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行
2016-05-14吟水手
吟水手
出了火车站,苏铁失魂落魄般地走在大街上。春雨淅淅沥沥地下着,淋湿了他单薄的衣衫。他隐隐约约听到有人在如痴如醉地吹奏着萨克斯,是那曲再也熟悉不过的《回家》。苏铁苦笑了一下,自从三年前因酒后失手致人伤残入狱后,先是唯一健在的母亲受不了沉重的打击,撒手西去,紧接着妻子又跟人远走高飞。现在,他是个无家可归的人。
今天,他之所以回到这座他生活了多年的城市,是为了跳进清江结束自己的生命。几十年的光阴,都是在这个小城度过的。现在他身边没有一个亲人,活着又有什么意思。既是死,也要死在自己的生身地。
就这样,他,一个中年男人,没有打伞,在路上踽踽走着。他打量着这熟悉而又陌生的城市,朝记忆中的清江大桥走去。
已是夜晚,马路上行人很少,雨下得比方才大了。雨丝变成了雨珠,被夜风一吹,铺天盖地落了下来。
苏铁从包里取出一把雨伞。伞是鲜黄色的,非常好看。伞面上印着“一路走好”四个大字。
一辆小轿车在苏铁前边悄无声息地停了下来。他看到一盏亮着“出租”两字的小灯,红红的,暖暖的,从黑暗中慢慢升上来。随着摇下的车窗,一张清秀的女人的脸伸了出来:“先生,你要坐车吗?”
苏铁抬起头来,犹豫着说:“不。”
“坐吧。雨这么大,要是感冒了就不好了。”
苏铁的脸猛颤了一下。他收了雨伞,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先生要到哪儿去?”一上车,出租车司机这样问他。
“清江大桥。”苏铁说完就低下了头。
“清江大桥?”女司机转过脖子,不解地说,“去那儿干吗?”
苏铁没有再说话。
出租车很快就来到了清江大桥。苏铁付了车钱,然后看着出租车慢慢地开走,然后就径直走向桥边。
苏铁独自站在清江大桥上,望着桥下的流水,想象着自己沉在水中的样子。水底下没有亮光,很黑暗,很冷,很安静。很安静,这就很好。他是多么需要安静啊。他现在无所牵挂,没有爱他的人,也没有他爱的人,只有想要摆脱的人。他只要跳下去,只要纵身一跃,只要攀过眼前的栏杆,然后松开手,就一切都解脱了……
“嘀”的一声,一辆出租车在他的身边停了下来。车门开处,一个声音说:“先生,你的雨伞丢在我车上了。”
苏铁回头,女司机将那把雨伞扬了扬:“回去吧!”她看着他说,“我孩子的爸爸也在里面,他们监狱也生产你这种伞。再有一年,他就能打上和你一样的伞,回家了。”
苏铁不再看女司机,只是盯着那把印有“一路走好”四个大字的黄色雨伞出神地看。
他们都沉默了。
寂静中,女司机将雨伞递了过来。苏铁低下头,缓缓伸出手。当触碰到伞柄时,苏铁的泪水就滴下来了,他哽咽着说:“谢谢……”
“回家吧。”女司机说,“回家多好啊!”他仍旧站在那里。
他想说,不。他要说,不。他想说,快走开吧,让我安静安静。但不知为什么他没有说出口。他看见女司机的眼睛殷勤地看着他,这使他突然想哭,痛痛快快大哭一场。
不知为什么,他就走过去坐进了车里,说:“新生路15号。”
那天晚上,他睡得很香。多少年来他第一次睡得这么香。在梦中,他端着一盆火红火红的花,对那个女司机说:“我以为这花儿死了,原来它还活着。”
方宏英摘自《羊城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