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欧洲恐怖袭击频发背后及其启示

2016-05-14储殷

唯实 2016年7期
关键词:极端主义穆斯林恐怖主义

储殷

一段时间以来,欧洲频频发生的恐怖袭击诸如巴黎恐袭案、比利时机场地铁爆炸案等,引起了全球社会的广泛关注。这其中既反映了欧洲社会在晚期资本主义阶段阶级矛盾不断激化的本质,也体现了作为一个多主权体系的欧盟在文化融合、社会安全上的根本困境。

欧洲恐怖主义泛滥的根本原因是阶级矛盾激化

由于欧洲近几年来恐袭策划者、参与者多与某些宗教极端分子密切相关,因此许多人倾向于用“文明的冲突”来解释,似乎某些特定的宗教及其信众似乎在先天上带有恐怖主义与极端主义的基因。但这样一种简单化的解释,在很大程度上只是许多人下意识的推论。一方面,在任何一种宗教里,都可以找到热爱和平与鼓吹狂热的内容。事实上任何一种宗教也都会有狂热的极端主义分子与原教旨主义分子。在这一点上,西方的基督教无论在历史还是在现实中,都与其他宗教毫无二致。如果说今天穆斯林极端分子发动袭击就可以证明伊斯兰教有极端基因,那么几十年前北爱尔兰的天主教游击队、塞尔维亚的东正教准武装组织以及当下与基督教关系暧昧的欧洲右翼势力,都曾经犯下过诸多极端主义、恐怖主义的暴行,这是否可以被用来证明基督教文明也具有某种极端主义、恐怖主义的基因吗?恐怕不能。另一方面,欧洲今天的恐袭并非一种外在的、异质的文明对欧洲的入侵。“伊斯兰国”宗教狂热的外衣,不能掩饰两个基本的事实:一是它的主要成员和资源来自欧洲。大多数满怀仇恨、愤怒,但是对于伊斯兰教却一知半解的移民二代,成了伊斯兰国最关键的成分。二是它的思想也并非源自于中东的宗教现实,而是来自于部分伊斯兰精英学者对历史上的少数派别现代化的解读。“伊斯兰国”的宗教思想并非大多数人所误解的那样,源自于沙特的“瓦哈比”教派或是深受瓦哈比-萨拉菲主义影响,而是“哈瓦利吉派”与“苏菲派”的混合。哈瓦利吉派又被称为“出走派”,是伊斯兰发展历史中毫不起眼的少数教派,其特征是穆斯林信众在绝对意义上的人人平等,以及将其他穆斯林群体全部视为“叛教者”的偏激指控。它既挑战逊尼派,也挑战什叶派,正因为如此它遭遇了两派共同的打击,一直处于消亡与隐匿的状态。在今天的伊斯兰世界里,哈瓦利吉派只在阿尔及利亚与阿曼的偏远山区还保持着一定的影响力。“伊斯兰国”的哈瓦利吉派思想,主要来源于神学博士对图书馆的挖掘,而它之所以能够产生如此重大的影响,其根本原因在于该教派思想虽然在中东地区是异端的少数,但是它助长超越部族、地域、血统,实现宗教大同下的人人平等,却非常适合高度离散的欧洲穆斯林边缘群体的动员需要。它不仅迎合了被“平行社会”隔离的移民二代追求平等的心理诉求,而且也为这一群体超越传统伊斯兰派系林立的瓶颈,实现跨部族、跨区域的广泛动员提供了可能。换言之,是欧洲社会的平等主义与现代欧洲穆斯林群体的动员需求,让哈瓦利吉派复活了,而这种复活是欧洲独特政治现实与历史脉络的产物,而绝非中东地区的自然产物。

作为一种高度现代性的人类社会行为,恐怖主义不同于一般意义的兽性行为,它的本质是一种极端意义上的政治反抗。中东地区虽然不乏战乱甚至屠杀,但是它并不孕育这种浪漫主义与激进主义的混合物。相反,欧洲才是恐怖主义真正的策源地。这是因为欧洲尤其是西欧地区,是人类社会构建出强大国家机器的地方。由于资本主义国家机器的空前强大,以及西方民主体制对社会的全方面渗透,底层群体的反抗已经成了一项毫无希望的事业,而这种绝望的愤怒恰恰是恐怖主义的根本原因。在欧洲的历史上,从来不缺乏以极端行为反体制的恐怖主义者。英国的“爱尔兰共和军”、西班牙的“埃塔”、德国和意大利的“赤军”、希腊的“城市游击队”,都对欧洲社会的统治秩序乃至文明体制造成过巨大的破坏。这些破坏甚至相比于今天的穆斯林极端主义者发动的恐怖袭击也毫不逊色。

在西方民主制度人人平等的表象之下,社会底层的固化是一个不争的事实。在冷战结束之后,西方社会通过全球资本主义的扩张,将第三世界无产阶级化,将本国的剥削与压迫外部化,从而让本国的无产阶级分享了资本主义的红利,也因此塑造了资本主义福利国家的神话。然而随着新兴大国的崛起、全球化的重新洗牌,西方的中心红利开始逐步丧失,其民主制度所长期成功掩饰的社会深层次矛盾开始逐步暴露,阶级矛盾也开始日益激化。类似“占领华尔街”运动的反体制抗议与巴黎北非社区的骚乱,成了西方社会近几年中的新常态,而恐怖主义之所以在这个时刻重新抬头,归根结底正是这样一种民主体制失灵、矛盾爆发的结果。穆斯林群体之所以表现出了更为激进、极端的倾向,其根本原因也在于,相比于主体族裔的无产者,穆斯林群体承受了更大的压迫,也处在了更绝望、更困窘的地步。事实上,在更可能爆发与西方文明冲突的老一代穆斯林群体中,安分守己、沉默寡言才是常态。这是因为他们虽然处于社会的最底层,但是相比于在母国的生活,他们仍然是满意的。然而,这些移民的子女却很难像他们的父辈那样接受这种压迫,因为他们的观念已经高度欧洲化了。作为欧洲人,他们恰恰不能忍受主流社会对他们的压迫。他们不是因为穆斯林而反抗,而是因为受压迫而反抗。穆斯林群体的身份,是被他们作为一种动员资源而运用的。如土耳其总统埃尔多安所言,所谓的穆斯林激进分子,其实不过是一群对伊斯兰教义一知半解的欧洲人,他们只是借助伊斯兰教这一形式来实现自己的政治诉求,他们是政治狂热主义者而非宗教狂热主义者。在这一点上,作为“伊斯兰国”恐怖主义活动重要组成成分的苏菲教派也是一个有力的例证。因为苏菲教派从来不是所谓的伊斯兰原教旨主义者或保守主义者,而是在伊斯兰诸派别当中世俗化程度最高的群体。苏菲派恰恰反对沙特瓦哈比教派严苛的伊斯兰教法,主张穆斯林可以通过体悟的方式感受真主的存在。许多苏菲派成员已经高度西化,甚至很少穿穆斯林的传统服饰。比如土耳其“居兰运动”的发起者,就是一身西装革履。苏菲派之所以与“伊斯兰国”合流,并不是出于宗教上的动机,而是因为在萨达姆倒台之后,大批伊拉克军队当中的苏菲派军官遭到亲美的伊拉克政府的清洗,因此被迫落草为寇。人们变得极端,并不是因为人们思想上极端,而是因为极端成了一种反抗与生存的方式。

所以,今日欧洲的穆斯林问题,不仅仅是宗教导致的身份认同危机以及由此带来的恐怖主义问题,而且还是福利国家中的阶级压迫以及西方代议制民主危机的结果。所谓文明冲突,很可能是少数族裔、移民群体无产阶级化的结果,而不是源于欧洲穆斯林整合困境的深层次的原因。而只有回到阶级分法这一马克思主义的科学,我们才可以摆脱将宗教视为自然属性的偏见,更深刻认识到伊斯兰教对于外籍劳工在经济、文化和社会联系上的意义。宗教和身份与其说是人的自然属性,不如说是成长于特殊经济基础之上结合独特文化元素的产物。从某种意义上说,欧洲恐怖主义浪潮,实质上是晚期资本主义社会在全球化大背景下的阶级矛盾的总爆发。

欧洲反恐形势的严峻也是欧洲安全治理失灵的结果

随着欧盟的扩大与欧洲一体化的深化,人员大规模自由流动带来的安全问题已经成为困扰欧洲国家的大问题。从目前的态势来看,欧洲反恐形势主要面临以下几个方面的严峻挑戰:

欧洲的恐怖主义问题是内生性问题,更加难以防范。在“9·11”事件之后,美国政府加强了出入境管理也有效地遏制了外国极端分子对美国本土再次发动袭击,但是欧洲各国则面临更加棘手的状况。目前大约有5000名来自欧洲的圣战分子在叙利亚和伊拉克作战,这些圣战分子的回流是欧洲安全当前面临的最大威胁。欧洲各国政府不可能像美国政府严查外国人一样,将本国公民拒之于外,更缺乏有力的法律手段对有恐怖嫌疑的出境公民进行有效排查。由于土耳其方面为了实现自己的国家利益,故意放松了边境管制,大量欧洲各国公民往往通过土叙边境偷渡进入叙利亚境内,投奔极端组织作战。这些人员的出境情况往往难以为欧洲各国完全掌握。因此,一旦其凭借正式身份回国,相关的执法机构与安全机构也难以有效地甄别、控制具有恐怖分子嫌疑的人员。更值得强调的是,由于申根各国人员的自由流动,这些人员往往频繁流动于各国之间,也给各国情报机构的监控造成了巨大的困难。

欧洲各国的反恐严重受制于各国司法体制中超出实际的人权保护。在当代反恐工作中,对于信息的截取、情报的分享与对相关人员的监视、跟踪与羁押,已经成为防范恐怖袭击、打击恐怖组织最为关键的部分。然而要完成这些任务,往往意味着安全机关与执法机关也要具有超出常规执法的权限,这也同时增加了安全机关滥用权力、侵犯公民隐私的风险。如果说美国的“棱镜计划”是美国国家安全机关安全至上、无视人权的走火入魔,那么欧洲各国长期以来为了公民权利保护而限制安全机关的权限则是一种愚蠢的天真。在2010年~2014年,欧洲议会与欧洲法院相继以侵犯公民隐私权等人权理念,否决、废除、搁置了欧美之间旨在加强反恐而进行共享银行信息合作提案、欧洲数据保持法令以及欧盟旅客姓名记录指令,而恰恰是这一系列的解除自我防卫的行为,为近年来欧洲恐怖主义的猖獗打开了方便之门。恐怖分子以法治、人权来掩护自身的罪行已经成了欧洲各国执法机关、安全机关面临的最头痛的问题,在法国、比利时的袭击中,也多次出现了嫌疑人先被羁押再被释放的尴尬局面。

虽然欧盟出台了“预防、保护、追捕和反应”的欧盟反恐战略以提高相关政策的一致性和连续性,但成员国差异性的利益诉求仍然导致欧盟层面的反恐协调与合作进展缓慢。由于欧盟内部基本实现了人员、资金的自由流动,因此跨境监控、追捕恐怖分子,实现超国家层面的安全合作已经成为应对恐怖主义的必需之举。然而由于司法合作、敏感人员监控,往往涉及一个国家的主权问题和该国情报安全部门最深的秘密,欧洲各国始终难以做到像一个国家那样,对社会安全予以全方位的管理与合作。德、英、法这样具有强大情报机关的国家,尚且难以做到万无一失,像比利时这样安全资源相对有限的小国就更加难以建立起有效的社会安全体系。

中国能够从中学到什么

随着全球一体化的加速以及全球安全形势的不稳,中国社会也同样面临日益严峻的安全挑战。考虑到中国社会目前正处于大规模城市化之中,安全隐患尤其应该引起有关部门与社会各界的高度重视。从目前欧洲反恐的困境来看,欧洲的教训可以体现为四个基本方面:

完善社会安全体系,必须建立强有力的统一机构。欧洲反恐最大的问题就在于各国的情报安全部门各自为战的现象非常严重。虽然欧盟多次就统一反恐,进行过协调,但是由于情报部门、安全部门往往牵涉到一个国家最为敏感的机密与主权,这种合作始终是浅层次的,仍然多停留在情报交换和信息分享的层面。事实证明,这种程度的证明远远不能适应当代社会安全工作的需要。加强情报、安全部门的整合,强化安全机构的统一指挥、统一协调,才是未来社会安全工作的发展方向。如何在党的领导下,强化国安委的作用,领导协调各安全部门、执法部门,加强反恐的力度,应该成为未来中国反恐工作最为重要的顶层设计。

加强社会安全工作,必须改变小而精的反恐思路,大力发展全社会共防、联防的反恐体系。欧洲诸国的国家权力自冷战结束以来,一直受到其市民社会持续而坚决的限制。虽然从文明的角度来讲,这是权力被关在了笼子里,但是从安全的角度来讲,有限的政府权力、政府资源却难以面对日益增多的野蛮的挑战。现代社会的安全已经离不开社会与国家的全面合作,那种将国家安全工作与社会自由相对立的自由主义的教条观念,已经在一定程度上构成了对于自由的威胁。如果一个国家的反恐仍然停留在少数国家工作人员在有限资源的支持下孤军奋战的层面,那么这些缺乏爱国公民精神的大众就终究会成为他们冷漠的受害者。在中国这样一个地域广大的国家,如果不建立起全民反恐的群防机制,有关机关就很难摆脱防不胜防的困境。因此发挥共产党群众工作的优良传统,相信群众、依靠群众,建立起与时俱进的群防体系,将是中国未来安全工作最大的增长点。

网络中的言论自由,必须服从于社会安全的需求。欧洲的悲剧在于,当现实中的国家机器疲于奔命地去扑灭恐怖袭击的威胁时,网络中的极端言论却正在源源不断地制造着新的威胁。今天欧洲的威胁,与其说是境外恐怖组织的渗透,不如说是在自己国境之内、互联网之中,孵化出的自我毁灭者。在今天中国的网络中,各种极端主义思想,或者打着反对极端主义思想的极端主义思想同样泛滥成灾。中国社会有必要对此始终保持高度的警惕。有关部门对于威胁国家安全、散步恐怖恐怖主义、破坏民族团结的言论,必须保持高压打击的态势。

社会安全形势的改善,不能忽视边缘群体的实际困难。欧洲反恐之所以越反越恐,从根本上来说是社会矛盾激化的结果。在欧洲的社会里,大量的少数群体由于经济、文化上的弱势地位而事实上处于相对隔离的状态。这种相对隔离的状态最终催生出与主流社会隔绝的平行社会。如果说第一代少数族裔由于移民的身份还能甘愿接受这种弱势地位的话,那么第二代、第三代少数族裔则很难心平气和地生活在平行社会之中。无法抑制的愤怒与无路可走的困顿,往往是滋生极端主义的最大土壤,在欧洲是这样,在中国也是这样。中国社会要毫不犹豫地打击极端主义、恐怖主义,更要努力地去消除滋生极端主义的贫穷与绝望。

尤其需要指出的是,目前在中国的互联网舆论环境中,部分群体片面宣扬欧美的“文明冲突”理论,认为一些宗教与少数民族天然具有极端倾向,这对于民族团结与国内安全工作的顺利开展,造成了极大的负面影响。中国反恐事业的开展必须建立在各族人民、各宗教团体团结一心的前提下,必须服从于党对于民族问题、宗教问题的正确认识。一些人搞大汉族主义的做法,只会激化民族矛盾、宗教情绪。与奉行阶级压迫的西方资本主义国家不同,中国的反恐始终要建立在相信各族人民、团结各族人民、依靠各族人民的牢固基础之上。

责任编辑:黄 杰

猜你喜欢

极端主义穆斯林恐怖主义
德国29名警察分享希特勒照片被停职
群聊分享希特勒照片,德国29名警察被停职
印尼·雅加达
“恐怖主义”法律定义的合理程序
英国穆斯林更重国家认同
穆斯林在欧洲与居民互认度迥异
观点
“理想”
国家实施国际恐怖主义行为的界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