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拒绝“同质化”,追求独特性

2016-05-14张正耀

中学语文·教师版 2016年8期
关键词:同质化背影文本

张正耀

每一个文本之所以存在、流传,自有其独特的风貌,它们或以深厚的思想内涵,或以丰富的情绪表达,或以精巧的结构样式,或以精当的呈现形式,或以美妙的语言特色,向读者展现着自己的“个性”,被选入中学语文教材中的文本更是如此。文本是教学之所“本”,作为“教”与“学”所使用的范例,其独特的“个性”理应得到最大可能、也是最为有效地利用。对此,不少教师有困惑,他们不清楚在看上去内容与形式好像都为“同质”的状态下,“这一篇”与“那一篇”的教学到底有没有区别?不能在教学“需要的时候”“说恰当的话”。也正因为此,许多教师教学小说,仍然不能离开情节、人物、环境“三要素”;教学散文,反复絮叨的是“形散神不散”;教学议论文,难以摆脱论点、论据、论证的“魔咒”。殊不知,教师反复灌输,学生长期重复咀嚼这些名词与术语的结果,是对文本阅读兴趣的丧失,是对语文学习的厌倦。是以,我们必须按照每一个文本的个性化样式去引导学生学习,自觉拒绝“同质化”,努力追求独特性。具体说来,需要我们重点关注、倾力研究的是这样三个方面。

一、生命的形式

美国哲学家苏珊·朗格认为:“一首诗并不是一则报道,也不是一篇评论,而是具有一定的结构形式。假如它是一首优秀的诗篇,它就必然是一种表现性的形式,正如一件可塑性艺术品也是一种表现性形式一样——这种表现性形式借助于构成成分之间作用力的紧张与松弛,借助这些成分之间的平衡与非平衡,就产生出一种有机性的幻觉,亦即被艺术家们称之为‘生命的形式的幻觉。”①每一篇文章都是作者的生活体认、倾向态度的表现,当他通过自己的文章全盘透明地表现自己的时候,那凝结着活脱脱生命意识的内容的结构,便显示着“生命的形式”的幻觉、特定的思想、特定的情感,呼唤着与之相应的特定性的文本结构。

一般情况下,文本结构的表现性,往往体现在作者给特定的思想与特定的情感以直觉的形式,为了创造出某种景象或意境会选择一个命意寄情的主体形象,同时使之在谋篇布局中成为支撑起整个作品的龙骨,以此达到结构的形式走向内容,走向作品的底蕴,使形式包容着、表现着作品最动人的意蕴的效果。我们的阅读教学,首先应该在这个方面多动一些脑筋。

对朱自清《背影》的教学,许多教师注意到了作家为至情所附丽的直觉形式——“背影”,但更多的是从内容和情感表达方面去引导学生把握,常见的教学内容安排是这样的:1.文中写了几次“背影”?2.四次“背影”各有什么特点?3.其中表达了作者怎样的感情?4.你们的生活中肯定也不乏这样的情景,请写一写自己的父亲。这样的安排只是在让学生了解文本内容本身上着力,完全没有能够体现出作家构思的匠心,没有体现出文本结构的独特性。

“背影”是全文着意表现的一个“特写”,它的背后隐藏着结构表现的秘密,隐藏着形式走向内容之后那种永恒的艺术魅力。父亲的“背影”,与父亲为儿子买“朱红的桔子”的行动是联结为一体的。父亲的心中燃烧着望子成龙、由儿子学成后支撑“惨淡”门庭的殷切希望,而自然产生了“买桔子”的行动,这才会在儿子面前出现铭感脏腑的“背影”。多少年后,儿子又将他的那次“背影”付诸纸面,又倾注了儿子对父亲的多么深厚的感情。如此特定的情感因此获得了一个诗意的直觉形式。于是,“背影”作为刺激读者的直觉画面,它的造型,成了全文思想表现最为重要的结构部件,成了对题材提炼与安排组织的思想根据,全篇四处写到“背影”,每一处都有其特殊的结构上的作用。简括地说,第一处,是开门见山的破题与点题,为全篇制造了抒写亲族之情的意绪。第二处,即全文着力表现的特写镜头,叙事情节与抒情均走向高潮。第三处,强调前面所写是“我”泪水中的“背影”,为之抹上浓浓的主观色彩,并引渡下文写“背影”的永久忆念。第四处,是文章的结尾,借助于“背影”曲终奏雅,在悔恨与无以对父亲尽孝的痛苦中,把自己对父亲的无限思念之情,抒写得更深更沉、更真更挚,余音袅袅,不绝如缕。由此可见,“背影”这一直接形象包容着这篇散文全部的思想与情感,使作品抒写的特定诗意具形具象、气韵生动。它在全文中反复出现,犹如主旋律贯穿于乐曲的始终;它既使两重伦理至情得到淋漓尽致的抒唱,又使文章在外部构造上获得主部件造型的美与经纬全篇的唯一命脉。②

为此,我们的教学可以这样设计:1.“背影”是在什么情况下出现的?2.作者对四次“背影”的描写笔法都是相同的吗?如果有不同,你认为是什么原因?3.“背影”的四次出现在行文结构上各有什么作用?4.如果请你写一篇关于“父爱”的文章,你准备选择什么样的形象?为什么这样选择?这样的设计是想把学生对文本“写了什么”引入到文本是“怎样写”的关注上,真正发挥文本作为阅读与写作“例子”的作用。

有时候,这样的形式表现还需要我们去寻找与发现。方苞《左忠毅公逸事》“可教”的内容有很多,如人物所处的历史背景及由背景所体现出来的人物的精神风貌,文章的短小精悍、以一带万的选材艺术,注重细节描写的笔法,用人物的相互映衬来表现人物关系的手法,运用多种手法对人物进行描写,甚至一些文言字词和句式等等,但这样的教学内容选择体现不出文本选材的精当与构思的独特。也有教师把重点主要放在“文中写了左光斗的哪些逸事?”与“这些逸事反映了左光斗的什么品格?”这两个问题的研习上,这诚然有一定的道理,但不足也很明显,因为文中所写的三件事中,最后一件写的是史可法的“逸事”,内容安排上好像出现了某种“断裂”,这会使学生误认为文章行文不够严谨,教师也难以自圆其说。其实,如果抓住文中的三句话,就可以体会到方苞的选材与剪裁艺术。

第一句话是左光斗对史可法的评价:“吾诸儿碌碌,他日继吾志事,惟此生耳。” 反映了他爱惜人才,知人善任的远见卓识和任人唯贤的磊落胸怀。这是全文的总纲与核心。第二句话是史可法的感慨:“吾师肺肝,皆铁石所铸造也。” 这说明左光斗将挽救国家危亡的希望寄托在史可法身上,这正是“继吾志事”的具体内涵,反映出左光斗对史可法的爱之深,望之厚,以及他在生死关头感人肺腑的铮铮铁骨、凛然正气和刚烈品质。第三句话是史可法的真情表白:“吾上恐负朝廷,下恐愧吾师也。”正是“继吾志事”的直接反映。左光斗对史可法的殷切期望,左光斗的精神品质直接影响了史可法,由此可见其教诲之严、熏陶之深、影响之大。以这三句话作为教学的切入点组织教学,既充分体现了文本“生命的形式”,又可以达到“片言居要,短文精教”的效果。

正如黑格尔所说的那样,“内容即具有形式与其自身”,二者在对立中相融而达到统一,“内容非它,即形式之回转到内容,形式非它,即内容之回转到形式。”③每一个文本的形式,都充分发挥着“表现”的效能。它们虽是结构部件的形式,但不仅发挥结构部件自身的构造作用;而且渗透着、表现着作者丰盈的、特定的情感,在结构上予以传达,成为作者思想情感的外化。这是我们教学时所需要加以研究的一个重点内容。

二、自我的表现

罗丹认为:“美,就是性格和表现。”④每一篇文章都是在表现客观世界的同时,表现作者精神个体性的美。为此,明代文学家袁宏道主张“独抒性灵,不拘格套”,为文“非从胸臆流出,不肯下笔”,如此才能达到“情与境会,顷接千言,如水东注,令人夺魄”(袁宏道《序小修诗》)的艺术效果。当代散文作家秦牧则说得更加具体:“在‘直抒胸臆和倾泻感情的时候,如果一个作家回避表现自己,就不可能写出精彩动人的文字,也不可能给人任何亲切的感受。”⑤我们在教学时,切不可置作者的“自我表现”于不顾,而附加以其他毫不相干的东西,进行所谓的“延伸拓展”。这样的认识,不仅可以让学生对作者人格色彩与深层精神世界的审美价值予以必要的关注,而且能够使他们对写作中的主体性作用与地位形成基本的看法乃至自觉的坚持。这与在阅读和写作中构建主体观念、呼唤“人”的意识,无疑具有极大的启示意义。

学生所读的一些文本中,常见有作者的孤独与无助、愤郁与厌世、苦痛与感伤、悲惨与凄怆之情的直接抒发,不少教师担心这些情绪会给“正做着好梦的青年”(鲁迅《〈呐喊〉自序》)带来所谓的“负面影响”,其实,“辛酸的眼泪是培养你心灵的酒浆,不经历尖锐痛苦的人不会有深厚博大的同情心。”⑥而“文学像生命本身一样,具有着孕育、出生、饥渴、消受、蓄积、活力、生长、发挥、兴奋、抑制、欢欣、痛苦、衰老、死亡的种种因子、种种特性、种种体验。这当中最核心的、占一种支配地位的,是一种窃称为‘积极的痛苦的东西。”⑦一切具有艺术人格的伟大作家,无一不是在他们的作品里歌哭忧思,抒写自身“积极的痛苦”,这种情感与思想的自我实现,是作家最核心的主体意识——与时代、现实攸关的使命意识与忧患意识,如鲁迅所说:“无穷的远方,无数的人们,都和我有关。”

对《背影》的研读,许多教师只留意到了文中浓浓的“父爱”之情,但其浓烈、热烈、强烈的父爱之情背后,还滚涌着作为儿子的朱自清,从应有的伦理、道德及仁爱之心出发,检点自己在人伦关系中的生活细节,对自己的粗疏、随便、懈怠等的深深自责与无尽悔恨。如果看不到这一点,那学生所读到的就始终是文本的表面内容而无法深入下去,所形成的认识也只是文字的表层而不是生命的深层。他在接到父亲那封“……惟膀子疼得厉害,举箸投笔,诸多不便,大约大去之期不远矣”的信后,萌动了创作契机,并通过当年父亲为自己买桔子的背影的忆念,倾吐了今天儿子对父亲的感恩图报之情。作者不是正面地、直接地诉说这种感情,而是自审那时自己对父亲送行过程中不敬的思绪:总觉得父亲与搬行李的脚夫讲价时“说话不漂亮”;他又是叮咛又是嘱托茶房,“心里暗笑他的迂”,等等,现在回想起来,“那时真太聪明了”,竟然体会不到父亲对自己的疼爱之情。自责自悔是出于作者为人的人性、伦理、道德,更是出于自己对父亲的情之切、爱之深,反衬出远在他乡的儿子对父亲健康状况的忧愁、不能守在老人身边尽孝的痛苦。“青灯有味似儿时”(陆游《秋夜读书每以二鼓尽为节》),往事造成他时过境迁的心理距离,使他在痛定思痛之后能够静观默想。正是围绕着当年因自己年少无知而产生对父亲的误解,在忆念中产生着自悔与自责,并在深深的追悔与深深的自省中,使现在的一颗悲哀痛苦的心由失衡走向平衡,使道德良心获得宁静。这样的心理呈现过程与具体的行为表现,都是必须细致而深入研读的。那些就“背影”说“背影”,就“背影”谈感受,就“背影”写父爱等种种教学行为,无法传递出作者的“自身”,不能把握作者忧于人生、社会所表露的感情形态。个人遥远的回忆,常常是朱自清寻求审美愉悦的源泉,是他心理感应的内驱力和定向趋势。

同样在《荷塘月色》中,许多教师只是将其作为“写景散文”来教,而忽视了其作为“抒情散文”的实质,即使引导学生“把握情感”,也与当时的政治背景直接挂钩,而发生了偏差,没有认识到贯穿全文始终的是作者沉郁至深的苦恼、烦恼,对朱自清通过“血和泪”的文字,表达“淡淡的喜悦和淡淡的哀愁”关顾不多。文中,踱入荷塘的诗魂,看似闲雅沉静,其实“颇不宁静”;荷叶荷花、月华光影,则暗示着作者的主观体验,诠释着白天的“不自由”与夜晚的“自由”、“群居”与“独处”的人格矛盾。与其说“荷塘月色”是客观情景的描述,不如说是作家内心世界之道德情操的外化,冰清玉洁、超凡脱俗的“荷”与“月”意象所透露的是作者寻找自我人格理想的短暂喜悦,以及经久的孤独感与荒凉感。正如鲁迅所说:“我的确时时解剖别人,然而更多的是更无情面地解剖我自己。”(鲁迅《写在〈坟〉后面》)朱自清又何尝不是在进行自我解剖,并借此营构理想的人格呢?抓住这一点,也就抓住了文本的“精灵”,就会使学生对文本的解读走向深入,接近核心。

朱自清曾经说“我的颜色永远是灰的”,这种审美取向其实许多作家都有。这是因为理想与现实的深刻矛盾,理想的追求、幻灭给他们以太多的惶惑与哀伤。同时,社会上的丑恶、黑暗与腐败的现象与血泪人生的惨剧,使他们窒息而引起悲悯,唤起他们的人性与人道主义的意识……感怀忧时,家国情怀永远是他们的共同情感。这些太多的心理负荷,苦闷、幻灭、惶惑、哀叹、怨恨、伤感、悲悯、忧愤、愤恨等等,构成对心理平衡的严重威胁与障碍,成了辐射、冲击、感应外物的“痛苦源”,而成为一种潜在的心理定势。所以,《背影》在构图设色上,摒弃了《春》《绿》等多用的华彩修饰,而以暗灰色为基本色调,紧紧吻合作者沉浸之中的黯然神伤的悲凉氛围,可谓词达意,意称物。鲁迅在《故乡》《药》《祝福》中的色彩为什么都是灰暗的、阴沉的而没有任何明亮的色彩?他对冷色调的选择与处理,所体现出来的正是他忧愤深广的胸怀。甚至《孔乙己》中的“笑声”,其所透露的“冷漠无情到叫人窒息的地步”⑧的人际关系也让人感到非常的无奈与愤激。这种审美取向的背后,折射的正是作者的“自我”,是作品具有巨大艺术魅力之所在。以此引导学生切入文本,学生所获得的必定是不一样的阅读感受与心理体验。

蒙田说:“我设身处地,常把别人的痛苦变为我亲身的痛苦,让旁人的情感篡夺了我本身的情感,一个咳嗽不停的人会使我觉得自己的肺和喉咙都不舒服。”⑨一个痛苦的精灵确实存在于许多作者的审美感知与创造中间。这种悲剧心理定势——沉潜的痛苦源,“向万物之美而盛忧”,演化为他们痛彻的忧患意识、伤感的自尊意识和悲悯的博爱意识;在艺术表现上辐射、转化为表现个人痛苦的风格:美丽的忧郁和悲剧色彩。如果教学中,我们仅仅抱住“主旋律”与“正能量”不放,一定要寻找出其中的什么“积极意义”来,学生又怎么能够感受到丰富的形象与丰厚的情感?怎么能够掌握文本意蕴的多元与模糊?怎么能够完成对文本意义的积极而富有创意的建构?

三、感觉的完美

每一个作家都有一颗“敏感的心”,他们的作品之所以成为经典,就在于他们在作品中充分彰显了自己独特的艺术感觉。这种艺术感觉不仅是敏锐的、奇特的,而是表现出一种属于他个人的“主观偏执性”。他们通过独到的观察和独特的感受,发现美,捕捉美,表现美,创造美,他们总能见常人所不知见,想常人所不会想,写常人所不能写。这些都可以作为教学内容,启发和引导学生阅读、感知、体会、建构。

作家对世界、社会、生活的观察是非常独到的,他们有一双发现美的艺术眼睛,善于捕捉表现审美情感的意象,哪怕是其中的细微区别,他们都能描画得非常清楚与精妙。艺术感觉之所以永不重复和雷同,就是因为艺术家观察的永不雷同和独特精微。我们来看鲁迅对祥林嫂的几次肖像描写:

第一次:头上扎着白头绳,乌裙,蓝夹袄,月白背心,年纪大约二十六七,脸色青黄,但两颊却还是红的。

第二次:她仍然头上扎着白头绳,乌裙,蓝夹祆,月白背心,脸色青黄,只是两颊上已经消失了血色,顺着眼,眼角上带些泪痕,眼光也没有先前那样精神了。

第三次:五年前的花白的头发,即今已经全白,全不像四十上下的人;脸上瘦削不堪,黄中带黑,而且消尽了先前悲哀的神色,仿佛是木刻似的;只有那眼珠间或一轮,还可以表示她是一个活物。

祥林嫂“头上扎着白头绳”,说明她新寡;“仍然头上扎着白头绳”说明她再寡,命运给她带来的劫难可见一斑。“乌裙,蓝夹袄,月白背心”的不变装束,形象刻画出她生活的艰难与困窘。“脸色青黄,但两颊却还是红的”,说明生活虽然清苦,但还难掩青春的色彩;但再次遭遇沉重打击后,却“已经消失了血色”,乃至沦为乞丐后,竟至于“瘦削不堪,黄中带黑”,预示她的生命已近穷途末路。最让人难忘的是她的眼神,她始终“顺着眼”,显示出其善良的本性,但“眼角上带些泪痕,眼光也没有先前那样精神了”则是生活打击留下的创痕;在她生命的最后时刻,已经“消尽了先前悲哀的神色,仿佛是木刻似的”,精神状态之差显示她已经到了生命的极限。鲁迅的观察非常细致、精微,形象地刻画了祥林嫂悲惨的一生,艺术地展现了她命运的几个节点,生动地呈现了她的性格特征。

我们可以此切入,设计这样的教学内容:1.小说中对祥林嫂的肖像描写有几次?分别在文中的哪些地方?2.请学生比较一下三次描写的内容,发现其中的“同”与“异”。3.我们从中读到了什么?这些描写与人物命运有什么关联?4.祥林嫂的肖像前后为什么会有如此大的变化?造成这些变化的根本原因是什么?5.这种人物刻画艺术对我们的写作有什么启发?请尝试写一个人物片段。这样设计,可以避开一些庸常的方法与形式,既能体现文本的个性特征,又可以激发学生的阅读兴趣,引导学生对文本进行精致的阅读并获得一般性认识。

每一个作者都是用心灵去感知、观照、把握客观世界的,同时他们又对客观世界进行情感外化,所谓“一切景语皆情语”(王国维),这使他们的审美感知具有具体性、生动性、形象性、深刻性和敏感性的特点。“春”是古代诗人和散文家笔下屡见不鲜的表现题材,或者以春寄情,表现伤春怨时、青春易逝的情调,或者借春言志,抒写怀才不遇的伤感与追觅不到的理想,或者抒写宠辱皆忘的短暂的喜悦之情。他们所想象的是伤春怨女、红颜薄命、个人忧乐、年华易逝。而朱自清的《春》,却从春草、春花、春风、春雨中,把“春”想象为实实在在、有血有肉的人,在春的色彩与芬芳飞氛围中,他的感觉通路指向过去的经验,脑幕上叠印着他曾经记忆的图像:娃娃、小姑娘、小伙子。于是,启示了他的求异性的思维:

春天像刚落地的娃娃,从头到脚都是新的,它生长着。

春天像小姑娘,花枝招展的笑着走着。

春天像健壮的青年,有铁一般的胳膊和腰脚,领着我们向前去。

第一个联想,是感受与形容春天有无限的生命力。“刚落地的娃娃”,是新生命的诞生,充满生命力的美。第二个联想,是感受与形容春天有无限的美感力。“花枝招展”的“小姑娘”,吐露着美的色彩与清芬,使人顾盼生情,获得美的感受。第三个联想,是感受与形容春天有无限的创造力。四肢健壮、身如铁铸的小伙子,透露出力与创造的美,给人以奋发进取的信念与勇气。⑩据此,我们可以从“人”的角度引导学生去感知朱自清笔下的“春”:人的面容、人的姿态、人的血肉、人的芬芳;人的举止、人的心理、人的生命、人的希冀、人的力量,人的灵魂;人的机遇与挑战,人的现实与理想,人的今天与未来。这样的研读角度,肯定会给学生带来不一样的感受。由此我们还可以进一步引导学生拓展开去,把景物对象想象为“人”的形象,在朱自清的笔下是一种正常现象:他在《荷塘月色》中把“荷”当成古代仕女予以描写,甚至直呼“荷”是刚出浴的美人;在《绿》中,他完整一体地把梅雨潭的“绿”当作美人来描写,以奇妙的种种感觉加以多棱多维的透视,以感觉的画笔,一层深一层地写出“绿”的女性美,从而抒写内心“追捉”的心理流程。在这样的归纳式感知中,使学生能够全面把握作者的审美趣味和创作风格,拥有自己的情感体验和美学思考。

作者的一些直接感受在行文中往往会留下显明的痕迹,对其进行梳理与解析,可以使学生迅速把握文本的主要内容、结构特点、情感态度。如《记念刘和珍君》,鲁迅因程君的“正告”“先生还是写一点罢”而触发自己的种种感受,他既哭亦忧、既悲亦愤,喷发而为一篇血与火的战斗檄文。在文中有这样几句话,它们是作者表达感情的行文标志:

①可是我实在无话可说。②我也早觉得有写一点东西的必要了。③我正有写一点东西的必要了。④我还有什么话可说呢?⑤但是,我还有要说的话。⑥呜呼,我说不出话。

由此引导学生分析,行文上有一个“无话—有话—无话”的曲折变化过程。“无话”表明了他的极度悲愤;有话,显示了他化悲痛为力量的战斗行为;他的话虽说得不少,但始终没有说完,而这便成为最好的话,即抒发了一个战士的情怀,也是对刘和珍最好的纪念。以此为基础,我们可以追问学生:

作者在文中抒发多少什么样的感情?他的情感是因什么而生发的?所抒发的感情有没有什么变化?其变化又说明了什么?

经过课堂讨论,可以明确:对死难烈士的悲痛与对反动派的愤恨,是贯穿全文的感情线索,作者抒情的主调之一是对死者无比沉痛的悼念之情。抒情的主调之二是对反动派的血腥屠杀和舆论钳制,抒发了强烈的愤慨。抒情的变调是这部“悲愤交响曲”中的柔和回旋——对猛士的推心置腹的规劝,对惨案的经验教训的沉痛总结,对烈士死难意义的高度评价。这个变奏,舒缓、轻徐、深沉、凝重,却更增悲痛,更增愤怒!经过了这一回荡,感情被最后推向一个理智的高峰:对在沉睡中浑浑噩噩的“苛活者”充满了热烈的期盼,对为中华民族的崛起与强大而英勇奋斗、敢于牺牲的“真的猛士”寄予了极大的厚望与热情的激励,强烈表达出赤诚执着的爱僧感情。对作者艺术感觉的梳理与研讨,可以帮助学生理清作者思想感情发展脉络,掌握文章的中心内容,了解文章结构曲折缜密的特点,体会文章抒情和议论高度融合的艺术特色。这样的教法形式灵活,不拘一格,可以达到以一总万、以少胜多、重点鲜明突出的效果。

艺术感知和创作的实际过程中间,作家往往通过联想和想象表现喜怒哀乐的情绪,表达对事物和现象的认识、看法、思绪、态度,具体描画出特定时刻、特定情景、特定氛围所能给人带来的生理和心理的对应,进入到一种神与物游、物我一体的境界。如郁达夫的《故都的秋》中这样的一个片段:

著着很厚的青布单衣或夹袄的都市闲人,咬着烟管,在雨后的斜桥影里,上桥头树底去一立,遇见熟人,便会用了缓慢悠闲的声调,微叹着互答着地说:

“唉,天可真凉了——”(这了字念得很高,拖得很长。)

“可不是么?一层秋雨一层凉啦!”

这一小段文字,可谓充满“秋”味。作家调动以往的生活经验传递自己的感觉,描画了一个非常生活化的场景,借助所描写人物之口,形象地表达了自己对秋天来临的感喟,其声苍凉,其音落寞,其景萧瑟,其情惨淡,带有浓厚的主观审美意识。教学中,教师可让学生反复朗读,特别要读出其语调、音长的特点,仔细咀嚼其中的秋味、秋情。同时,可以采取不同朗读方式来进行比较,如可用活泼的语调来读,可用轻快的语调来读,可用热情洋溢的语调来读;还可引导学生回顾所读文学作品中的类似片断,采取合适恰当的朗读方式,加强学生对语言的感性习得能力。引导学生想象画面构图的整体与局部,形成对所写画面的直观印象的基础上,体味其中的情愫,沉潜到作者所描画的情境之中,甚至参与到作者对主体精神生活和审美经验的融合之中。

再如朱自清的散文《绿》,满篇弥漫着浓丽的色彩,洋溢着热烈的赞美,作者对大自然美景的赞赏之情喷薄而出,不可遏止。作家在惊诧、激动、迷恋之时,进入到了一个幻觉的世界,仿佛从这片“绿”里跃动着几位至美的女子:水面的皱缬,是她们的裙幅;她的微漾,仿佛是初恋处女跳动的心;她的明亮,仿佛是手和身触过的最嫩的皮肤……作家用整个身心在拥抱她、亲吻她,她已经成为作家心灵的视像。其实,这些都是幻觉与幻想的描写,越幻越奇,越幻越真,深刻地表现出朱自清惊诧于梅雨潭的绿那一刻的心灵感受和审美愉悦。他为这一片超脱尘世的生命的绿而倾心讴歌,达到了审美的沉醉致幻。?輥?輯?訛

叶圣陶先生说:“作者思有路,遵路识斯真。作者胸有境,入境始与亲。”?輥?輱?訛从文本出发,根据文本自身所具有的艺术特点去阅读、思考,就是去寻找、发现、探求作者的“思路”与“胸境”;尊重文本,用最贴近文本的方式去解读、研习、展开教学活动,就是“遵路”与“入境”的最好办法。唯此,就能从同质化、模式化的纯技术操作的套路中走出来,另辟蹊径,另寻它途,刻意求新,独树一帜,“独任天机催格律,志在新奇无定则”(李白《草书歌行》),使我们的教学生机勃勃、摇曳多姿、充满灵性、活力四射。

参考文献

①苏珊·朗格:《艺术问题》,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3年6月版,第143页。

②⑩?輥?輯?訛参见吴周文:《朱自清散文艺术论》,江苏教育出版社,1994年7月第1版第125—127页,第52—53页,第54页。

③黑格尔:《小逻辑》,贺麟译,三联书店,1954年7月版,第286—287页。

④罗丹:《罗丹艺术论》,傅雷译,广西师大出版社,2002年10月版第62页。

⑤秦牧:《海阔天空的散文领域》,《花城》,人民文学出版社,1982年版第259页。

⑥《傅雷家书》(增订本), 三联书店1981年8月版第133页。

⑦王蒙:《文学三元》《文学评论》,1987年第3期。

[作者通联:江苏兴化市教研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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