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户 洗白之路
2016-05-14
每个“黑户”的背后,都有一个长长的故事,新政策的出台给“黑户”们带了希望,但具体的执行结果还不尽如人意。
户口簿,深刻影响着中国人的生活。人们日常生活中的衣食住行、生老病死、入学就业以及福利保障都与这一薄薄的户口本息息相关。
在中国没有户口的人,2010年第六次全国人口普查给出的答案是至少1300万,几乎每100人中就有一个人是“黑户”。这比希腊总人口还要多200万,和挪威、芬兰、丹麦的人口总和差不多。
他们没有户口卡,也没有身份证,被社会俗称为“黑户”。与其他弱势群体相较,“黑户”更显隐秘,他们分散于社会的各个角落,社会难以感知到他们的存在,他们是行走在都市中的“隐形人”。
“超生家长群”里的“黑户”影像
深圳的“黑户”,主要是多胎超生和未婚生育群体,他们呈现出低龄化特征。据我们向深圳“超生”父母派发的问卷,有78%的“超生”孩子都还未到上学年龄。
至于“超生黑户”群体的数量是多少,官方统计的数据寥寥。深圳卫计委曾对媒体透露,2016年待入学的小孩中,“属于我市户籍人口超生而未办理出生登记的小孩”约有3000名。深圳小学入学年龄是6周岁,假设每年情况大致相同,则深圳有1.8万名小孩因超生沦为小“黑户”。
这样的数据并非凭空捏造,我们先后加入8个“超生”家长群,其中6个是深圳本地的,经去重统计,得出深圳因超生未给孩子落户的家长是3082人。这只是在线上抱团取暖的部分,确切数据无从知晓。
同样通过QQ群形式集合在一起的“黑户”群体还有未婚妈妈。我们在调查过程中,共查找到5个未婚妈妈群。这些QQ群成员比起超生家长,更为敏感而隐秘。基本要求有亲子照片和语言验证通过才能进群,且坚决不允许男性入群。
最终,我们成功加入两个未婚妈妈群,其中一个是深圳本土的,共有89个群成员;另一个是全国的,群成员是48个00后、90后未婚妈妈。
除此之外,深圳还存在一群特殊的无户籍信息人员,他们是被安顿在救助站的城市流浪人员。由于无法正常沟通,很难得知这部分人是否有户口。就算有也问不出来,也有可能他们根本没有户口。
这些分散在深圳各个隐蔽角落里的“黑户”,仍然生活在阳光无法到达的地带。这些“黑户”在医疗、教育、出行方面,处处是坎,到处是墙,每个“黑户”的背后,都有一个长长的故事。
缺失的社会权利
1996年,毕业于华南理工大学的张强的身份证过期了,从此便开始了他长达20年的“黑户”生涯,20年间来回于各地法院的诉讼文书垒满了整整一书包。
由于户口在毕业迁移中丢失,他在深圳的生活寸步难行。因为没有户口,他没有社会保障,签不了合同,考不了驾照,甚至连出门旅行、住宿都难以实现。
张强回忆起6年前最后一次回家的经历。从深圳到辽宁营口,他和家人一共倒了8趟大巴,这段3500公里的回家之旅耗去整整一个星期。同样一段路,坐火车只要不到30小时,坐飞机5个小时。 出行受限只是阴霾的一角,对于张强来说,每况愈下的身体使得医保的问题愈来愈突出。
没有户口,没有医保,需要全部自费的身体检查于张强而言是一种“奢想”,纵然他知道没有准确的诊断就没有准确的治疗。我们发现,不敢去医院是“黑户”共同的特点。大都市医院的费用让他们望而却步,先进准确的医学诊断方法与他们无关。
妻离子散的惨剧更是“黑户”的无法承受之痛。
在南山塘朗打工的郑元峰就是一个例子。坐牢的18年间,支撑他活下去唯一的希望就是铁窗之外还有个女人在等他。出狱后他才发现,身份证在被捕时被弄丢,公安系统“查无此人”。
没有户口,他们无法登记结婚,现在分居两地。
因为户籍身份的缺失,“黑户”几乎被剥夺了扮演所有社会角色的权利。这也导致“黑户”群体对社会的认同感普遍较低。“黑户”往往是形成群体性事件的策源地,容易成为社会的隐患。
依然有人心有余悸
2004年,王长德的二女儿睿睿出生了。依照当时的计划生育政策,这个孩子属于“超生”。她的中国公民身份,需要花费20余万元的社会抚养费“赎买”。因为根据《深圳经济特区人口与计划生育条例》第五十条规定:超生一个子女的,对男女双方分别按计征基数一次性征收三倍社会抚养费。
尽管早在1988年,国家计生委、公安部就联合下文,禁止将计生证明、超生罚款与户口登记捆绑。但现实却是,各地为了推行计划生育政策,普遍采取了将计生与上户口等权益搭车捆绑的“土政策”。作为改革前沿阵地的深圳,2015年12月修改的《深圳市人口与计划生育条例》,仍规定了“上户时公安部门应查验社会抚养费收据和计划生育证明”。
从2014年10月开始,为了给女儿上户口,王长德多次往返奔波于深圳市公安局罗湖分局和深圳市卫计委,都被以“缺少《计划生育证明》《社会抚养费缴纳凭据》等材料”为由拒绝办理上户手续。
我们在调查中发现,部分计划外生育的孩子,会被亲生父母送给他人,或者流入网络送婴、卖婴的人贩手里。甚至有些“黑户”孩子被拐走后,父母却不愿意报案。因为孩子纵然找回来了,计生委的“罚单”也就随之而来了,很多父母都选择了沉默。
新政策的出台给王长德带来了希望。2016年1月14日,国务院办公厅公布了《意见》,禁止设立不符合户口登记规定的任何前置条件,切实保障每个公民依法登记一个常住户口。
2016年2月23日,王长德在向办事民警递交了相关材料后,他的女儿终于顺利上了户。只花十分钟,他的户口本上终于有了属于睿睿的一页。为这一页薄纸,他奔波了整整12年。
我们走访了关外6个基层派出所,从宝岗派出所户籍工作人员处得知,《意见》发布后前去上户的人数明显增多。近期,辖区内新增的上户人数就有80余人。
但许多超生及未婚家长依然心有余悸,担心一旦孩子上了户,孩子的户籍就成了计生委征收社会抚养费的证明。
此外,还有不少二孩父母,尤其是公职人员,因为担心上户口会暴露,最后会被追缴社会抚养费,甚至被开除公职,所以迟迟不敢去落户。
《意见》的出台不仅让二孩家长看到上户希望,“老黑户”们更是充满期待。
3月24日,郑元峰欣喜地接到了原户籍地陆丰派出所工作人员的电话,让他过去配合调查。
25号早晨,他刚通宵上完班,就坐上了前往陆丰的班车。在大巴上,他告诉我们,他没敢跟女朋友提起这件事,担心又是空欢喜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