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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族的,也是个性的

2016-05-14石一宁

红豆 2016年8期
关键词:民族性壮族藏族

石一宁,中国作家协会会员,现为《民族文学》主编。编审。中国少数民族作家学会副会长,北京文艺评论家协会理事,世界华文文学联会理事。著有文学研究专著《吴浊流:面对新语境》,散文集《薄暮时分》,传记文学《丰子恺与读书》,《石一宁自选集》等多部。另发表文艺评论和各类体裁文学作品多篇。

《红豆》杂志2016年第5至7期组发了一批壮族和藏族作家的小说,这是刊物一个别开生面也饶有意义的策划。

这批作家作品分别是壮族黄佩华的《表弟的舞蹈》、周耒的《玛丽亚的祝福》、陶丽群的《当归夫人》和李明媚的《惊鸿一瞥》,藏族龙仁青的《转湖》、王小忠的《泡在缸里的羊皮》、扎西才让的《菩萨保寻妻记》和完玛央金的《弟弟旺秀》。八篇小说的作者都是当下文坛活跃的作家,在本民族文学界有一定的代表性。两个民族八篇小说密集推出,对刊物和读者而言,都有一种交流与比较的意味。

那就先谈谈小说所表现出来的各自的民族性,或曰民族共性。民族性并不抽象,它既存在于民族生活中,也存在于民族文化中。文学作品既是民族生活的镜像与民族文化的载体,同时作为一种文本,它又成为民族文化的一个新的组成部分,无论是否出于作家的自觉,它都必然地呈现作家的文化身份所指向的民族性。应该说,除了黄佩华的《表弟的舞蹈》之外,相对于其他三位壮族作家的作品,四位藏族作家的小说所表现的外在的民族元素更鲜明,作品关于佛教与历史文化对本民族的影响、人物的日常生活、人物衣饰乃至人物姓名等等的描写即为佐证。龙仁青的《转湖》,男女主人公多杰和措果夫妇,本想按照藏族的转湖习俗,于羊年岁尾转青海湖,然而因措果生病住院而未能成行。习俗所谓转湖,即沿着高原上那些圣洁的湖泊右绕而行,就会得到这些自然圣湖的加持和护佑,所获得的殊胜和功德,是平常年份的12倍。对本民族的这一习俗,多杰和措果是深信的,尽管最后不得不放弃转青海湖的计划。王小忠的《泡在缸里的羊皮》,对传统的皮匠手艺多所着墨,虽然这一手艺被现代化的机器打败了,但主人公之一的愣木代心犹不甘。在扎西才让的《菩萨保寻妻记》中,藏族最古老的传统戏剧《诺桑王子》的场景贯穿始终,作品对本民族的这一历史文化也是毕恭毕敬。完玛央金的《弟弟旺秀》,基本无涉历史传统,但人物、生活和场面浓郁的藏族色彩和气息,直向读者扑面而来。

黄佩华的《表弟的舞蹈》,乃四篇壮族小说中民族元素最为彰明较著者。小说里的敬德叔和土生是堂兄弟,也都是师公。壮族的民间信仰是多神化和泛神化的,师公是壮族民间的神职人员,司管人神沟通,上天入地,师公做法事既唱又跳,由此发展出壮剧之师公戏、师公舞,已被列为国家级和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小说中的师公敬德叔是得到真传的,“会古文韵律,会写毛笔字,会抄写经书,会画地理,会看风水,会做法事,会五行八卦,会吟诵魔经《布洛陀》……总而言之,他是寨上无所不能的人。”敬德叔对师公这一职责更为虔诚,代表着传统的完整继承。而土生却是新起的师公,对职责的履行已少了许多的严肃与敬畏,甚至掺杂了私心贪念。如小说叙写寨上的丧事很有不为人知的黑幕:遇有白事,师公会视死者的家境如何来操办。如果大户人家或是有子女当官吃公粮的,一般会停棺在家搞五到七天的道场,这期间乡邻和亲友俨然过大节,想吃想喝就到白事家来,杀几头牲畜都不够。若是家境一般的小户人家,就闹个两三天。家境贫寒的家庭,一般是入殓后第二天就可以上山。师公对处理丧事拥有很大的权力,时间的弹性很大。有的人家亲人死了,之前花了不少钱财,死后又不得不再花费一次,搞不好会倾家荡产。小说对民族民间鬼神文化是不以为然的,认为“这只是过往人们笃信的阴阳神鬼之说,会使秦文武母亲这样的信徒深信不疑,而像秦文武这样一些后代是不太会去相信的”。作品对师公职业所代表的这一部分民族历史文化传统的态度是批判或质疑的。而周耒的《玛丽亚的祝福》、陶丽群的《当归夫人》和李明媚的《惊鸿一瞥》三篇小说,除了作者的民族身份,并无其他可供辨识的民族外貌。

然而,民族性的有无与浓淡,不应仅仅从小说的显在的层面来辨别与判断。民族性还具有潜在的层面,即心理层面。壮族小说与藏族小说对民族性的不同呈现,有历史的也有地理的因素。不谈更为复杂的历史因素,只以地理而论,藏族一般聚居藏区,地理环境相对封闭单一,容易形成鲜明而独特的文化习俗;而壮族更多是与其他民族杂居,尤其是在当代现实语境下,壮族的文化习俗与杂居民族明显相互影响,我中有你,你中有我,因此民族文化色彩相对聚居民族而言较为驳杂,也较为淡薄,这也反映到壮族作家的文学创作中。然而这仅仅是就作品表层而言。壮族作为一个民族,壮族作家作为一种文化身份,更主要的是以民族心理、民族性格来标识的。周耒的《玛丽亚的祝福》、陶丽群的《当归夫人》和李明媚的《惊鸿一瞥》,作者并无交待、读者亦无从断定其中人物的民族身份,然而作者却也在其中表现出一定的民族心理与民族意识,这种民族心理与民族意识是善良、开放和包容的,这就是壮族的民族特质与民族性格。

相对于民族性,我更愿意从艺术个性方面来解读以上作品。黄佩华的《表弟的舞蹈》,既有对民族传统文化的呈示,亦表现了一种批判与忧患意识,作家的情感和思考是多向度的。周耒的《玛丽亚的祝福》,主人公是一个美国女人,收养了中国残疾儿童杰瑞。杰瑞即将失明,为了让他在失明前见到亲生父亲一面,女人带他回中国,并冒险渡海到海岛监狱探望杰瑞的死刑犯生父。父子相见后父亲即被执行死刑,而杰瑞也坠入黑暗的世界,然而见到并触摸到了生父的他也从此拥有了心中的一线亮光。小说的故事是悲剧性的,但它的意蕴又是暖人心肠的,悲凉与温暖,被作者巧妙地统一于作品中。李明媚的《惊鸿一瞥》里,一个三十多岁姿色绝佳的女人和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夸张地组合一起,让周围一些男人神魂颠倒,甚至起了犯罪的冲动。“上天赐给我一副美丽的身体,你说有过错吗?”小说中的女人此问,可谓直指世道人心,揭示出古今许多男人对美女的不自然与不正常心态。小说以怪诞手法叙述,显示了作者对形式的倾力追求。但《惊鸿一瞥》与《玛丽亚的祝福》有一共同缺点,即人物过于抽象,情节大于人物,使小说有些失衡。陶丽群的《当归夫人》描写一对奇怪的父女(当归夫人及其父亲),失偶的父亲要与已成年的女儿同床睡觉才不会失眠。虽然两人谨守分际,并无乱伦之事,但这种怪异之举已足以惊世骇俗,令当事人百口莫辩,一再被世俗冷眼孤立。陶丽群的一部分小说致力于探索现实中的病态人格,这篇小说则为其中之一,然而故事虽生动,人物却有心理描写不足之疏失,这一疏失导致了小说某种程度的奇观化。龙仁青的《转湖》,对民族习俗的描写只是一条引线,真正的主题是男女主人公多杰和措果的历久而弥新的爱情。小说的动人之处,在于多杰和措果始终都一心为对方着想,是一种完全彻底的爱。作品具有一种天真和质朴的情感力量。王小忠的《泡在缸里的羊皮》,“坏小子”班玛次力用代表现代化的缝纫机让老老实实的皮匠愣木代的传统手艺失去优势,摧毁了他的自信。而班玛次力的出走,激起了后者对他的恨意。小说既有隐喻之意涵,亦有丰满的形象塑造。扎西才让的《菩萨保寻妻记》,叙述菩萨保夫妇的悲剧,同时也是揭示底层人物及其生活的真相,与一些作品对社会和环境因素的强调有别,这篇小说更偏向咎由自取、境由心造的个体责任。完玛央金的《弟弟旺秀》,展现的是生活的艰难与杂乱,其中有对社会的批判,也有对人物自身局限的同情和无奈。"贡保,旺秀,旺秀他媳妇,也跟以前大不一样了,他们每个人各自聚拢起来的那团熟悉的气息消散许多,透露出冷淡陌生让人费解的一面。"这是小说中旺秀姐姐六十女的思绪,也是作者对当下现实生活与人性的错综复杂发出的慨叹。

市场经济、现代化、全球化等等现代性对各民族的生活带来的冲击与碰撞是显而异见的,而这种冲击与碰撞在各民族中的反应既异中有同,亦同中有异;传统和道德有人坚执,也有人弃守。书写和表现当下生活的这种嬗变,正是作家的敏感和责任所在。在肯定八位作家的努力的同时,我亦再次点赞《红豆》的这一创意。

责任编辑 侯建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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