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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魂摆渡者

2016-05-14赵悦

当代党员 2016年7期
关键词:陈玲趸船逝者

赵悦

2006年以前,陈玲一直以父亲陈松为荣。

因为她父亲是个船长——父亲说,自己在长江上“捞水草”。

2006年以后,陈玲更加以父亲为荣了,因为她知道了父亲职业的真相。

爸爸的谎言

2006年夏天,一个难得清凉的下午。

陈玲溜出家门,沿着长江岸玩耍。

她来到了唐家沱码头。

沿江下行,陈玲看见一艘铁皮趸船。

船门上有块大牌子,上面还有几个字,看不太清。

船上,一个男人正手握一根带有“镰刀头”的细长竹竿,在一丛杂乱的水草里划弄着。

“爸爸!”陈玲眼睛一亮。

闻声,陈松抬起头,看到了正向自己挥手的女儿。

他立即惊出一身冷汗。

“不能让她看到我在做什么!”陈松紧张着。

“爸爸,我来找你玩!”陈玲开始向趸船跑来。

“快回去!”陈松急了,双手却没有放下竹竿,“这里不好玩,蚊虫多!”

陈玲却径直跑到了船前。

她看见父亲正用竹竿努力拖着什么。

“哗哗哗——”夏风吹拂江面,水草竞相摇曳。

水草起伏间,陈玲看清了,竹竿拉出来的,是个人!

不,准确地说,是一具尸体。

原来,爸爸是“捞尸体的”!

“啊!爸爸……”陈玲惊叫。

听到女儿呼喊,陈松双手一闪,竹竿差点脱力。

“不能松!”陈松知道,一旦放下竹竿,尸体就会越漂越远,再难捞到。

他双臂继续用力,将那具尸体从草里拉出。

而后,陈松抬起头,招呼女儿上船来。

而陈玲却像没听到一样,低着头哭起来。

自那以后,女儿有三天没搭理陈松。

陈松心里很不是滋味,只是一根接一根地抽烟。

一天夜里,陈松搬了个凳子,坐到女儿身旁。

“爸爸瞒你,是为了你好……”陈松说。

“爸爸。”陈玲打断陈松的话,“你是在做好事!”

陈玲抬起湿润的眼睛,望着她的爸爸。

模糊中,她彷佛回忆起了父亲船上牌子的字:“江北区打捞队”。

一个人的打捞队

滚滚长江自西向东,在江北区境内冲刷出一个回水沱。

在长江上游和嘉陵江几百公里流域漂下的尸体,常聚集在这里随波回旋。

40年前,陈松的父亲就一直穿梭在唐家沱水域,管理着“江北区打捞队”。

和女儿不同,陈松很小的时候就知道父亲做的是什么工作。

看得多了,他也就习惯了。

起初,陈松到工厂当了工人。

直到1993年的一天中午,父亲对陈松说:“别去干别的了,就来给我帮忙吧!”

在陈松的记忆里,打捞队员来来去去,很不稳定。如今只剩陈松父亲一人了,雨季水急的时候根本忙不过来。

“好啊!”陈松爽快地答应了。

那年,陈松19岁。

从此,父亲打捞,陈松划船、打下手。

“这整条朝阳河,哪里水深、哪里有漩涡,我都清楚得很!”陈松水性好,懂江水流向,做起来倒也顺当。

“尸体容易被水草挡住,不易发现,也不易捞起。”父亲向他传授经验。

闲的时候,两人就并肩坐在趸船上,喝茶、抽烟。

“喝的水都是江里的水,放些茶叶在里面也就喝不出什么怪味了。”

“烟嘛,也不是多爱抽,只是为了掩盖腐尸的味道。”

父子俩每天都有一半时间在眺望江面,最关注的就是那些水草。

“水草也是生命,江中逝者的身体浮在水草间,也就同水草一样了。”

后来,陈松也就自称为“捞水草”的。

2002年的一天,陈松的父亲气管炎突然发作,没能抢救过来。

此后,趸船上仍是一把椅子,一杯茶,一盒烟,一副望远镜。

而捞尸人,却少了一个。

从那时起,陈松就成了打捞队队长。其后13年间,打捞队员来来去去,到如今,他又成了唯一一个队员。

“逝者大过天”

2004年的一天傍晚,一通急促的电话打来,惊醒了眯睡的陈松。

“望江江段发现一具尸体!”他赶紧发动了泵船。

每次接“警”,他都很急——江水分分秒秒都在变。

泵船到达望江,发现尸体卷着一些垃圾乱草卡在了一艘趸船边角处。

陈松望了望天:“今晚有雨啊!”

下起雨来就更没法捞了。

陈松用竹竿探了探,他感觉得出来,尸体泡了很久,已经腐烂得很厉害了。

腐烂,往往就意味着不会有人认领。

无人认领也就意味着没有收入。

陈松没有多想,而是小心翼翼地用捞竿去勾尸体的手腕、脚踝。

他的动作很轻,尽量不损坏肉身。

“生命同天大,逝者大过天。如果水太急,就直接用手去捞。”他觉得“死要见尸”,不能对尸体不尊敬。

“别说是江上浮起的人的尸体,哪怕是动物的尸体,只要是能捞到的,我都不会任其漂走。”陈松说。

打捞了整整三个小时,陈松终于从水草里将尸体“解救”出来。

“黑夹克,黑裤,光头……”陈松回到船上,记录下基本情况,希望明天水上派出所能找到逝者家属。

刚刚安顿好一切,天空开始雷霆轰鸣。

“噼噼啪啪……”雨点儿砸到了甲板上。

陈松躺在床上舒了口气,不一会儿,呼噜声就响了起来。

享受这生活

江水混沌,落日在江面浸碎。

2006年8月23日夜,铁皮趸船就像个大蒸笼。

陈松难眠,索性穿上救生衣卧在了江面。

他太累了。

这天白天,他被人狠狠地骂了一通。

原来,这天陈松像往常一样联系了逝者的家属,自己在船上将逝者的身子消毒、擦净,再用竹席裹好。

这种与遗体的“接触”在旁人看来是恐怖且不吉利的。

“我的孩子……”逝者的母亲上船就开始痛哭。

正哭间,她看到了一旁站立的陈松。

“哼,发死人财!不怕恶鬼找上门!”逝者的母亲不知从哪冒出一阵怨气,突然呵斥陈松。

陈松有些不知所措。

他不作解释,帮着将尸体抬到另一艘船上。

“他们失去了亲人本来就悲痛,不能这个时候去添堵……”他说。

行船22年,陈松的朋友凤毛麟角——听到陈松所干的行当,不少人都会对他敬而远之。

亲朋好友劝他:求个签,去去“晦气”。

“算了!我不信那些。”他说。

陈松不信佛亦不信神。

“信了,没准儿就反倒恐惧。”他说,“我只知道生命结束了,就该有归宿;活着的人,就需要享受生活!”

2014年,一名记者采访了陈松。

其间,那位记者教会了陈松玩微信。

从此,不健谈的陈松一摸出手机,就成了微信中的“话唠”。

2015年11月12日,陈松在微信上发了一条动态:“今晚我去买了两只小羊!”

配图是两只小白羊。

有人问陈松,你的羊是买来辟邪的吗?

陈松一脸惊奇,又觉得好笑:“就是为了吃羊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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