐时卷不离手。后，江南或皖南出类拔萃之学子，经荐且试，优者可集江城名校芜湖一中求学。舅公幸得榜上有名，乃与众同舍生于赭山麓一中苦读。偶一日，余与舅公叙时下国文科名贯四海之硕师，方知舅公竟出于点拨法首倡者蔡澄清之门下，始悟舅公尤长于积累，精于古文，自有蔡师耳提面命教诲之功。

及至高考之时，舅公录省立安徽医学院，习西医技。后遇唯成分论之红色时代，迁离于学府。或曰为眼疾故，未可知。

自学府回，舅公从父命，承上世之传，仍以中医为业。其后来之技术既外祖授，抑或更自挑灯夜读，孜孜以求而得。公曾言于吾辈后学“阅卷读书有何难”，闻之皆汗涔涔，无不叹公之敏于学者。

舅公以医患者为终业，甚得四乡八里之夸誉，尤赞其医德之馨。公育子女各一，亦继祖业以救死扶伤为务。公悬壶济世之余，尝设帐授徒。历六载，初学生四十六。时虽短，然师生情谊绵绵，赵氏、陶氏等诸生不忘师恩，互动频仍，曾于新居落成际赠画匾一。

今天欲晚时飞雪扬，泪作倾盆化雨落。舅公于藏皇老街宅中仙逝，享岁七十有四。弥留际，我与父母姊妹每日必至，立侍左右。舅公尝言三日，声极微。固不信，然清醒时一一交代，曰莫近不良之嗜好，曰不可饮酒后驾驶，曰团结，曰惜福。闻者莫不垂泪而泣，此情此景犹在眼前。自舅公疾，余受俗务之羁绊，未能恒询与视，与舅公叙少。念为过，无从弥补，憾也！

夫人生世事，不可料者多矣。悲矣，不可料者，如舅公崇圣贤之道，求心地善良，竟不受上天一二眷顾；不可料者，若舅公毕世杏林妙手祛病痛，奈何亦备受病魔折磨……世有谚云：但愿世间人无病，何愁架上药生尘。呜呼，舅公夙愿莫不如此！公唯愿人间苍生无疾患，尽享天命。果如此，则公之心欣悦也。

腊十六日，雪三日方晴，犹有冻风作，温乃九二来极致。何哉？岂使吾辈记此物候，更记舅公逝一事于心久久乎？当是日，众亲友忍泪含悲，护舅公骸骨往姑孰城东东阳山陵安葬。东阳之山，山麓绵延，松柏苍翠，迎初升旭日，送西坠金乌。元亮有诗云：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愿舅公晓邨于此安息。

甥拜撰

2016年2月24日

（安徽省高马鞍山市当涂县大陇初级中学；2430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