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体经济时期工分制研究述评
2016-05-14景红霞
景红霞
摘要:纵观近半个世纪以来学界对工分制的研究,早在集体经济时期就有了传统史学研究范畴内的相关作品。近几年来,学者又对工分制的研究作了进一步深入,或体现了新的研究视角、或运用了跨学科的研究方法、或在研究资料上有所突破。不过,尽管研究工分制的文章不少,但从研究的学科方面看。主要集中在经济学、社会学、人类学、政治学等领域,而统一研究主题中史学路径却呈现极度短缺的现象。文章在对学界以往有关集体化时期工分制的研究作一回顾和总结的基础上,进一步探索了拓展集体经济下工分制研究的方法和着眼点。
关键词:集体经济 工分制 研究述评
中图分类号:F046.3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4-4914(2016)07-041-02
所谓记工分,也就是评工记分的简称,又称为工分制,作为一种“按劳分配”的制度在全国广大农村范围内实行。这种分配制度起源于新中国成立后在农村建立的农业生产互助组,盛行于农业社和人民公社时期,在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出现后,这种分配制度得以终结。自1952年“评工记分”的确立到1980年代工分制向承包制的过渡,工分制在当代中国史上差不多延存了三分之一个世纪。由此可见,在集体经济时期。工分与广大社员生活直接联系,这种分配制度又直接决定了农村生产者和管理者的行为选择,进一步影响了大集体生产的绩效和乡村社会的秩序。由此,工分制研究对集体时代经济效率、集体经济下农户经济行为、工分制下农民与干部的行为选择关系的意义自然不言而喻。
一、传统革命编史学下的评工计分研究
集体经济时期的评工记分在我国普及了30余年,但是当时的中国学者却没有足够的条件对其展开独立的学术研究,期间产生的一些作品大都注解中共中央有关人民公社时期农村中的分配制度与分配关系的指示精神、阐释农业劳动中的定额管理和评工记分工作以及怎样做好评工记分工作等。所涉及这方面的文章有:刘政的《农业劳动中的定额管理和评工记分》(1:25-30),文章认为在定额管理基础上实行评工记分的制度。是当时我国农业劳动中贯彻按劳分配、多劳多得原则的具体的、良好的形式,并探讨了这种制度实行的原因及其重要意义。邓敦铨的《评“厂评等级、队记工分、厂队结算、回队分配”的劳动计酬办法——社队企业劳动报酬的调查》(2:89-97)一文,除了阐释实行评工记分计酬办法的诸多优势外,进一步提出社队企业应采用“适当补贴加奖励”的办法.作为劳动报酬的补充部分。李静萍的《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大寨劳动分配办法述略》(3:95-101)一文通过系统的研究大寨劳动分配办法的创立、推广与终结.深入分析这一办法产生的客观背景及其不切实际广为推广失败的内在原因。
这些论述多数论及评工记分的形式,基本搞清了评工记分工作的发展过程,将中共中央所提出的评工记分政策阐述得很透彻,为进一步深入研究提供了参照对比的基础。但当时的研究大都属于传统的革命编史学的范畴,对集体经济时期的评工记分以革命的或政策的角度加以解释。在这种解释体系中,他们仍旧是在传统革命史的话语论说范畴之内,对于当时的生产队是如何落实国家评工记分的政策、劳动人民在评工记分过程中的心理以及民众与政权的具体互动情况却难以得知。
二、人民公社时期劳动分配制度的研究动态
近年来,随着人民公社研究渐成气候,一批有关人民公社时期分配制度与分配关系的文章出现,工分制被作为人民公社时期分配制度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而展开讨论。有代表性的是:梅德平的《60年代调整后农村人民公社个人收入分配制度》(4:99-103),该文得出一个结论:工分制其实不是一种好的按劳分配制度,以大包干为特征的家庭承包制则是一个远比人民公社时期的集体劳动制度优越的一种农业生产经营体制和收入分配制度。而张江华的《工分制下的劳动激励与集体行动的效率》(5:1-20)一文所阐述的结论:集体经济时期的工分制是一种行之有效的劳动激励制度,它能带来的激励与相互竞争,这使得农民会不断追加劳动来获取更多的工分,可见,这是一种理性选择行为。为此这两种结论正好相反。
应小丽的《关于人民公社制度变迁动力和机制的探讨》(6:23-27),阐述了人民公社时期农民的一些自发性活动,比如:瞒产私分、包产到户、借地、买工分等,是一定意义上的创新性表达。该文从工分制发展过程中的各阶段、各个执行者的角度分析了农民的对抗行为。这在一定程度上体现了国家政策在基层的实践过程,充分验证了“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这些成果从研究的价值取向看,已经从侧重政府行为立场出发。对国家政策的简单肯定和否定中脱离出来,努力追求从客观角度看待这段历史了。
三、工分制下经济行为的微观研究
值得一提的是,自从上个世纪80年代初中国农村普遍以家庭承包责任制取代人民公社体制之后,大批学者便开始关心集体制时期农业“失败”的原因。因此,研究工分制下集体行动效率的一批研究问世。同时,国外有关工分制的研究也陆续翻译过来,他们的学术理念和方法对国内的研究产生重要的影响。
西方学术界关于工分制的研究,主要集中在农民的生产积极性和劳动效率这两个问题上,大体上可分为两派。一派强调的是外部原因,尤其是国家强加给基层集体组织(由数十个农户组成的生产队)的种种平均主义政策。Loms Putterman,The Incentive Problem and the Demise of Team Farming in China.Toumalof Development
Economics,Vol.26,No.1(1987),p.103-127;LouisPutterman,Ration Subsidies and Incentives in the Pre-reform Chinese Commune.Economica,Vol.55,No.218(1988),p.235-247;James K.Kung,Egalitarianism,Subsistence Provision,and Work Incentives in Chinas Agricultural Collectives.Wodd Development,Vol.22,No.2(1994),p.175-187.)。另一派学者则强调农业集体组织内部存在的缺陷,也就是面对农业耕作的分散性和生产要求的不稳定性所带来的劳动监督上的种种困难。(Justin Y.Lin,The HouseholdResponsibility System in Chinas Agriculrural Reform:A Theoretical and Empirical Study.Economic Development and Cultural Change,Vol.36,No.3(1988,),p.S199-224.Justin Y.Lin,Collectivization and Chinas Agricultural Crisis in 1959-1961.Joumalof Political Economy,Vol.98,No.6(1990,),p.1228-1252;Peter Nolan,De-collectivization
of Agriculture in China,1979-1982:A Long TermPerspective.Cambridge Joumal of Economics,Vol.7,No.3-4 (1983),p381-403.)。尽管两派有这样的分歧意见,但是他们却有一个不约而同的看法,也就是集体制下劳动与相应报酬的脱钩。这导致农民在集体生产劳动时普遍“开小差”,只图混工分,不讲究农活质量。为此。两派学者都认为中国农民是自私的、理性的小农,他们只对物质有兴趣,能根据不同的劳动报酬形式调整自己的劳动投入。
根据相关研究,两派学者(主要是经济学家)所没有考虑到的是村民追求个人和集体目标的社会环境和历史背景。对此,李怀印的《集体制时期中国农民的日常劳动策略》(7:54)一文指出:事实上,影响生产队社员的日常劳动行为的,不仅是政府的经济政策,还有存在于村社之中的种种非政府的制约因素,包括生产队内部的权力关系、亲属纽带、性别角色、集体伦理、村社惯例、公众舆论等等。这些看不见的观念、惯例和权力以及社会关系,时时刻刻影响着村民们的日常思维和行为。显而易见,从研究视角看,李怀印的实例研究已经体现出了眼光向下的追求,开始展现乡村生活的民众实态以及乡村社会复杂多样的内在逻辑了。最主要的是,他的研究吸取了人类学、社会学的方法,值得借鉴。
值得庆幸的是,近几年又有大批学者开始采取人类学、社会学、经济学的方法,开展对工分制的区域研究。有代表性的是:张江华的《工分制下的劳动激励与集体行动的效率》(5:1-20),文章通过对广西百色地区一个生产队的农民个体高劳动强度的描述,对林毅夫、董晓媛等经济学家用“偷懒”这一概念解释工分制下集体生产效率低下的理解提出反证。张江华的这些研究不论从史料的解读还是研究方法的应用上都给我们提供了许多方法和处理问题的技巧,真正体现了社会科学研究中的跨学科研究。
四、新视角下的工分制研究
近几年,从妇女角度研究工分制也成为一个不可忽视的领域。此外,硕、博士学位以其材料丰富、研究角度和方法的新颖、理论分析独特等特点,也逐渐成为集体经济时期研究领域中一支不可小觑的主力军。
吴淼的《工分制下农民与干部的行为选择》(8:36-45)一文注意到了在评工记分、抢工挣分、排工派活中干部与群众的复杂关系。研究干群关系,这不失为研究集体经济时期工分制的一个视角。宋静的《生产队长:家长的扩大——对王村生产队长角色的考察(1958—1978)》一文,把个人角色作为分析的视角应用到晋南城关公社的研究中,他提出:我们国家权力扩展的独特途径是“将家长制纳入到了科层体制”,人民公社时期的社会结构实质上是“扩大的家长制”,对国外学者维维安·舒尔所描述的“蜂窝状”结构提出了质疑。这篇文章的特点在于笔者通过对村庄中的老人尤其是历史的当事者的广泛而深入的访谈而获得的口述资料并辅之以文字资料的基础上,通过描述真实的人物、真实的场景以及真实的故事,重现当时公社的真实生活,重温了逝去的时光,这种方法独到很有启发作用。
李丽的《郎德工分制中的道义、理性与·赁性——农民行为选择的田野研究》一文则尝试提出:农民的经济行为可以说是一个复杂的动态过程,无论是“道义”还是“理性”,都有可能在同一群体中同时出现。至于哪种逻辑走强,则是与农民及其社区所处的具体情境相关——自然环境、历史记忆、主流话语、国家和市场的控制、全球化进程等等各种因素,在这些因素和力量交汇的背后是“看不见的手”。因此,更有深度的研究是农民经济思维逻辑的演变轨迹与当时社会变迁的趋势之间存在的关联。
以上这些著作,或体现了新的研究视角、或运用了跨学科的研究方法、或在研究资料上有所突破。不过,尽管研究工分制的文章不少,但从研究的学科方面看,主要集中在经济学、社会学、人类学、政治学等领域,而统一研究主题中史学路径却呈现极度短缺的现象。目前工分制的研究中仍存在着一定的不足和缺陷。主要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1)对相关政策的研究多,而且分析也多是从文本到文本的阐释,对于普通民众在这一过程中的行动与思想变化却隐而不彰。(2)严格意义上的历史学研究著作寥寥无几,有的只是经济学、政治学研究的论著。(3)对工分制的政治经济影响研究多。对于社会结构、文化心理研究较少,不利于全面准确地认识集体经济时期的工分制。(4)对工分制下集体经济效率的宏观研究多,而对历史的主体——人的研究少,对干部、军属、烈属、医生、会计、妇女队长等优待劳动日的标准与具体操作等并未涉及。正如学者张佩国在批评中国乡村史研究时提出:“对历史学科学化的追求,导致了人的历史主体性的丧失,结果是制造了乡村‘无人区,这种文本使人们只能看到概念的逻辑演进和史料的机械堆积,而农民的日常生活世界却忽视了。”这个批评同样适合于当下工分制的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