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禧打眼

佩珊

一、翡翠黄瓜

这年春天，慈禧不知怎的就想起来要学当年康熙爷农耕之风，在御花园里开辟了一块空地，播种了好些菜籽瓜苗。几个月后，蔬果长势喜人，特别是那一棚小黄瓜，绿油油的格外惹人喜爱。

慈禧看了高兴，亲自动手摘了几条小黄瓜下来，这黄瓜皮色鲜绿、瓜形端正，瓜屁股上还带着一朵小黄花，要多新鲜有多新鲜。

大总管李莲英见机赞叹道：“多亏得老佛爷洪福齐天，保佑大清风调雨顺，才有这五谷丰收。”

慈禧听了心情舒畅，忽然就想到了一件事：“小李子，听说翡翠黄瓜已经回到宫中，你速去拿来，搁在这儿岂不两相辉映。”

说起这翡翠黄瓜，也是命运多舛。这本是宫里的一件宝物，后来八国联军攻打北京城，慈禧带着光绪等人西行，总算是有惊无险，可北京城已经被外国军队攻破，紫禁城、三海、皇史、颐和园等处被外国士兵洗劫一空，不少老百姓也趁乱哄抢，拿走了很多摆设器皿。慈禧太后归来后听说此事大怒，她治不了外籍士兵的罪，便欲严惩那些趁乱哄抢的老百姓，就让刑部出个告示，叫拿了东西的百姓赶紧把物品送回来，否则就杀头示众。

这时，一个内务府的大臣站了出来，说：“老佛爷息怒，如果下旨严惩，老百姓哪还敢把东西送回来，他们肯定会因为害怕而偷偷把东西给毁了，那就太可惜了！还不如我们出个告示，凡归还宫中物件者有赏，归还一件赏银五两，归还两件，赏银十五两。”

慈禧不解地问：“怎么一件是五两银子，两件倒成了十五两银子？”

大臣解释道：“老佛爷您是不知道那些老百姓，他们都是走一步看一步，如果一件东西五两银子，两件十两银子，他们肯定是先卖一件，等没钱了再卖一件。一听说两件十五两，那就赶紧都拿出来了。”

慈禧一听，觉得有理，就让这位内务府大臣着手去办此事。公告一发布，老百姓果然争着将东西送还。那些物件儿虽是宫中的宝物，价值不菲，但正因如此，老百姓不敢公开买卖，放在家里既不能吃又不能穿，还要担风险，不如换这十几二十两银子更实惠。东西送入宫内，要有个人去清点入库，大总管李莲英便是太后钦点的清查人员。前几日，李莲英呈上一批送回的器物清单里，就有这件翡翠黄瓜。

不一会儿，翡翠黄瓜取来了，果然是通体嫩绿，玲珑剔透，最巧的是，黄瓜头上有一小块黄翡，被工匠雕成了一朵黄瓜花，跟慈禧摘下来的那些黄瓜一起搁桌上，一时间满眼翠绿，相映成趣。

慈禧看后心情大好，说明天要把大臣们召进宫来，也让他们欣赏欣赏如此美景。

慈禧说完就回寝宫休息了，李莲英就让徒弟小扣子将翡翠黄瓜放入锦盒，一路小心捧着，打算送回库房。两人正走到半路上，忽听“喵”的一声，从树枝上跳下一只毛色雪白的波斯猫。这只波斯猫本是慈禧的宠物，最近正在发情，昨天无缘无故就失踪了，也不知跑到哪儿去追母猫了，李莲英带着太监们找了整整一宿都没找到，没想到这时却突然蹿了出来。

波斯猫这一跳正好就落在了小扣子抱着的那个锦盒上，大惊之下，小扣子手一抖，就听哐啷一声，锦盒掉在了石板小径上。小扣子赶紧将锦盒捧起，打开盖子一看，整个人如坠冰窖，只见那翡翠黄瓜已经碎成了四五段。

小扣子脸色煞白，颤抖着声音道：“师父，这下我可死定了……”

小扣子才十五岁，年纪虽小人却机灵，深得李莲英的喜爱，眼看徒弟闯了如此大祸，李莲英也是心惊肉跳，但他在宫中多年见惯了大风大浪，脸上依旧是临危不乱，沉吟片刻后吩咐徒弟道：“你还是快把猫抓住带回太后寝宫吧，免得它又不见了踪影，这翡翠黄瓜就交给我来处理，你对谁都不要透露风声。”说完，李莲英夺过锦盒，疾步而去。

二、碎玉重生

第二天下了早朝，慈禧果然邀请大臣们移步御花园，去看一看今年的丰收美景。小扣子在一旁伺候着，眼看翡翠黄瓜被摔碎的事儿再也瞒不下去了，他的腿肚子一个劲儿地打哆嗦，站都站不直了。

到了御花园，只见凉亭里的石桌上摆着一大盆新鲜黄瓜，让小扣子略松一口气的是，太后并没有下旨让人去拿翡翠黄瓜，而是一招手，赐每个大臣一条黄瓜，让他们趁着新鲜赶紧吃。

太后下了旨，大臣们哪敢不从，赶紧一人拿了一条黄瓜张口就咬。正吃着，只听须发花白的大学士哎哟一声捧着牙叫道：“这黄瓜怎么咬不动啊！”

原来，慈禧早就让人将翡翠黄瓜悄悄混入了那盆黄瓜里，正巧被大学士拿到了，他那口老牙如何敌得过翡翠黄瓜啊。

慈禧看了哈哈大笑，众大臣也不禁莞尔。

这边的小扣子却瞪大了眼睛感觉在做梦一样，明明被自己摔得四分五裂的翡翠黄瓜，怎么一夜之间又完好如初了？

趁着大臣们纷纷向太后称赞这翡翠黄瓜巧夺天工时，小扣子拉住李莲英的衣袖悄声问：“师父，难道这世上有两件翡翠黄瓜？”

李莲英微微一笑，道：“这样的宝物可遇不可求，世上哪有第二件。”他告诉徒弟，“我和广储司的刘匠师交情不错，他有个秘方，能将破碎的翡翠重新粘合，不留丝毫痕迹。”广储司是专为后宫嫔妃打造首饰的机构，经手的翠玉珠宝不计其数。刘匠师连夜用秘方将翡翠黄瓜完整复原，今天一早，李莲英按照慈禧的吩咐，将修复后的翡翠黄瓜悄悄混进了新摘下来的嫩黄瓜里，跟大臣们开了一个玩笑。

知道了整件事的经过，小扣子对刘匠师感恩戴德，总想着什么时候能够报答他。

这一日发了月钱，小扣子就去找同乡小虎子，打算跟他借点钱，买样好礼物送给刘匠师以报答他的救命之恩。可还没等他开口，小虎子就接到了差事要赶去昆明湖。

原来，最近颐和园的昆明湖上荷花盛开，慈禧坐着画舫赏花时，不小心把身上佩戴的一块翡翠坠子掉到了湖里。

这块翡翠坠子也是件稀世珍宝，周身通透如冰不说，最难得的是上端有一块红翡金斑，匠师利用这块金斑把坠子打造成丹凤朝阳，看着就如落日熔金，深得慈禧喜爱。

太后的心爱之物掉入湖中，当然说什么也要打捞上来。紫禁城里凡是水性好一点儿的太监，都被调往颐和园昆明湖边听差去了。

小虎子走得匆忙，临行前对小扣子说：“有事等我回来再说吧！”可是，小扣子最终没有等到小虎子回来—小虎子潜水时被水草缠住，溺水而亡。事实上，这已经是第三个为了打捞坠子而淹死的太监了。

李莲英带着哭哭啼啼的小扣子来到昆明湖边为小虎子收尸，那里的管事太监一看到李莲英，忍不住大吐苦水：“大总管啊，不是我们办事不力，实在是水太深，水草又多，坠子本身又是绿色的，无异于大海捞针啊！”

李莲英听完也是长叹一声，照这样下去，不知道还要死多少人。可是，坠子打捞不上来，太后一怒之下，这些人怕也是死罪难免。

就在这时，只见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走了过来，小扣子认得他，这人正是自己的大恩人—刘匠师。

刘匠师向众人打过招呼，望着湖边蒙着白布的小虎子的尸体，摇头叹息道：“可惜啊可惜！要是我早一点听说这事就好了。”

李莲英听出他的言下之意，忙问：“难道刘匠师有办法打捞到太后的坠子？”

刘匠师点点头，又对管事太监道：“先让大伙儿停下吧，捞翡翠坠子不该在白天下水。”

“不该在白天下水，难道是要选在晚上打捞不成？”管事太监不以为然，“湖水那么深，就算是大白天都很难看清水底的状况，到了晚上，更是两眼一抹黑！”

刘匠师微微一笑，道：“我们也不用再争了，既然李大总管在这里，不如就让他给我们做个见证吧，今晚我一定把坠子捞上来。”

三、月光返照

到了晚上，一轮皎月高悬在昆明湖上，月色倾洒，波光粼粼。刘匠师是南方人，水性不错，他亲自带着几个徒弟，在夜色中潜入了昆明湖。

小扣子和李莲英以及管事太监都在岸边焦急地等待着，看着刘匠师从水中浮浮沉沉多次，可每次都是无功而返。

时至深夜，就在众人以为刘匠师肯定要食言时，忽听一声惊呼，刘匠师的一个徒弟从水底冒了上来，不停地向众人挥手，小扣子眼力好，仔细一看那人手中之物，惊喜地叫了起来：“坠子！坠子找到了！”

等坠子送上岸，众人仔细辨认，只见这坠子清水高绿，上端一抹金斑，正是太后的丹凤朝阳。

等刘匠师上得岸来，小扣子忍不住问：“刘师傅，为什么几天打捞不着的坠子，只一个晚上就找到了？”

刘匠师微微一笑，这才告诉众人：“这是翡翠的特性，如果是好翠活儿，在水里时就能反射月光，所以晚上打捞反而比白天更容易辨认。”

原来如此。管事太监千恩万谢，捧着打捞上来的坠子，欢天喜地地去交差了。

太后见坠子失而复得，心情大好，听说了这件事后，还特意赏了刘匠师和他的徒弟们，几个溺亡的太监，也发给了丰厚的抚恤金。

这件事后，小扣子对刘匠师更是敬佩感恩，可是，就在受赏后不久，刘匠师便以家中老母无人侍奉为由，请辞离宫了。

这段时间下了好几场雨，这天，小扣子看天气不错，就想帮李莲英把铺盖洗晒一番。李莲英身份特殊，住的是一栋独门的小院子，他的屋子一般人进不去，只有小扣子才有钥匙。

小扣子将李莲英的被褥拆了下来，去箱子里拿干净的铺盖换上，打开箱子翻找时，忽然摸到了一个硬物，原来是一个包袱，一碰，还发出脆响。李莲英深得太后欢心，平时赏赐的东西不少，因此小扣子也没多想，不过他毕竟年轻好奇心重，想看一看到底是何稀奇物件儿，于是就将包袱解开了。这一看他就傻了，原来里面装的是一堆绿色的翡翠碎片，正是那条翡翠黄瓜！

就在小扣子满腹疑问时，门被推开了，李莲英走了进来。他一看小扣子捧着包袱皮发愣，就明白怎么回事了，赶紧转身关上房门。

小扣子狐疑地问：“师父，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李莲英面色如冰，厉声道：“兹事体大，还不快将东西收好！以后，再也不许提起此事！”

四、翠雕观音

几个月后的农历十月初十，慈禧太后生日，大臣们送来各种珍贵稀奇的礼物。在这些堆积如山的珍宝中，有一件物品格外引人注目，这就是光绪皇帝送的翠雕大件—慈航普渡。观音大士手托净瓶、脚踩鲤鱼，衣袂飘飘迎风而立。整件器物高约五尺，是用整块冰种嫩阳绿的翡翠雕刻而成，细看观音面容，竟和慈禧有几分相似。而那鲤鱼头方鼻长，额头鹿角已显，分明是已经跳过龙门，随时都将幻化成龙。

慈禧看到礼物后很是欢喜，不过，她知道光绪虽贵为天子，其实生活清苦，他哪来钱买这么大一块极品翡翠？

光绪不敢隐瞒，回禀道：“皇爸爸有所不知，这是我请欧洲的专家联合广储司的料器工匠，仿造翡翠的质地做成的硝子观音。”硝子也叫料器，是一种早期的涅玻璃，虽然外形与翠玉相似，但价格就低得多了。

慈禧知道光绪向来喜欢洋玩意儿，难怪想出这样一个主意来。不过，念在皇儿孝心可嘉的分上，慈禧还是将光绪表扬了一番。

下了朝堂，光绪却对李莲英连连称谢：“多亏了李安达教我这个法子，不然，送不出像样的寿礼，皇爸爸对我怕是芥蒂更深了。”

原来，欧洲的玻璃专家是李莲英介绍给光绪皇帝的。久居深宫的李莲英又是如何请到欧洲专家的呢？

其实，这多亏了那个出主意用钱收购老百姓手中器物的内务府大臣。

这个大臣收购的各类器物中，有一件东西叫他魂牵梦萦，爱不释手，就是那个翡翠黄瓜。为了将宝物据为己有，他悄悄请来欧洲专家，照着翡翠黄瓜的样子制成了一个硝子黄瓜，虽然外形上几乎一模一样，但他毕竟是做贼心虚，于是就给负责清点入库的李莲英送了厚礼，请他在清点检验时手下留情。

拿人手短，李莲英便将硝子黄瓜当作真品收入了库中。

小扣子打碎了硝子黄瓜后，为了救徒弟一命，李莲英只得连夜出宫，向那个大臣要来了真的翡翠黄瓜。大臣虽然不舍，但也不便直接回绝，说好了先把真品拿去解燃眉之急，等过段时间，再悄悄制作一条硝子黄瓜，换出真品。

小扣子听师父说到这里，恍然大悟：“原来，刘匠师根本就没什么秘方啊，那后来打捞坠子的事儿，是不是刘匠师的功劳呢？”

李莲英微微一笑，道：“等晚上月亮出来了，你去拿一块翡翠放在水中，试一试就知道了。”

原来，太后下令打捞坠子后，李莲英不忍心见太监们为了一块坠子赔上性命，就又玩了一次李代桃僵。那坠子本就是刘匠师雕琢而成的，对坠子的形状构造熟悉无比，他受李莲英所托将图纸画好，再由李莲英带出宫，欧洲专家照着图纸做出了玻璃坠子。然后刘匠师又编了一个翡翠返照月光的说法，下水前，就已经将玻璃坠子悄悄塞在腰间了。

事后，李莲英担心刘匠师走漏风声，便给了他一大笔银两，让他离宫回乡了。

小扣子终于理清了事情的始末，可是，师父特意把欧洲专家介绍给皇上，又是为了什么呢？

李莲英长叹一声，道：“那个内务府大臣眼看硝子仿品连连得手后，胆子越来越大，那些收回来的翠玉宝石物件，凡是他看上了，都被他用仿品给替换了。再这样下去，紫禁城里哪还有真玩意儿啊！”但他曾收过贿赂，若把事情公诸于众，自己难免被拖下水。眼看着太后寿辰临近，有一次光绪向他吐苦水不知送何寿礼，李莲英念头一动，何不借皇上的手，断了那大臣的造假路呢！

果然，自从慈禧太后收下玻璃观音后，以玻璃仿制翡翠已不再是秘密，那个大臣再也不敢用这个办法捞油水了。

那个摔碎了的硝子黄瓜是大臣留在李莲英手里的把柄，现在也没什么用了。趁着紫禁城的夜色漠漠，李莲英让小扣子在院子里挖了一个深坑，将硝子碎片以及这个秘密一同埋入地底下。

填上土，小扣子似叹似问：“师父，假如哪一天我也出息了，遇到有人给我送礼，您说我收还是不收呢？”

李莲英悠然一笑：“这，就要靠你自己掂量着办了！”过了一会儿，他还是说了一句：“可收托付孝敬钱，莫做伤天害理事。”

小扣子听完心下暗想，师父的话也未必都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