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明国语老课本：还需深入开掘的宝藏

胡根林 王喜利

【评议论著】

竺欢《〈开明国语课本〉对我国传统文化传承和创新研究》，重庆师范大学，2015

安娜《开明版国语课本对当代语文教育的借鉴和启示》，青海师范大学，2015

丁晓琳《〈开明国语课本（初小）〉范文系统研究》，聊城大学硕士论文，2015

赵庆娟《〈开明国语课本〉选文研究》，曲阜师范大学硕士论文，2015

朱云《〈开明国语课本〉选文系统研究》，扬州大学硕士论文，2015

张俊博《民国时期小学语文教科书〈开明国语课本〉结构研究》，渤海大学，2015

马升红《1932年〈开明国语课本〉插图研究》，山东师范大学，2015

张文《〈开明国语课本（小学初级）〉与人教版〈小学语文（1-8册〉）选文对比研究》，西南大学，2015

【内容提要】

现行语文教科书问题多多，引发争议。而与之相对的民国时期开明国语老课本却备受好评。近年来，对于这部八十多年前由著名教育局叶圣陶编写、著名漫画家、教育家丰子恺书写并绘制插图的教科书的研究成了学术热点，有的进行专题研究，从选文及选文系统、插图等方面入手，分析其特点；有的进行整体研究，分析它对我国传统文化的传承与创新，讨论其对当代语文教育的借鉴和启示意义；还有的作比较研究，比较它与当代语文教科书之间的异同等等。总体上，这些研究还缺乏合适的视角，适切的研究方法，在广度和深度都需进一步加强。

近年来，由上海科学技术文献出版社重印的民国时期“老课本”《开明国语课本》受到出版市场的青睐，同期重印的《世界书局国语读本》和《商务国语教科书》也变得炙手可热。《开明国语课本》是国民政府教育部“第一部经部审定的小学教科书”，出版后受到普遍欢迎，先后重印40 多次，影响了建国前一代人的成长。所幸这套教科书并没有永久地湮没在历史的故纸堆中，七十多年后被重新发现并刊印。人们发现这套教科书虽然时代久远，但在字里行间散发出的情趣和韵味丝毫没有冲淡。于是，各种赞誉和褒扬之词随之而来。对比之下，当下发行的教科书缺失之处愈加明显。《开明国语课本》到底给现代语文教科书以什么样的启示以及如何认识该问题，这是研究者们要考量的重点。这里以2015年部分硕士论文为样本来分析《开明国语课本》的研究现状以及存在的问题。

一、整体研究：研究思路不够严谨

2015年的硕士论文中，有两篇对开明国语课本作整体研究的，一篇是竺欢《〈开明国语课本〉对我国传统文化传承和创新研究》，一篇是安娜《开明版国语课本对当代语文教育的借鉴和启示》。如题所示，选题上前者关注开明国语课本对传统文化的传承和创新，后者强调开明国语课本对于当代语文教育的借鉴和启示。一传承过去，一启发未来，角度互补，相映成趣。

竺欢《〈开明国语课本〉对我国传统文化传承和创新研究》一文，集中探讨了三方面内容：其一，老课本传承与创新我国传统文化的构成研究；其二，老课本传承与创新我国传统文化的策略研究；其三，老课本传承与创新我国传统文化的成因分析，从编纂者文化背景、 社会文化思潮、关键文化事件、主流文化进行成因分析。

该论文在文献研究基础上主要采用文本分析法，通过对初小和高小《开明国语课本》全套 12 册教科书的 480篇课文文本逐一进行详尽细致的内容剖析，统计归纳出它对传统文化的传承与创新的具体内容，并根据具体内容，分析传统文化选择的成因及传承和创新的策略。比如，它统计了《开明国语课本》480 篇课文，其中传承传统道德文化的有140篇，占课文总数的29.2%，涉及仁爱孝悌、谦和好礼、爱国主义、勤劳节俭、勇毅力行、明智、修己慎独等。传承传统技术的有11篇，占课文总数的2.3%；传承本土文学的有30篇，约占课文总数的6.3%，涉及故事、人物传记与寓言。传承传统艺术文化的28篇，占课文总数的5.8%，涉及绘画、体育、戏曲、建筑、杂技等方面；其中还有8篇课文介绍传统风俗习惯，占课文总数的1.7%。于是得出结论，老课本注重对我国优秀传统道德的承袭，注重从小培养儿童的品德，本土文学类课文也占据了较大比例，旨在使儿童了解我国本土文学，同时培养儿童的文学素养，而传统技术、传统艺术、传统风俗习惯类课文的编选使儿童了解与吸收我国博大精深的传统文化。

比如，它还统计了传播西方文学与我国新文学类课文有74 篇，占课文总数15.4%；引进了大量西方近代自然科学与技术，包含了近代西方医学、生物学、地理、物理、化学、科学技术等，传播了大量西方文化思想，这类课文有 113 篇，占总数的23.5%；传播政治类的课文，包含以孙中山先生为主，符合党义的时文与传播新政治观念的课文共有57 篇，占总数的11.9%；还编入6 篇传播新风俗习惯的课文，占总数的1.3%；普及西方近代经济常识的课文，共有11 篇，约占总数的2.3%；传播国外艺术文化的2 篇，占总数的0.4%。于是得出结论认为，老课本引进了大量西方文化，几乎涵盖了自然科学的各个层面，这与五四时期传播的科学、民主思想息息相关；传播西方文学与我国新文学的选文，这是受到杜威儿童本位思想与五四时期提倡的白话文运动的影响，它还传播新思想、新观念的选文，具有鲜明的时代性和政治性。

客观地说，上述数据和依据数据得出的结论不能说没有意义，但这里有个误区，老课本对传统文化的传承和创新是不是可以简单割裂，一分为二？传统文化是不是一成不变，传播外国的东西就是文化创新？对课文作简单的数据统计，然后分析其文化传承和创新显然把复杂问题极简化，甚至扭曲了。

安娜《开明版国语课本对当代语文教育的借鉴和启示》一文，通过宏观和微观两个方面，从外部的社会背景、编者背景、教育发展、编写者教科书编写理念和教科书本身内部的选文系统、编排系统、训练系统、插图系统进行研究，进而总结其编制方面的优点，提出对现行语文教育的借鉴和启示之处。

该论文在文献研究基础上主要采用系统研究方法，强调系统内各部分相互制约、相互作用，要建立整体分析的观点。比如，它在分析选文系统、编排系统、训练系统、插图系统各版块时比较注意它们之间的相互联系：提到编排方式，要分析课文和作业如何配合，提到训练系统，要分析不同选文，不同编排方式形成的不同作业类型，提到插图，要分析其与选文的内在关联。

总体来看，该论文的系统性和整体性较好。但毋庸讳言，该论文有明显失之严谨之处，比如，它提到老课本的编辑思想，提到叶圣陶先生的语文教材例子观、凭借观、使用观。先不说，语文教材要有选择地使用，要精读和略读结合起来这是不是可称语文教材使用观，单看叶老的这些基本观点，到底是产生于老课本编辑之前、之时、还是之后，还须细细考证。不能因为编写者有怎样一种语文教材观，就一定体现在他编写的教材里，也不能因为编写者后来有怎样一种语文教材观，之前编写的教材就一定能够体现出来。另外，老课本带给我们当代语文教育的借鉴意义虽多，但主要集中于语文教材编制方面的，正如该论文提供的语文教材编制原则、内容、编制过程甚至编制队伍结构的建议，论文标题中“对当代语文教育的借鉴和启示”显然可以改为“对当代教材编制的借鉴和启示”为妥。

二、专题研究：研究方法没有到位

对《开明国语课本》作专题研究的论文不在少数。单以本年度的硕士论文而言，分别有丁晓琳《〈开明国语课本（初小）〉范文系统研究》、赵庆娟《〈开明国语课本〉选文研究》、朱云《〈开明国语课本〉选文系统研究》研究了选文及选文系统，有张俊博《民国时期小学语文教科书〈开明国语课本〉结构研究》研究了课本的结构，有马升红《1932年〈开明国语课本〉插图研究》专题研究了课本的插图。

这些研究在文献研究基础上基本采用文本分析法，或通过对初小和高小《开明国语课本》全套 12 册教科书的 480篇课文文本逐一进行详尽细致的内容剖析得出结论，或分析该课本主体系统结构，包括选文和练习系统的结构，分析课本客体结构系统，包括封面、目录、插图、生字表的结构把握课本特点，或分辨课本插图的功能和分类，分析课本插图特点。但客观地说，这些论文的文本分析法用得都不够到位，浅尝辄止，仅仅停留在对老课本的文本分析阶段。

何为文本分析法？按某一研究课题的需要，对一系列相关文本进行比较、分析、综合，从中提炼出评述性的说明。文本（text）在《新牛津英语词典》中主要的解释有：“一本书或其他书写或打印的作品；被看作是传递一个特定作品的真实内容或基本形式的一种书写或打印的材料；书写或打印的文字，通常构成一个连贯的作品；书写形式的计算机数据；一本书或其他书写作品的主体，区别于注释、附录和说明。①”在汉语语境里，文本指“文件的某种本子，亦指某种文件”。文本分析的对象通常被限定在书面体的文本，但文本分析不能仅仅停留在分析文本阶段，因为通过分析文本并不能帮助我们了解文本的深层涵义和它的效果。而走出文本的过程也就是对不同来源的相关资料综合分析检验的过程，即“三角互证”。文本分析作为一种有价值的社会科学研究并不能取代其他社会研究和分析方式。正如费尔克拉夫所言：“文本的描述和分析应该被看作是一个通过在不同学科和理论间对话的开放过程。我们不能认为通过运用一个预先设置的分析框架就能将文本的全部实在清晰地展现出来。我们所能看到的文本的实在性取决于我们所采用的视角，它包括所聚焦的特定的社会问题和我们所利用的社会理论和话语理论。②”教科书文本分析的局限不仅来自于方法自身，同时也与研究者的认知水平、知识基础、相关阅历以及所用的科学语言本身的有限性有关。

另外，在研究程序上，文本分析作为一种社会科学分析方法，有其特定的程序。研究的效度和信度，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是否遵循它的分析程序。一个典型的文本分析通常包括以下步骤：1.确定研究问题或假设，研究的主要内容及理论基础或视角。2.概念化：从概念上定义研究变量。3.操作化：使测量与概念化相匹配（内部效度），确定数据搜集单位，构建所有测量指标为确定编码框架做准备。4.编码框架：构建所有变量指标能被充分解释的编码手册和编码表。5.抽样：确定样本规模和抽样方式。6.培训：培训编码人员。在独立的编码测试中，记录每一个变量的信度，并根据需要修改编码手册和编码表。7.编码：有至少两名编码者，以测评编码者之间的信度，编码独立进行。8.信度、效度检验。

事实上，并非所有的文本分析都要完全遵循上述步骤，研究者可以在不同的理论背景下，根据他们所掌握的材料来选择合适文本分析路径，但把文本分析简单理解为对文本意义的一般性解读或文本中词句出现频次的统计，无疑大大限制了文本分析方法和文本研究者自身的研究潜力。也就是说，文本分析是基于文本的分析，分析立足文本，但不拘泥于文本，它通过与文本相关的历史、制度和实践的对话来揭示文本的深层意涵。文本分析可以是经验的，也可以是诠释理解的，一定程度上二者的结合则是研究发展的趋势。这种兼容定性与定量研究，强调文本与它所处的情景对话的文本研究取径，有助于克服教育研究中主观与客观、质与量、理论与实践等二元对立。

具体到上述这些专题性研究论文，其文本分析，恐怕先要建立理论基础或视角，其次分析过程一方面要基于《开明国语课本》的专题分析，但另一方面又不能拘泥于这个文本本身，要通过与《开明国语课本》相关的民国教科书编制历史、壬戌学制新课标的颁行，尤其教科书背后的社会话语的讨论分析来讨论其选文或选文系统，讨论课本结构或插图特点。

三、比较研究：研究程序时有错漏

这里的比较研究是指将开明本与现行小学语文教材作比较研究。云南师范大学的邓从兰的《开明国语课本与苏教版国标本小学语文教材的比较研究》（2009年）从选文系统、编排系统、训练系统、插图系统四个方面对开明本和苏教版国标本小学语文教科书的特点进行比较，分析了苏教版国标本小学语文教科书的不足和开明本的先进性与前瞻性。内蒙古师范大学张学娟的《人教版小学语文新教材与开明国语课本内容比较研究》（2011年）比较了人教版小学语文教科书和开明本产生的背景、识字写字方面、选文的编排、课文的插图，从而得出教科书编写内容要多元化和丰富性并存的结论。

张文《〈开明国语课本（小学初级）〉与人教版〈小学语文（1-8册〉）选文对比研究》（2015年）一文，分别从题材与体裁、篇幅与常用词、选文内在内容以及对儿童精神的培养四个方面对两种版本教科书的选文进行了比较，先对这些分类进行解释与数据统计，继而计算每一类所占的比率，得出两个版本侧重点的不同，并试图从心理以及社会等方面做出解释。研究者发现，在题材与体裁方面，开明版的选文更加丰富多彩，安排的顺序更加合理；篇幅与常用词方面，人教版的篇幅过长，常用词安排较之开明版也较为不合理；选文内在内容方面，开明版课文的写实性与趣味性的特点表现得更为明显：对儿童的精神培养方面，在一般价值取向中，开明版更为注重勤劳、团结精神的培养，人教版更注重对儿童智能、勤学精神的培养，在政治价值取向方面，开明版中最注重的是自由平等，而人教版教材中最注重的是爱国教育：在儿童形象方面，开明版主要塑造的是勤劳动手、天真好奇、团结友爱的儿童形象，人教版主要塑造的是热爱祖国、聪明智慧、乖巧听话的儿童形象。

很明显，这些学位论文都采用了比较研究方法。比较研究法作为教育领域常用的研究方法，尽管没有一个固定的运用模式，但仍然有一个基本的操作步骤或者说是实施程序。比如美国贝雷迪有四阶段操作程序，我国的五步操作法。

美国比较教育学家贝雷迪在《教育中的比较方法》（“Compartive Method in Education”Holt Rinehart and Winston，Inc，1964）中把比较研究法的实施分成四个阶段：描述、解释、并列、比较。而我国的比较研究则有这样五个步骤：

1.确定比较的问题。首先要明确比较什么，这是比较的前提。这一环节包括：（1）选定比较的主题；（2）确定比较的内容，也就是确定比较的项目；（3）确定比较的范围。

2.制定比较的标准。没有标准就无法进行比较。比较的标准可据实际情况制定，但要求明确化、具体化，即具有可操作性。

3.搜集资料并加以分类、解释。要通过各种途径尽可能多地收集相关的各种资料，并对资料进行鉴别、归类、并列。最后，对这些归类好的资料作出解释。

4.比较分析。这个阶段要对收集到的材料逐项按一定的标准进行比较，并分析其之所以产生差异的原因，而且要尽可能地进行评价。

5.结论。通过对材料的分析比较得出结论，并对所得的结论进行理论和实践的论证。

这五个步骤相互联系、环环相扣。确定比较的问题是运用比较研究法的前提；制定比较的标准是运用比较研究法的依据；材料的分类与解释是运用研究法的基础；比较分析是运用比较研究法的重心；得出结论是运用比较研究法的目的。

上述学位论文在比较研究过程中时或存在比较程序的错漏问题。其中比较标准缺漏是比较严重的问题。如张文《〈开明国语课本（小学初级）〉与人教版〈小学语文（1-8册〉）选文对比研究》一文，认为在体裁与题材方面，开明版的选文更加丰富多彩，安排的顺序更加合理，比较标准是什么呢？篇幅与常用词方面，人教版的篇幅过长，常用词安排较之开明版也较为不合理，其比较标准又是什么呢？文中作者虽有时也提到了比较标准，但或者语焉不详（如体裁上，作者认为小学课本儿童诗歌或故事要多些才好，但多少算多，多少算少？）或者标准不对（如篇幅上，认为开明课本篇幅更合理，是因为它更接近香港某教科书的课文篇幅。接近香港教科书的课文篇幅就是合理的？如常用词上，认为开明课本常用词覆盖率《现代汉语常用词表》略高，所以更合理，这个标准也是站不住脚的。开明课本和人教版课本覆盖《现代汉语常用词表》都在95%以上，只是开明本略高，略高就一定更合理？此其一；其二，《现代汉语常用词表》是社会用词，并不代表儿童阅读和口语交际的实际用词，其覆盖率也不能说明问题），这样开展比较，其结论的可靠性势必大打折扣。

四、小结

《开明国语课本》是 1932 年由叶圣陶先生亲自编写，丰子恺先生插画，由开明书店出版的一套小学语文教科书。该教科书分为两部分，初小 8 册，共 336篇课文，于 1932 年 6 月出版。高小 4 册，共 144 篇课文，于 1934 年 6 月出版。共有 12 册，480 篇课文。这 480 篇课文，全是叶圣陶先生创作或再创作的课文。由于叶圣陶先生教学实践经验非常丰富，治学态度严谨，这套教科书不仅内容朴实有趣，而且语言清新活泼、文体兼容博取，再加上丰子恺先生亲笔书写并精心绘制插画，图文并茂、编排新颖，一扫以往语文教科书内容陈腐、语言枯燥、编排呆板、形式僵化之可憎面目，出版后立即引起了社会高度关注，受到了教育界的普遍赞誉和全国各地广大师生的热烈欢迎，课本初版后短短十余年内，复又重印 40 余版次。现在重新刊印，又好评如潮。这说明这套教科书在我国语文教科书编制史上具有重要地位，是个丰富的矿藏，值得人们反复、深入研究。回顾本年度对这套教科书的研究情况，笔者觉得研究者在研究思路、研究方法以及研究程序上要有更强的自审意识，只有这样才能不断提高研究水平，让里程碑式的教科书典范发出更灿烂的光芒！

参考文献

①Judy Pearsall. The New Oxford Dictionary of English[M]. Oxford. Clarendon Press，1998：1918

②Norman Fairclough. Analyzing Discourse： Textual Analysis for Social Research[M]. London. Routledge，2003：16.

[作者通联：胡根林，上海浦东教育发展研究院；王喜利，新疆喀什大学教育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