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议岭南诗人张维屏诗歌中的新思想
2016-05-14何咏天
何咏天
摘 要:张维屏是清朝广东地区著名的爱国诗人、文人,也是岭南诗坛的重量级人物,他的诗歌不但表现出清朝乾隆至咸丰时期诗坛、文坛的新风格、新动向,而且深刻反映着中国近代史上的社会变化。从张维屏创作的大量诗句中,不但能体会到一位爱国诗人成长的心路历程,更能通过诗句中的历史动向探寻这位岭南诗人的新思想。
关键词:张维屏;诗歌;新思想
中图分类号:I207.2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5-5312(2016)23-0010-02
清代岭南诗人张维屏,字子树,号南山,又号松心子,晚号珠海老渔,是当时广东诗坛久负盛名的著名诗人,亦是粤东三子之一。张维屏的一生历经乾隆、嘉庆、道光、咸丰四个朝代,亲历了鸦片战争的全过程,见证了中国清王朝自盛而衰的转折变化,是岭南晚清至近代过渡时期的重要诗人。另外,有清一代,岭南地区的文坛诗坛已经与中原地区相互交流频繁,其独特、开放、包容的岭南文化内涵影响深远,而以广东为主体的岭南地区又是中国近代史上历史大变局中的“前沿阵地”,岭南诗坛成为反映中国近代历史变迁一面镜子。本文将以诗人张维屏及其诗篇为例,探寻岭南诗人在历史大变局中的通过诗歌体现出来的思想新变化。
一、张维屏的生平
张维屏生于乾隆四十五年(1780年),咸丰九年(1859年)去世,其一生大致可以分为求学、出仕、归隐三大时期,故又可将其一生简述为“乾隆秀才、嘉庆举人、道光进士、咸丰老渔”。
首先在张维屏21岁前,为求学应试时期。他13岁参加童试时已经名列榜首。嘉庆二年(1797年),中番禺县学的秀才。嘉庆九年(1804年),乡试中举人,受父亲孝行感染,不愿赴考。自嘉庆十二年(1808年)开始,先后五次赴京考试不中。
历尽艰辛,张维屏最终在42岁时才中进士,从此开始了他的出仕时期。他先后到湖北黄梅、松滋、广济和江西泰和、南昌、吉安、南康等地任地方官,也曾多次担任考试官。可惜的是,但其仕途一直不顺,除大龄入仕外,每至一地当官总是不足一年,难有突出政绩。
在归隐时期,张维屏在珠江南花地的东园和听松园生活,期间与广州本地文坛的各路名流组织诗社,谈诗论文。在鸦片战争时期,张维屏不顾年迈之躯,把魏源的《海国图志》引荐给陈澧并共同参与讨论国家时政。1859年,由于两次鸦片战争的颠沛流离,以及身体疾病的恶化,张维屏在广州清水濠老家中因病去世。
二、张维屏各类诗歌的特点
纵观张维屏的一生,最重要的诗歌集要数《听松庐诗钞》,其所选作品大都选自《松心诗集》,而且是对《松心诗集》的诗歌进行了修辑定稿。因为此诗歌集提供了张维屏创作时的原始构思,不但展示了张氏思想的发展过程,更令读者从中体味诗歌如何不断趋于真善美,领悟诗歌创作的难以言传的奥妙①。张维屏早年的诗歌以清逸为主,平易晓畅,语言显豁而不务雕琢的山水咏物诗为主,如“柳叶绿沾词客袂,桃花红点美人肩”“照水芙蕖三万柄,一时红到荔支湾”等。他的诗强调对清新美景的直白描写及对其喜爱之情的真实流露,可以说在年轻时就“喜吟咏诗,抒写性情,不事雕琢②”。
张维屏这种强烈表达“性灵观”的诗歌,其实与袁枚、蒋士铨、方苞、姚鼐等性灵派或桐城诗派诗人的兴起不无关系的。乾嘉一代,汉学兴盛,但就治学方式而言,汉学乃属于经学范畴,与文学创作不为同途。尔后,汉学由于过份强调深考穷据,以致脱离现实,为许多文人,特别是诗文家③所抨击。张维屏的诗歌正正在出当时乾嘉汉学与文学发生冲突的历史背景下创作出来的,诗中也隐隐约约中宣扬出一种人文主义精神。
而在求仕期间,屡次科举失败的经历给张维屏不少打击,亦留下“且凭药饵扶身健,敢把文章与命争”“蹉跎百无补,渐欲守蓬筚”的失意诗句。直到道光二年(1822年),张维屏科举及第,终入官场,这不仅促成了他人生的第一次转折,也是他诗歌特点风格的第一次转变。
刚步入官场的张维屏即显现出对官场黑暗的不适应,在这一时期,他写下了大量的讽喻诗和咏史诗。最典型的一首诗是作于道光三年(1823年)的《县斋夜坐》。此诗首先描写张维屏内心中对官场催科的难受,却又不得而为之,而胥吏衙役的营私舞弊更令自己心寒,发现原来宦途艰险,如履薄冰。张维屏此诗所抒之情,从侧面就可以看出道光初年清朝吏治之腐败④。而在张维屏的咏史诗中,他引用历史上刚正不阿、威武不屈的英雄人物相当广泛,包括文天祥、岳飞、苏武、李广等。这类咏史和反映社会现实的诗作特点有两个,一个是反映诗人心中的强烈正义感和正义向往。另一个是通过用白描的语言,通俗的写实,对人物形象进行有血有肉的塑造,显得始终人物性格鲜明⑤。在张维屏仕途中大量的诗歌可以看出,处于清朝表面太平盛世下官场上各类的黑暗腐败,而作为一名传统正直的儒家士人,张维屏诗歌反映出他那种对此现实既深恶痛绝又无力改变的矛盾心境。
道光十六年(1836年),张维屏终于决定辞去官职,回到广州过归隐的生活。在最初回到广州的时候,张维屏大多借住在珠江南花地的潘家园林——东园(今芳村珊头村),常与本地文人到处遨游,切磋诗文。而这个时期也是张维屏诗歌创作生涯中最辉煌的时候。
1840年,第一次鸦片战争爆发,张维屏在广州亲历了英军军舰入侵广州城外、三元里乡民英勇反抗的全过程,写下了大批中国近代史上第一批爱国主义的伟大诗歌,如著名的《书愤》、《三元里》、《三将军歌》等,这标志着张的诗歌从儒家人文主义到批判现实主义性质的转变。这些诗歌不仅写实地描写了两次鸦片战争的经过结果,更极大地抒发了诗人的爱国情怀。
除了闲暇时候的创作诗歌,张维屏还广交好友,其中不少是具有现代眼光的知识分子,如林则徐、龚自珍、魏源等。他们参与讨论国家时政,针砭时弊,甚至为救国救民出谋划策。咸丰七年(1857年)第二次鸦片战争中,英法联军进攻广州,广州城沦陷。次年年初张维屏从广州市郊回到广州城,看到被战火燃烧后的家乡凋零衰败,写下一首《新年入城》,诗中用直白的手法描写了当时广州城战后恐怖萧条的景象,诗中无限透露出诗人逝世前心中的沉痛激愤,此诗亦成为了记录当时岭南历史史实的不可多得的诗作。
三、张维屏诗歌中的思想新变化
首先,张维屏诗中体现出传人文主义思想的萌芽。人文主义是近代西方思想史上的一个哲学概念,其思想包含对人的关怀,强调人性尊严,提倡宽容、自由、平等的一种哲学观和世界观。诚然,人文主义思想和中国传统的儒家民本思想既有重合处又有相异处,但从张维屏的不少诗篇可以看出,其内容隐隐约约中包含了突破封建等级观念,提倡宽容平等人文主义思想。如《怀仙四律》,本来在封建社会中,对于聘而未娶的女子,男方不能逾越“礼教”,过份深情追念,但出于对未婚妻的追忆,张维屏不仅作诗怀念,甚至收藏其小象以作留念,真情流露,表露无遗。
怀仙四律(节选)
修成慧业易生天,
药店飞龙竟化烟。
温峤镜台留隔世,
阿娇金屋贮何年。
落梅风飏雕栏外,
修竹寒生翠袖边。
不信痴蟆吞魄去,
几番翘首望团圆。
在黄梅任上,张维屏刚上任不久就遇到特大洪灾,但他不顾自身安危,日夜亲临河堤监督防御、慰问灾民。在他诗作《江涨防险,即事有述四首》中写到“三面环江水,江高逼岸低。千人培尺土,万户仗孤堤。”“无烦问供给,果腹我何求?”字里行间不仅犹如亲历其境,更可体会到张维屏放下身段、与民共苦,以一种传统儒家的民本精神,全身心投入到抗灾救灾中去。可以说此时的张维屏,就是一位本性真纯、仁爱为怀的书生⑥。
如果说最显著体现出张维屏平等思想的诗作要数著名诗篇《三元里》了。在鸦片战争时期众多的爱国诗人中,张维屏在他的诗作中即显露出独特的观点。龚自珍、林则徐、丘逢甲等,在当时这些著名爱国诗人中无论如何提出强国策略、抒发爱国情怀,但都未能感受到社会底层人民颠沛流离之苦和反抗外来侵略的热情与决心。但张维屏看到了,他通过创作《三元里》歌颂了人民群众保家卫国的力量。“三元里前声若雷,千众万众同时来。”“妇女齐心亦健儿,犁锄在手皆兵器”“魏绛和戎且解忧,风人慷概赋同仇。”可以说,张维屏此诗突破了中国传统的“君臣、君民”思想,更多地汲取了民众中反侵略反投降的思想养料,较正确地表现人民的反抗斗争⑦。
其次,张氏诗歌体现了兼容各大学派、开创道咸诗风的包容务实思想。乾嘉诗坛,主要有性灵、肌理、神韵、格调四派,各派各有自己的诗歌理论主张,创作亦各具所长,但诗歌理论都带有片面性,各派亦对其他派别相互排斥攻击以致走向极端。乾嘉以来,大批知识分子在清统治者的高压和笼络下,纷纷埋头故纸堆中,考据学派盛极一时。相应的,诗坛中尤以“肌理说”最盛,但张维屏却对“肌理说”直面批判,他强调指出,写诗应“顺其自然”,要表达自已真情实感。张维屏不仅自己创作大量丰富诗歌,还著有“海纳百川”的诗评集《国朝诗人征略》。在《国朝诗人征略》初编中他就提到“诗安有定格哉?但有真才真学真性情,其诗自有佳处。”可见,在文学创作上,只要是抒发真情实感,张维屏是主张百花齐放、不拘一格的⑧。
虽然张维屏在文学上不赞同走向极端、事事“讲求道理”的“肌理”“桐城”,但在学术研究上,他却能汉宋皆重,兼纳并蓄。其撰写的《经字异同》《经疑择善》两本经学著作就是最好例子,可以说做到了汉学宋学兼而有之。在创作手法上,张维屏推崇陶渊明和白居易,主张诗歌语言平易自然,反对吊书袋和刻意雕琢的诗风⑨。这促使了他不断用接近百姓的口语和灵活自由的句式,创作出许多朗朗上口的爱国主义诗歌,这推动了爱国主义诗歌的通俗化和近代化,对爱国主义诗歌的普及有着相当积极的作用。
最后,张氏诗歌是“经世致用”思想与进步爱国主义思想的结合。随着社会危机的不断加剧,一部分士大夫开始重视“经世”之学。他们反对固步自封,主张“师夷长技以制夷”。这批代表人物如龚自珍、林则徐等,都对西方兵法、水利、农业、史地学进行过研究。而张维屏不但投身到此股世界潮流中,甚至思想上要比上述两人有所超越。张维屏曾针对珠江入海口沙滩的水道雍塞问题,作《西水歌》警示世人,并作《西水防患说》,建议防洪修堤,开挖新河分洪。后来,为提倡增强国防,他还致力于对兵法火炮的研究,作《演炮图说增补则克录合序》,分析我国火炮的变化发展。而对于西方科学技术、人文地理,张维屏亦颇有研究,写下了《火轮船》《四海团扇》等诗歌。
而以张维屏最伟大的诗作《三元里》为例,其诗作内容呈现出近代的民族观,诗中内容不同于以往士大夫抒发那种国破家亡的哀怨,而变为热烈讴歌人民群众的英勇杀敌行为,间接抨击清朝统治阶级的腐败无能。在这点上,他的思想无疑比林则徐等清政府官员更加先进。
注释:
①陈宪猷.张维屏《听松庐诗钞》小议[J].广州:岭南文史.1994(03):67.
②黄刚.张维屏诗文选[M].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1992:2.
③近人暴鸿昌也指出: “如果把乾嘉时期攻击汉学最厉者列举出来,那么应是袁枚、蒋士铨、钱载、姚鼐、王芑孙等。但以上诸人无一为理学家,而为文士,即诗文家。”胡贤林.乾嘉汉学与文学背离的成因探析[J].南昌:江西社会科学,2011(08):137.
④黄刚.张维屏诗文选[M].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1992:70.
⑤张美娟.论岭南诗人张维屏的诗歌创作特征[J].乐山师范学院学报,2012(02):34.
⑥黄觉声.张维屏[J].广州:广东人民出版社,2012:25.
⑦张化.论张维屏诗歌中的爱国主义思想[J].广州研究,1985(02):74.
⑧“诗人”的队伍人数巨大,参差不齐、三教九流,社会各色人等,或因“言志”、或因“缘情”而被收罗其中。张美娟.诗歌创作及理论研究[M].广州:暨南大学出版社,2010:19.
⑨詹文理.张维屏与嘉道诗坛[J].华南师范大学,2003:4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