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那么萌,来我家好不好
2016-05-14路明
路明
从前的自由自在的生活,或许是真的回不去了。往后的岁月里,多了一份牵挂,也多了一份羁绊。有了你,远方成了苟且,你是我眼前的诗。
又是一年秋天。小坏蛋,你一岁了。
在这一年里,我嫌弃过你无数次,抓狂过无数次,生气的时候打过你的小屁股,时常由衷地感慨,“要是养的是条狗该多好啊”。
有你的日子,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
比如给你买来积木,希望你能安静地玩会。你抓起一块就往地上扔,然后是第二块……直到扔完所有的积木,一地狼藉。你嗷嗷地叫,像在示威,你可怜的老爹在一旁欲哭无泪。
比如计划一家三口共进温馨午餐(其实本来也没你的份)。到了餐厅,就坐,点菜,你突然大哭不止。结果我和你娘只能轮流吃饭,另一个抱着你四处巡视,指点江山。
比如想带你去动物园见见世面。结果倒好,你一进大门就开始哭闹,怎么哄都没有用,直到离开,方才抽抽噎噎,骤雨初歇。
比如朋友带三岁的女儿来玩。小姐姐长得漂亮,我满心欢喜,盘算着“女大三抱金砖”。你嫣然一笑,一巴掌拍在小姐姐脸上。稳中带狠,俨然排球扣杀。小姐姐哭得花容失色,我跟你娘连连赔不是,一桩娃娃亲就此泡汤。
你睡觉不乖,一宿醒个七八次是家常便饭。你娘和我轮流起来抱你。万籁俱寂的夜里,我哼着儿歌,想想就觉得酸楚:曾经在课堂上哄睡了无数人,如今儿歌唱遍,催眠不了一个小宝宝。
那天夜里,你特别折腾,一次又一次地醒来,翻滚,哭闹,瞎哼哼。到后来,我和你娘实在困得要死,大概有一两分钟没顾得上理你。“咚”的一声闷响,你翻越了两层枕头,滚落在地。一秒钟短暂的宁静,紧接着是撕心裂肺的哭声。
我和你娘吓傻了,仿佛世界末日。赶紧捞你起来细细检查,见你额头上隆起了一个大包。你娘的眼泪哗一下流下来。她安抚你的时候,我赶紧翻出《西尔斯育儿百科》,又咨询度娘,生怕你撞傻了撞出什么后遗症。那个兵荒马乱的夜啊。你终于睡去,我俩却怎么都睡不着。自责,愧疚,心疼地不得了。我想,如果可以代替,我情愿自己从床上摔落十次,一百次也行。你娘在黑暗中突然紧紧地捂住嘴,生怕哭出声来。
天亮了,你醒来,依然活蹦乱跳笑逐颜开,仿佛昨夜只是一场梦境。我俩终于松了一口气。从此,我再也不怪你不好好睡觉了,再也不会生气地打你的小屁股了。我什么都不要,只要你平平安安。
你开始学说话了,整天咿咿呀呀,指手画脚,弄堂里的狗见了你都嫌。爷爷指着画片上的小汽车教你——“滴滴巴巴呜”。你省略掉“滴滴”和“呜”,只叫“巴巴”。于是每次出门,你指着满大街的车,一路“巴巴巴巴”叫下去,仿佛你是变形金刚家的小孩,一点都不考虑你亲爸爸的感受。路人纷纷一笑而过,这深深伤害了我。抱着你,站在秋风里,我面色铁青,无可奈何。
自打你在娘胎里算起,你娘就逼我戒了旅行。她老人家摸着肚子,语重心长地说,“一把年纪了,该收心了”。我虽心不甘情不愿,到底还是依了她。一年多来,徒步靴束之高阁,背包在角落里静静地积灰。当然有想法,也时常有怨言。今年五月,终于等来了一次冠冕堂皇的旅行机会(美其名曰“为了工作”)。可是,没过两天就开始想你。雪山是你,草原是你,冬不拉都塔儿是你,烤包子拉条子是你,伊利特夺命大乌苏是你。想你睡得好不好,想你吃饭乖不乖,想你有没有按时嗯嗯。我心神不定,无心看风景。听你在电话里笑一声,我会跟着傻笑半天。我想,完蛋了,彻底让这个小坏蛋套进去了。最后,我改签了机票,顶着你娘的白眼,提前回了家。
从前的自由自在的生活,或许是真的回不去了。往后的岁月里,多了一份牵挂,也多了一份羁绊。有了你,远方成了苟且,你是我眼前的诗。
曾经我列出长长的清单:转山,潜水,滑雪,写书,品尝各地的美酒,看全世界的云。直到去年秋天,你呱呱坠地,我的清单只剩下一条:为了你,做更好的爸爸。
爸爸不单是给你温暖的,爸爸还应该是让你骄傲的。
这一年,怎么说呢。很累,很辛苦,可我的世界里,从此不能没有你。
你的左边屁股上有一个青色的胎记,据说是投胎的时候不情不愿,被神仙一脚踢下来。每次换尿布时看到这个胎记,我总是很心虚。你有一个脾气暴躁的爸爸,你还有一个神经质不靠谱的妈妈。我们家没有大房子,没有豪车,没有私家花园任你玩耍,没有哥哥姐姐陪你长大。唯一能做到的,是不惜工本地疼你,是全力以赴地爱你。
所以,请你认真地考虑下(虽然已经没的选),人世间万千灯火,你那么萌,来我家好不好?
你睡熟了,像一只疲惫的小熊趴在树洞里。搭着你的小手,听你平缓有节奏的呼吸。黑暗中,能感觉到,在我们起伏的躯体下,潜藏着同一条河流。
我曾经无比抗拒生孩子这件事,觉得这是一笔糟糕透顶的买卖,怎么算都划不来。现在,我有点懂得了父母的心意。就像在和煦的秋日收集过冬的阳光和柴禾,然后树叶飘零,大地冰封。严酷的冬天里,我们烤着一盆熊熊的火,慰藉冰凉的晚年。
换尿布、拍嗝、哄睡、陪你玩耍、教你走路……这些事情有什么的意义?不过是燃烧一个生命点亮另一个生命而已。
可你都不会记得。你只觉得成长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像蓝天和空气。
陈吉清摘自《ONE·文艺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