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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响张生性格演变的动因探究

2016-05-14辛梓

文艺生活·下旬刊 2016年7期
关键词:张生

辛梓

摘 要:王实甫的《西厢记》杂剧,自问世以来便享有高度赞誉,它在《西厢记诸宫调》的基础上进一步敷演而成,对其叙述情节、人物功能多有继承。然作为不同背景下产生的两部“西厢”作品,往往受到各种不同因素的影响,而再创作的过程中有所创变。这种创新意识,集中体现在对人物的重新塑造上,本文将沿着从《董西厢》到《王西厢》这条线索,对张生性格的演变及其演变动因进行考察。

关键词:张生;《董西厢》;《王西厢》;风魔;志诚

中图分类号:I207.4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5-5312(2016)21-0003-02

一、张生形象/性格演变文本探析

在仔细阅读对比《董西厢》和《王西厢》的过程中,笔者发现张生的性格变化具体表现在人物的语言、行为和情感之中。以下,笔者将从三方面的变化入手,对文本进行探析。

(一)圆滑到天然

《董西厢》中的张生,在行事上往往表现出他很现实的一面,往往有诸多考量,甚至利己的盘算,为人处世各方面都做得圆融周到。而《王西厢》中,张生少了几分精明,多了几分不加掩饰的天然。这种变化,集中表现在张生初见莺莺后坠入爱河,欲留房缗借宿普救寺一段。

《董西厢》中,张生在座谈饮茶的时候与老和尚提出要借室。他本是为了通过借宿而获得一亲芳泽的机会,却在使银子的时候很含蓄,反倒以借室温书为障眼法,表现得诚恳恭谦,在僧徒心中留下“僧徒知生疏于财而重于义”的好印象。他顾虑于觊觎大家闺秀的不合礼法,进而对自身的目的性进行掩盖,同时也使僧人避免因他借室理由有所顾虑,纵使双方心知肚明,也不必言说。反观《王西厢》,张生在莺莺离去之后,立刻对法聪说要借僧房一间,其目的显然可见。待到第二日见长老留银子时,见张生坚持留宿,仿佛心知肚明的说“先生必有所请”,此时张生也并未多做掩饰,唱词道“【幺篇】也不要香积厨,枯木堂。远著南轩,离著东墙,靠著西厢。近主廊,过耳房,都皆停当。”这种不加掩饰,正是他性格天然的直接表现,他勇于顺应情感的自然流露而顺势发声,不假修饰、不忸怩于可能伴随的世俗有色判断。

(二)轻狂到恭谨

在剧情的安排两本“西厢”大抵相同,但是对于具体行事和情节顺序的先后安排却有差异。这种差异,造成了读者览《董西厢》觉张生轻狂,观《王西厢》知张生恭谨,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性格体验。

此点可见孙飞虎围寺时,张生一段言辞。《董西厢》中莺莺欲跳阶自尽,张生在一旁大笑且讥道:“妇人女子,别无远见,临危惟是悲泣而已。寺僧游客,何愚之甚也!不能止此乱军,坐定灭亡。倘用吾言,灭贼必矣。”此番言论,一则带有性别歧视;二则带有自视甚高的优越感。唱词更云“乱军虽众,张珙看来无物”睥睨五千余贼军如无物的言论,足见其狂。反观《王西厢》中,张生言有退兵之策,先请众女眷回房并加以安抚,献策后又言“老夫人,长老都放心,此书到日,必有佳音。咱眼观旌节旗,耳听好消息”。张生的出现,救老夫人、莺莺、寺僧于水火之中,且他的语言行事以及表现出的恭谨态度,不以布衣身份而卑,不以救命之恩而傲,给人一种虽临危难,但足以信任依靠的感受。《董西厢》中,虽作“请老夫人、大师待望钟楼之上,兵必至矣”的胸有成竹之语,但流露出的全是对其计谋定成的自傲态度,且对于女眷寺僧的安抚之语并未多见,不断渲染夸大他自己的功劳,这有违书生恭谦气质,是一种不和谐的轻狂之态。

再如《董西厢》中,张生数次见莺莺便“手撩着衣袂,大踏步走至跟前”,夜听琴时更是一番粗鲁乱抱。而《王西厢》中,张生见莺莺只“饿眼望将穿”的翘首期盼,赴宴时候数整仪容。金圣叹《第六才子书》评第一折《惊艳》云:“然则写张生必如第一折之文云云者,所谓轻重均停,不得纤痕渍如微尘也。设使不然,而于写张生时,厘毫夹带狂立身分,别后文唐突双文乃极不小。读者于此,胡可以不加意哉!”此说将此间行为之轻重分析的十分精当。两相比较,《董西厢》中行为举止上的极不庄重,将他的轻浮而狂荡展露无余。《王西厢》中张生知进退、不放肆,行为恭谦,更符合一名知礼书生的人物气质。

(三)风魔到志诚

两本“西厢”的唱词中,都曾反复出现过“风魔”、“志诚”两词。笔者以为,以“风魔”概括《董西厢》中张生的精神状态,以“志诚”形容《王西厢》中张生的追求态度可谓恰当。

《董西厢》中花费很多笔墨去描写张生的心理独白,尤其是自处时满心莺莺的心理和行为活动,且这种活动的描写颠三倒四、语义陈杂,语序排列体现了一种入魔一般疯言疯语的状态。写张生的生活也是“夜则废寝,昼则忘餐,颠倒以上,不知所措”。这种具有错乱感的描写,带给读者一种现实与虚幻交叉呈现,时间絮乱难以区分昼夜界限的感受。情感上受到这种狂态的影响,具有很强的主体代入感。从张生个人的视角出发,写莺莺“髻绾双鬟,钗簪金凤;眉弯远山不翠,眼横秋水无光;体若凝酥,腰如弱柳;指犹春笋纤长,脚似金莲稳小”,运用了大量的或远或近、或整体或部分的视角,对眼中的莺莺进行了扫描式的描写。这种描写方式,细致到近乎以眼神猥亵的地步,可以说进入了一种风魔的状态。

《王西厢》在描写张生对莺莺的思慕状态时,所呈现的不是难以具现化的心理状态,更多的是写张生为了莺莺日渐消瘦、病入膏肓的“痴”,落笔处多在张生的外部表现上。如写红娘破窗纸看张生“觑了他涩滞气色,听了他微弱声息,看了他黄瘦脸儿”,表现的是张生对莺莺忠实爱慕又不流于低俗情色的恒心毅力。他心思很专一,情志很单纯,是直诚也是志诚。这种描写程度恰如其分,故没有《董西厢》那样精神上的风魔感。

两相比较,董西厢的观感整体上很混乱,夹杂了各种或臆想或现实的情感和场景的主观性描写。王西厢的则更具有客观性,能使读者拥有独立的阅读视角以及不同的阅读感受。

二、张生形象/性格演变动因探究

在“西厢”题材从《董西厢》到《王西厢》的发展过程中,这其中有诸多因素影响了张生性格的再创造。其性格的每一次重新刻画,都有来自作者、社会、文化等各方面的因素。试论这些因素可以分为语言风格、文学形式和创作动机个方面。

(一)语言风格

《董西厢》中张生性格上给人以风魔、轻狂的感受,其直接原因就在于唱词的语言风格所造成的不同表现力。比如董西厢中对于张生的精神状态常常用“狂”字,“胆狂心醉”“闻语意如狂”“便发狂言”“眼狂心热”“一片狂心”之类的字眼。且在“风魔”一词的使用次数上,《董西厢》比《王西厢》多了两倍有余,这种具有情绪影响字眼的累加,使通篇文辞走势偏急,进而造成的语言气势不同,带给观者以不同的感性体验。

刘晓玲①指出:“作者在每一次情感波动中都设置了大段独白语,其中否定句、问句、感叹句非常突出。”《董西厢》以大量篇幅去渲染描写张生的内心独白,在潜移默化中渐渐塑造了一个以风魔状态为主导的语言环境。金圣叹在《第六才子书》中,批评明代以来“西厢”剧本中颇多插科打诨、无礼之言时说道:“如是而提笔之时不能自爱,而竟肆然自作狂荡无礼之言,以是愉快其心,是则岂非身自愿为狂且,而以其心头之人为倡女乎?”越矩而过度的言行,应可同理见于《董西厢》之中。

《王西厢》在遣词用句上趋于范式和圆融,加之杂剧体式日益成熟,故少见《董西厢》中那样肆意连篇的用词。且《王西厢》“广引成句入曲”②,句式上化用前人诗句如“有心争似无心好,多情却被无情恼”引自苏轼《蝶恋花》一词。另外,《王西厢》对于内心独白的剧情内容也安排得当,避免过度流于精神层面而有失偏颇。综合得之,其语言风格整体上趋于中正和平。

(二)文学形式

从《董西厢》到《王西厢》,一变诸宫调为杂剧,且将张生为主导的叙事视角变为各为其说的代言体。董西厢中张生的风魔情态,不时表现出来的“狂”与现实利己主义的行为,大抵跟诸宫调的一人唱,全篇乃张生主动视角有关。这种固定视角直接造成了张生内心独白描写溢出,形象的过度刻画。致使无法与观众保持距离感,无论是正面或负面的表现都不分层次的铺排。譬如老夫人赖婚时,张生内心气愤,心中腹诽不断,只是骂老夫人“积世的老虔婆”“打脊老妪”“婆婆娘儿好心毒”,痛斥其年老无信,有失对长者的尊重之心。

《王西厢》中这一折设为旦唱,以莺莺的视角去看张生,见他纵使不快也不口生狂言,观察他的苦涩情态,“他其实咽不下玉液金波。谁承望月底西厢,变作了梦里南柯”。从第三人视角进行描写,就避免了张生主观情感带来的怨恨一类的负面情绪表现。

如金圣叹《第六才子书》评《赖婚》一折云:“……然事一事,情一情,理一理,而彼发言之人与夫发言之人之心,与夫发言之人之体,与夫发言之人之地,乃实有其不同焉。……而知《赖婚》一篇必当写作莺莺唱,而不得写作夫人唱、张生唱、红娘唱者也。”此说诚是。

《王西厢》中的代言体叙事方式,时而以莺莺视角,时而以红娘视角,能使观者有选择的接受来自不同主体对张生的评价。有助于综合各方观点,避免主观叙事的“一言堂”风格。

(三)创作动机

再创作后张生性格的改动,同样受到时代背景下的文人思想和处境的影响。元代科举的混乱状态,文人社会地位不高又无法进仕,只能自谋出路。在这种苦闷不得志的境遇下,文人在创作剧本时,往往会选取一个对象作为寄托,为他们的心声代言。王实甫对张生的再创作,就体现了他自身对现状的期许。

《王西厢》在安排剧情发展的时候,有意模糊甚至摘除了《董西厢》中对张生形象有丑化之嫌的细节。例如孙飞虎围寺时,张生道“夫人与我无恩,崔相与我无旧,素不往还,救之何益?”且无论僧人如何晓之以母女生死情,动之以君子儒生理,他都不为所动。此举所表现的潜台词,与要挟无异。这一段对话,王实甫再创造的时候就予以删除,从而保证了张生在临危救难的正面形象性。

《董西厢》中张生杂糅了诸多社会性很强的性格,甚至还有传统难舍功名这种很世俗的追求,使得张生的形象具有很强的立体感。两相比较,《王西厢》中的张生虽然渐渐趋于完美和超脱的平面化,于立体感有失,但这种塑造是有其深层动因的。使老夫人在这段爱情中代表绝对的恶,张生则作为正面的一方捍卫爱情。张生对老夫人的质疑,其实是为作者代言向社会质疑。

王实甫将张生塑造成一位文人典范,寄托了诸多同时代文人的期待和追求,赋予他各种现实中难以实现的美好因素,塑造一个爱情完人的形象。这些期许是在才子佳人模式形成过程中,不可或缺的有机组成部分。在发展的过程中,逐渐趋于定式和完美化,一定是品性优良、忠于爱情、才思敏捷和功成名就。

注释:

①刘晓玲.董西厢语言艺术研究[D].杭州:浙江师范大学,2007.

②袁启明.张粤民.竟似古人寻我——《王西厢》广引成句入曲的语言艺术[J].名作欣赏,1985(05).

参考文献:

[1]王实甫(元).西厢记[M].北京:中国青年出版社,2004.

[2]董解元(金).西厢记诸宫调注译[M].兰州:甘肃人民出版社,1982.

[3]金圣叹(明).贯华堂第六才子书西厢记[M].沈阳:万卷出版社,2009.

[4]王莉.《西厢记》中的“张生”形象及其演变[J].天中学刊,2008(01).

[5]袁启明.张粤民.竟似古人寻我——《王西厢》广引成句入曲的语言艺术[J].名作欣赏,1985(05).

[6]陈凌娟.西厢故事中老夫人形象演变的原因与意义[J].语文学刊,2010(05).

[7]刘晓玲.董西厢语言艺术研究[D].杭州:浙江师范大学,2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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