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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张爱玲小说里的男性形象的性别弱化

2016-05-14孟凡晶

关键词:女性化弱化张爱玲

孟凡晶

摘 要:张爱玲小说中的男性形象在外貌、性格、行为表现、家庭及社会地位等方面女性化的特征十分明显,这一方面表达了作家对民族生命力缺失的担忧与焦虑,另一方面也传达出了作家对男权世界的批判思想,凸显了她的女性主体意识。

关键词:张爱玲;男性;性别;弱化;女性化

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3-2596(2016)07-0171-03

在传统的男权社会里,男性在家庭中,他们是顶梁柱;在社会上,是国家政治的主体。他们的身上承载着家国天下这些性别使命,他们活跃于社会公共领域,在历代文学史上都留下了诸多演绎他们英雄本色的宏大叙事。然而,随着近代女性主义等解放思潮的传播和渗透,不少的作家开始在作品中贬低男性,故意把男性形象弱化、女性化,在女性作家的作品中这种表现尤为明显,张爱玲的小说就是其中的代表之一。在中国古代的小说中,也存在着把男性形象女性化、弱化或被动化的现象。如明清时代的才子佳人小说、《三言》《二拍》等白话小说,甚至在《聊斋志异》《红楼梦》等经典小说中也存在这种情况。例如,曹雪芹在《红楼梦》中关于贾宝玉的人物形象的刻画,本来贾宝玉是作为男性形象出现的,但是无论是在人物性格还是人物的行为举止方面,曹雪芹都赋予贾宝玉以女性化的特征,可以说在男性性别弱化的审美趣味方面,曹雪芹表现得最为充分。关于男性形象的性别的弱化,可以概括为两个方面:首先,最明显的是指男性在形体、容貌等外在方面的女性化,这类男性多数属于“手无缚鸡之力”的白面书生型,他们身上缺少男子汉应具备的阳刚气息,取而代之的是本属于女性的阴柔之美;其次,内在方面的弱化主要体现在性格方面。柔弱无能、胆小被动、畏首畏尾是这类男性的明显特征。男性性别的弱化还可以表现在其思想及行为方面,多愁善感、优柔寡断、为人处事毫无主见,没有确定的人生目标,得过且过,缺乏对生活的热情与责任心。除了男性自身的外在及内在的性别弱化之外,他们所处的社会环境、周边的生活环境等因素也增加了这种弱化的程度。男性外在具有的女性化特征,使得这些男性在心理上产生一种意识,即“很像女人”的这种想法,随着这种心理意识的不断增强,他们会逐渐失去男性应有的阳刚之美。在思想行为上,“勇敢、主动、有主见和责任心”等男性特点也会渐渐丢失。因此,在封建礼教的重压之下,有的男性形象往往不如女性形象表现得坚强、勇敢。张爱玲的小说大多描写的就是这一类的男性形象。她刻画的男性形象大多避开了传统男性所应该具备的体格健硕、强势霸道、英勇坚韧、明智理性等特点,他们身上的女性化的特征十分明显,张爱玲更倾向于把她的作品中的男性形象“弱化”,这些男性总体显得“阴柔、无助、懦弱”,他们不是“拿得起、放得下”、经得起打击的血性男儿,其个性与行为往往让人感慨、痛惜、怜悯。当这种弱化、被动化、女性化倾向出现在男性形象身上,说明男人作为一类生命群体的无能与堕落,而男性群体本身是作为某种制度、文化的代表出现的,当这类群体开始“弱化”,那么也会从一定程度上反映出某种制度与文化的衰落,进而已经建立的男权世界固有的模式也会逐渐瓦解。在张爱玲的笔下,男性形象的性别弱化主要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一、外表方面弱化

在传统的男性形象的特质中,摆在首位的就是男性的外貌体格,只有体格健壮、精力充沛、外形硬朗的男性才会让人觉得具有安全感和男子气概,如果一个男人长着一副弱不禁风或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样子,那么他的形象气质就会被定格为胆小怕事而没有阳刚之气的“白面书生”相。在张爱玲的小说中,有很多男性都是外表阴柔型的,他们拥有纤长的或者高高瘦瘦的体型,白净秀气的脸,斯文的长相和气质等,如《茉莉香片》中的聂传庆、《秧歌》中的老农民谭老大、《色戒》里的易先生等。其中,这种女性化的外貌描写表现得最明显的是聂传庆,张爱玲深受《红楼梦》中塑造人物模式的影响,把女性所具有的特性附加在他的身上,虽然全篇小说都以男性为叙述视角进行描写,但是男主人公聂传庆无论是在外貌、形象还是性格和行为举止方面,完全具备了女性的所有特征。

《茉莉香片》是张爱玲少有的一篇以男性为叙述视角的小说,聂传庆作为一个男性人物的出场背景首先他就给我们一种惊艳感,“开车的身后站了一个人,摆着一大捆杜鹃花,那枝枝丫丫的杜鹃花便伸到后面的一个玻璃窗外,红成一片”,这样的描写不仅艳丽,同时又透露出几分惊异,有着强烈的视觉冲击性,接下来是对他的外貌的描写:“蒙古型的鹅蛋脸,淡眉毛,吊梢眼,衬着后面粉霞缎般的花光,很有几分女性美。惟有他的鼻子确实过分高了一点,与那纤柔的脸庞犯了冲。”“窄窄的肩膀”“细长的脖子”,全部都是用来形容女性的词语,但是作家却用来描写聂传庆的长相。张爱玲对聂传庆的女性化的描写,并非是作者的失误,而是大有深意的。她这样写的目的是说明不仅聂传庆的外表是女性化的,更是为了突出他的性格方面所带有的女性化的特征做铺垫。在《茉莉香片》中,融入了很多张爱玲的个人生活体验,她通过与聂传庆的相同的生活境遇、生活经历来宣泄自己心中的不满和愤懑情绪,以此达到男性“阴化”的书写目的,并且对其进行反讽,进而强化了女性的主体意识。

这类外表上女性化的人物还有《秧歌》里喜欢凑热闹、有几分憨直的老农民谭老大,“老头子下巴光溜溜的,脸上虽然满是皱纹,依旧是一张很清秀的鹅蛋脸,简直有点像个女孩子。瘦瘦的身材,棉袍上面系着一条有皱褶的蓝布围裙。他的眼睛有点毛病,白瞪瞪、水汪汪的,已经半瞎了,他得要撒娇似地歪着头”。《桂花蒸阿小悲秋》里外国人哥儿达的房间“像个上等白俄妓女的妆阁”,这与《红楼梦》中写到刘姥姥误闯贾宝玉的卧室并把卧室当成“哪位小姐的闺房”的描写很相似,而他本人则“比十个女人还要小奸小坏”“他那双灰色的眼睛,不做媚眼的时候便翻着白眼”,说起话来他的声音也是极其“柔媚地”随时调情。《鸿莺禧》里娄嚣伯的儿子娄大陆长着“一张甜净的小脸”。《沉香屑第一炉香》里的乔琪乔“脾气有点阴沉沉的,带点丫头气”。《色戒》中的易先生“生得苍白清秀”,《创世纪》里的匡仰彝也是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他是高而瘦,飘飘摇摇,戴着一副茶晶眼镜”。

二、性格方面弱化

在张爱玲的作品中,男性在性格方面的弱化是表现得最为明显的。几乎所有的男性都具有这方面的倾向。首先还是以《茉莉香片》中聂传庆为例,他不仅在外貌上具备女性化的特质,而且在性格上也完全是女性化的。聂传庆是男性,决定了其气质与其性格的男性特点,但是在这个人的性格当中,却有着相当显著的与其男性性格相对立的女性化气质。在日常生活中,他经常哭鼻子,有着女性的阴柔、懦弱、孤僻以及神经质,对外界事物的变化有种近乎病态的敏感与偏执,“传庆听她的口气与自己的父亲如出一辙,忍不住哭了”“他索性坐下身来,伏在台上放声大哭了起来”。言丹朱说“要我把你当做一个男子看待,也行,我答应你,我一定试着用另一副眼光来看你,可是你也得放出点男子气概来,不作兴这么动不动就哭了,多愁善感的——”,他是一个男性,但是在女性眼中已沦落为需要女性慰藉的比女性更柔弱的“女性”,他的胆怯、自卑、多愁善感、内向、谨小慎微、易波动的情感等都说明聂传庆心理人格在偏离正常的规范与常态,这表现在他的言行举止、性格、心理诸方面的女性化,可以这样说,他是一个女性化或半女性化的男性人物形象。

其次,男性性格的弱化还体现在对待情感方面。传统的男性本应是大胆果断、理智清醒、认真负责的,但是在张爱玲小说中她塑造了很多在婚姻感情方面软弱、缺乏追求爱情的勇气和胆量而最终导致婚姻、命运悲剧的男性知识分子形象。以《半生缘》中的沈世钧为代表,和早期张爱玲作品中的男性形象不同的是,出现在这部小说里的男主人公沈世钧的形象很积极很正面,他不再是封建家庭里游手好闲的纨绔子弟,他上进好学,虽是个有钱人家的少爷,但是他对自己的封建家庭很不满,与父亲决裂、看不惯母亲的作派,在家里没有感受到温情和快乐,他离开家庭出去读书自谋出路,年纪轻轻就做了工厂的工程师;性格沉静内敛,不善交际,更不喜与女孩子嬉戏打闹。在开始与顾曼桢的爱情之前,在形象上他似乎没有任何的缺陷。对环境的顺从以及对爱情的不信任,稍微受到一点阻挡就会“以柔退走”的沈世钧在现实面前妥协了。他总是怀疑曼桢对自己的感情不真实,原本很确切的一件事情,他却要在那边“反复思索”,结果越想越不对劲,进而怀疑自己、否定自我。他也说过“我承认我这种自卑心理也是我的一个缺点,我的缺点实在太多了,好处可是一点也没有。”同时世俗的眼光也是他所惧怕的,他虽然邀请曼桢到南京并且打算与她订婚,但是却又不敢大胆地告诉家里人,甚至在家人怀疑曼桢的家世不好的时候,他也不敢承认事实。他要曼桢搬家以隐瞒真相,并且让她远离已经不做舞女并嫁了人的姐姐曼璐,这些事情严重伤害到了曼桢的自尊心,两人激烈地争吵,然后沈世钧愤恨地离开。沈世钧也曾去找过顾曼桢,后来他胡乱猜忌曼桢可能移情于张豫瑾,于是他对这段感情彻底死心了,在此之后发生的事情改变了几个人的命运。后来,他听从了命运的安排,娶了并不相爱的门当户对的大家闺秀石翠芝为妻,成了一个洋行职员,有了两个孩子,自此两个没有感情基础的人循规蹈矩地过着上海小资产阶级家庭寻常的日子。在面对生活时,沈世钧缺乏足够的勇气,他还没有完全摆脱封建家庭的影响并且在内心仍然对之有依赖性,不能实现真正的自主独立。性格里存在的软弱性不仅反映了沈世钧命运的悲剧性,也同时反映到作品中其他两位男性知识分子的身上。世钧的好友许叔惠以及他的“假想敌”张豫瑾也面临着相似的问题。在沈世钧结婚之前,许叔惠和石翠芝偶遇,两人一见钟情,面对两人的爱情时,两人的表现截然不同。作为一个女孩子,石翠芝明明知道家里人很势力,但是她不顾两人家世之间的差距,主动给许叔惠写信表达感情,相比翠芝的大胆,叔惠的表现则显得很无力。由于受到自卑和爱面子心理的影响,使出身贫寒的他始终缺乏追求爱情的勇气。石翠芝曾因父母逼她嫁给不爱的人,写信向许叔惠求救,但是他也没有办法,让自己醉了一场之后选择了退缩。张爱玲这样书写的目的就是想要说明虽然时代在前进,但是时代的浪潮并不能够洗掉这类男性身上所带有的怯懦和自卑,他们被文化和生活压抑的喘不过气来,也说明了这类人的内心世界的脆弱,他们最终只能选择向现实投降。

此外,在张爱玲的小说中还有这样的一类男性形象,他们以浮华浪子的形象出现,他们整日只顾着吃喝玩乐,周旋于各类女性之间,逢场作戏,从不付出真正的感情,更不愿因为结婚而让自己有所羁绊,除非结婚对他们有好处。以《倾城之恋》中范柳原、《沉香屑——第一炉香》中乔琪乔为例。范柳原为了逃避婚姻所带来的责任,他迟迟不愿与白流苏结婚,如果不是因为战争,也不会让他瞬间觉得害怕,从而选择与白流苏共度一生。他只是多了一个名义上的妻子。乔琪乔是一个典型的花花公子,他选择与葛薇龙结婚的原因并不是因为爱她,只是为了自己能够生活得更好,他没有为了维持这段婚姻负过任何责任和努力,甚至还想着以后离婚。他完全没有作为一个丈夫所应该具有的照顾家庭、赚钱养家等责任的意识。这两个人物形象也从一定程度上说明了男人作为丈夫的角色正在发生着变化。

三、家庭经济地位方面弱化

在男权世界中,男性是绝对的主宰者。他们在政治、经济、文化等各个领域都占据主导地位,同时他们主宰家庭、主宰女性,也是无需论辩的事实。在男人的世界里,一切重要的决定、职责、行动等都依靠男性,女性只能生活在这个世界的边缘,尤其是在家庭生活中,她们被父权、夫权束缚着。但是张爱玲通过她的小说有意识地展现了男性在家庭中的父权和夫权的丧失,她的笔下有这样一类男性:他们被剥夺了象征着宗法制父权和夫权的主体身份,他们虽然身为男性,但是却生活在以女性为主导的家庭环境里,有的甚至连起码的经济独立都做不到,他们依靠女人来养着,依靠女人的家产活着,他们反而成为了女性的附庸,没有能力也没有胆量脱离女性。一个人如果经济上不独立,必受他人牵制。只有经济独立的男人,做事时才不会看别人的脸色;也只有经济独立的男人,才不会拿别人的钱手软。只有经济独立的男人,遇事才不会着急,事事沉静冷落。可是出现在张爱玲笔下的却不是这样的男性。如《创世纪》中的匡家父子,匡仰彝和匡霆谷,他们生活在以戚紫薇为主导的女性家庭里,他们没有所谓的话语权和权威性,甚至吃穿用度都靠戚紫薇养着。对于世界上的任何一个人来说,要想做到无忧无虑,就必须有足够的金钱支撑才行。人需要一定数量的金钱才会有安全感,即美国著名心理学家福雷德利克·赫茨伯格所说,金钱为“安全因素”。但是张爱玲小说中塑造的这类男性形象不仅在经济上没有地位,在家庭中的地位也在逐渐丧失,他们表面上风光,做事讲排场好面子,实际上都是在以女人们的经济基础作为支撑。在张爱玲的作品中,很多家庭都是以女性作为实际掌权者的,例如《金锁记》中的姜老太太、《倾城之恋》中的白老太太以及《小艾》中的席老太太等等。在某种程度上,张爱玲笔下的男性只是成为了封建家族传宗接代的工具,只是一个符号,一个象征。她在其男性角色的书写策略中,将男权文化下赋予女人的具有贬抑色彩的特点反过来应用到男性身上,使男人栽倒在父权社会原本为女人所设置的牢笼之中,其中暗含着极强的嘲讽和颠覆色彩。

男性的弱化从反面证明了女性的进步和解放,封建制度始终压迫着女性,但也推动着她们意识的觉醒,不管她们曾经被压迫了多么久,历史的大趋势是无法改变的。所以,张爱玲以女性的视角重新审视了男性的主体话语地位,她对男权社会进行了无情的批判和嘲讽,并且对男性的性别优势给予了彻底地解构和颠覆,凸显了她对女性的人文关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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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考文献:

〔1〕张爱玲.张爱玲文集精读本.中国华侨出版社,2002.

〔2〕曹雪芹.红楼梦.北京军事谊文出版社,2005.

〔3〕张爱玲.半生缘.北京: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09. (责任编辑 赛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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