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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孽子》边缘境遇下的身份言说

2016-05-14朱晴

文学教育 2016年6期

内容摘要:《孽子》是白先勇的第一部长篇小说,也是最引发争议的一部作品。同性恋题材下书写的一群孽子们在背负“三座大山”——道德伦理、父权专制、赎罪精神的边缘境遇压迫下顽强的生存着,用每个人的追求与努力为自己的身份言说。

关键词:《孽子》 道德伦理 父权专制 赎罪精神

《孽子》讲述了台北市一群同性恋们的人生事迹及其感悟追求,借主人公李青被逐逃到“黑暗王国”,贯穿了小玉、吴敏、老鼠、王夔龙等人的情感纠葛,将这个“黑暗王国”回归到正常理性逻辑的叙述体系下,通过孽子们放纵情欲的行径来深入分析他们被歧视被蹂躏的背后渊源,表达了对社会伦理、父权专制及赎罪精神压迫下人性尊严的呼唤。文本并非推崇同性恋情结,而是借这种身份(被禁锢在城市边缘下且不为社会世俗所认可的一群人)的挣扎困苦来诉说每个人的无奈与痛楚。

《孽子》是“写给那一群,在最深最深的黑夜里,独自彷徨街头,无所依归的孩子们”,他们经受着种种压迫而无所依归,本文试图从压迫“同性恋”的“三座大山”——道德伦理、父权专制、赎罪精神的压迫三方面来言说他们的身份困境。

一.道德伦理的压迫

1.“妖魔化”标签

小说并没有深入刻画男妓们性交易的肮脏糜乱场面,反而将男妓们的精神依归重点描述,因而文章不会给读者带来精神冲突和道德排斥之感。白先勇认为同性恋自古以来就有,同样有对亲情、爱情的渴望,文学是一个宽容的形式,不局限于人的身份地位的差异,要真实的反映所有类型人的精神诉求。

但“同性恋”是不被允许的:从传统伦理角度,同性之间不能提供最基本的社会功能,即繁衍下一代,这触犯了“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伦理要求;从社会道德角度,人们对此事是采取坚决抵制的态度(从小说中几位父亲的相似反应可见一二),将男妓们视为“妖魔化”、肮脏不堪等不道德的存在。

2.道德伦理的压迫

他们是一群只能在深夜里出没的边缘人,正是“黑暗王国”这块极小的喘息之处给了孽子们性取向的自由:这里,有悬壶济世的医生,崇尚野性的艺术家,善做生意的杨教头和大善人盛公、傅老爷之流;这里,叛逆任性得到认可,悲惨过往无人问津,即使是做男妓生意也可依照自己喜好来选择。然而,如此天堂般的存在依旧被社会道德伦理束缚,“只要那打着铁钉的警察皮靴,咯轧咯轧,从那片棕榈丛中,一旦侵袭到我们的疆域里,我们便会不约而同,倏地一下,作鸟兽散”,不留意间被抓入狱,沉默地等待宣判,没有抗拒,因为他们认为自己是不道德的。

他们一群人是为道德伦理所不耻的,“安乐乡”失败收场就是例证。“安乐乡”开张并夜夜爆满,生意着实红火一阵。但是外来记者的一篇报道《游妖窟》将“安乐乡”推向灭顶之灾,闻讯而来的参观者带着正统社会的眼光审视着每一个人,像是道德伦理睁着狠毒的眼光审视这一不道德之事。小玉等人以妖精自比,毫无反抗之心,带着谦恭顺从的态度向道德伦理低头。

二.父权专制的压迫

1.“弑父娶母”情结

俄狄浦斯王的“弑父”情结,深层上反映了儿子内心对于父权专制的不满与叛逆。在寻求独立自主、精神自由的道路上,父亲成了权威与不可动摇的存在,长期的顺从与压抑酝酿了儿子们对专制父亲的叛逆情绪。从《家》中儿子们选择自杀到《孽子》反叛父权选择出逃,再到《俄狄浦斯王》的不堪父亲专横而弑父,儿子们的叛逆在长久压迫下觉醒,父亲长久的强权专制成为儿子们尊严及人格精神的强大威胁。《孽子》中的儿子们虽没能达到弑父程度,但希望挣脱父亲们的桎梏,寻求自己的情欲需求和人生理想。

俄狄浦斯王的“娶母”情结,深层上反映了儿子对母亲的追随和依恋,小说中对母亲的描写成分甚少,却是分析孽子们逃亡性格的有力证据。李青见到瘫痪在床的母亲时感到“我跟母亲在某些方面毕竟还是十分相像的。母亲一辈子都在逃亡、流浪、追寻”,当同样走上了背叛父亲的道路,儿子便在冥冥之中追随着母亲。正如郭老说的“你们的血里头就带着这股野劲儿”,这股血恰恰是母亲给予的,生来反抗父亲的。同样,小玉、吴敏等人的母亲也背叛了父亲、背叛了家庭,赋予他们以孽子的骨血。

2.父权专制的压迫

“孽子”之名的由来,正是父亲对叛逆儿子的称呼,反映了父子间尖锐矛盾。在小说中,父子间的冲突大致分为三类。

以李青、王夔龙为一类的儿子们,面对父权选择叛逆对抗、仓皇出逃。他们慑服于父权专制,由最初作为父亲骄傲的顺从,到酿下过错被父亲驱赶投奔“黑暗王国”,最后带着负罪感死生不复相见。文章讲述了李青遭父亲持枪逐出家门,曾经的骄傲与自信在飘荡中麻木沉沦,直到三个月后被弟娃的梦境唤醒,才逐渐意识到家人的重要性,并走上了寻访母亲,找寻弟娃身影的道路。直到文末李青也未能与父亲再相见,因为他怀着沉重的负罪心理,不忍见父亲伤感悲哀的脸庞,只能将母亲的骨灰放到家里,逃也似的离开了,并一生在逃亡和追寻中忏悔着。

以老鼠、吴敏为一类的儿子们,面对父兄选择服从忍耐。长时期的父权专制制度为儿子们及妻子们带来更多的是心理上的一种默认和理所当然,这层压迫往往酿造了孽子们的奴性特征。“老鼠”父亲早死,一直以来寄居在暴躁粗鲁的哥哥家,“长兄如父”观念根深蒂固的老鼠即使遭受哥哥长时间的虐待依旧坚持留在哥哥身边,只是仍避免不了被暴打赶出家门的下场。吴敏为经受牢狱之灾的父亲背负着一切,缺少父爱的他希求的仅是一个华丽的洗澡间,那里有家的温暖,所以对待张先生,吴敏一直是甘之如饴的奉献自己一切的爱,只是也避免不了被抛弃的下场。

以小玉为一类的儿子们,面对父权选择走上了“寻父”道路。父权制度赋予父亲掌控儿子们命运的权力,父亲成为儿子不得不背负的责任。小玉,生来不知其父只知其母,在被后爸赶出家门之后,对父亲寻找的渴望便日益加重,他希望能够承受父亲的压迫,不论是死是活,他寻求的仅仅是“我也有一个父亲”的身份。结局是小玉成功的登上了日本,靠着他的梦想越来越近,我们相信他会一直寻找下去的。

对于孽子们而言,父亲给予更多是不理解与压迫;对于他们的人生,父亲按照自己的目标设定他们的人生轨迹,而一旦出现不可磨灭的差池,便以暴怒加之;对于他们的性取向,父亲作为传统家庭的家长是坚决不允许的,丝毫不理解儿子们的精神需求。于是他们都在寻求一种新的“父子关系”(既能认可他们的同性恋倾向,还能赋予他们缺乏的温柔的父爱):李青找到了俞老师,小玉找到了林茂雄,吴敏找到了张先生等,而杨教头、盛公、傅老爷子则是大家的父亲。

三.赎罪精神的压迫

1.“影子”形象

蔡丹妮在《白先勇“孽子”形象分析》中认为孽子救赎的三条道路是“寒泉之思,涉岵瞻望”,以上流人士傅老爷对孽子们的宽容作为一条救赎之路;“如兄如父”,孽子们之间的互相扶持是对抗道德伦理、父权专制的战友力量;“以己为父”,向比自己更弱小的生命施以援手并承担父职的自我救赎。在自我救赎上,每个孽子们的表现都是不一样的,但一样的是他们都在追寻一个自己人生中重要人物的“影子”形象。

李青,追寻的影子就是弟娃,那个他从小就痛恨的弟弟,却在弟娃死后悔恨不已。他在三个跟弟娃一样年纪的少年身上表达了他对弟娃深沉的爱及强烈的赎罪感。第一个是饮料店结识的赵英,一起喝冰水、看电影、讨论武侠将两人的感情持续增温,而当赵英用口琴吹出那首熟悉的曲子时,李青的脑海中便不断重复对弟娃的追忆,这才有了他抱住赵英之举,结果把人吓跑了。太多的相似之处让李青在曲声中模糊,赵英作为弟娃的“影子”形象初步显露李青的爱与思念之情。第二个“影子”是50元买下的痴呆儿小弟,李青伺候他的衣食住行,被人戏弄时站出来保护,当做自己的亲弟弟一样来照顾,不介意他的痴傻。然后一次与房东儿子抢球打伤事件后,小弟被警察带走了,又一个承载李青对弟娃的宠爱的“影子”消失了,仅是希望承担终生照顾之责,也没有机会。最后一个是罗平,在小说的结尾部分出现,李青再次找到需要照顾的“弟娃”,两人在新年里一起跑向新生活。

2.赎罪精神的压迫

在寻找“影子”来背负时,又何尝不是在救赎自我?同性恋的身份及不正当的行业已经将人最基本的爱情、亲情剥夺掉,带着负罪感找寻那缺失的情感,弥补错过的一切。作品中每个人都在追寻自己的心目中缺失的“影子”:李青依旧眷恋着弟娃,罗平成了下一个依恋的对象;小玉终于到了日本,在辛苦奔波中寻找他的父亲“影子”;吴敏再次选择了张先生,那个能够给他温暖的父爱“影子”……

上一辈的人背负着负罪感在坚持着或消逝着:阿凤已经逝去许久,王夔龙依旧追寻着那双有着疼痛得颤抖又满含歉意眼神的阿凤“影子”,即跛脚的小幺儿;杨教头在安乐乡失败后依旧照顾着孽子们;傅老爷子在众人的爱戴中病逝,寻找那叛逆的儿子去了……

白先勇笔下的孽子们没有令人憎恶的恶劣品性,没有令人愤怒的离经叛道,反而在落魄悲惨的社会道德打压中挣扎着生存,默默地寻找那份缺失的父爱,勇敢地实现自己没有完成的梦想,每个人都在贫苦中坚持着寻找那个“影子”。深受“三座大山”——道德伦理、父权专制和赎罪精神的压迫,这群在黑暗中穿梭的孽子们用他们的真诚与努力感动着读者,让我们满怀着同情向这群生活在城市边缘下的他们伸出宽恕之手,因为每个人都有生存的权力,何况是有着爱心的一群孩子们。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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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介绍:朱晴,江苏师范大学文学院研究生,研究方向: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