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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析《论语义疏》玄学化的注经特色

2016-05-14宋力

关键词:本体论方法论论语

宋力

摘 要:皇侃是魏晋南北朝时期《论语》注解的集大成者,他运用玄学本体论和方法论注解《论语》。其玄学化的注解,适应了新时代对儒学的要求,为儒学的道德理想找到了更高层次的依归。

关键词:玄学化;本体论;方法论;《论语》

中图分类号:B23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3-2596(2016)08-0130-03

一、历史背景

魏晋南北朝,政权频繁更迭,社会动荡不安。由于政权的持续时间不长,政治上的控制力不强,以至人们的思想和之前相比较活跃。统治集团一方面想用儒教来维护自己的统治;另一方面,由于政治、经济上的特权优势,使其精神上倒向了道家的自然无为。有识之士开始探索如何用道家观点来解释儒家经典,引玄入儒的注经方法应运而生。

二、引玄学本体论和方法论注解《论语》

“无”本论出自王弼:“凡有皆始于‘无。故未形无名之时,则为万物之始;及其有形有名之时,则长之、育之、亭之、毒之,为其母也。言‘道以无形无名始成万物,以始以成而不知其所以,玄之又玄也。”②“有”是现象;“无”就是万物存在的根据。皇侃以此为基础,对《论语》进行了本体化的诠释。首先,皇侃提出了以“无”为本的本体论,《述而》:“子曰:‘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游于艺。”②在解释“志于道”的时候,皇侃注解:“志者在心向慕之谓也,道者通而不壅者也。道既是通,通无形相……道不可体,不可体谓无形体也。”③“道”是通畅的,不壅塞的,而且无形无相。把握了这个形而上的“道”之后,再来掌握“德”、“仁”、“艺”就很容易了,而这个“道”是“不可体”的,可见皇侃“志于”的“道”是总摄天地万物的本源“无”,既以“无”为道和本体。明确了本体之后,下一个问题就是如何体会和把握这个本体。《阳货》:“子曰:‘予欲无言。子贡曰:‘子如不言,则小子何述焉?子曰:‘天何言哉?四时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②对于“天何言哉?四时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皇侃注解:“天既不言而事行,故我亦欲不言而教行。是欲则天以行化也。”③随后又引王弼的注解来解释其中道理:“盖欲明本,举本统末而示物于极者也。”不言之教的合理性在于其“明本”,排除了语言具有的局限性进而可以直接体会让万物自我运转的“道”。皇侃从上天没有任何言语,而万物各得其位之中提炼出是“无”在起作用。以“无”为本之后,再运用“无”这个“本”来统摄天地万物的“末”。在阐述了用“举本统末”的办法体会本体之后,皇侃以本体和“六艺”之间的关系说明了“无”的重要性。《子罕》:“子云:‘吾不试,故艺。”②皇侃引缪协的注解:“此盖所以多能之义也。言我若见用,将崇本息末,归纯反素。兼爱以忘仁,游艺以去艺……”③皇侃认为“多艺”不是体,而是用,所以,应该抓住本质而不是细节,回归纯粹和朴素,以平等的态度对待万事万物乃至忘记“仁”,最后抛开“六艺”。忘记“仁”、抛开“六艺”的目的就是体会“无”。“仁”是一种观念,“艺”是一种现象,在具体的观念或者现象的基础上才能回归到本源“无”。得到“无”之后,观念和现象就不重要了。皇侃利用“无”本论解经,为儒家的伦理道德和价值理想找到了一个形而上的本体内涵,将儒家的伦理学上升到本体论的高度。

关于玄学的方法论,最经典的论述出自王弼的《周易略例》:“夫象者,出意者也。言者,明象者也……故立象以尽意,而象可忘也;重画以尽情,而画可忘也。”①本意决定现象,现象决定语言。王弼以言象意之间的关系为例,阐述了本末的关系。皇侃正是用“得意忘象”的方法来注解《论语》。在方法论上,皇侃提出了“执一统众”和“崇本息末”的玄学方法论,并具体阐述了使用方法。《里仁》:“子曰:‘参乎!吾道一以贯之。曾子曰:‘唯。子出,门人问曰:‘何谓也?曾子曰:‘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②在讲到“吾道一以贯之”的时候,皇侃引王弼的注解:“‘贯犹‘统也,夫事有归,理有会,故得其归。事虽殷大可以一名举,总其会;理虽博可以至约穷也。譬犹以君御民,执一统众之道也。”③事情虽然大,但是可以用一个名称表示;道理虽然博大,但是可以很精炼。就像君子领导民众,把握最关键的制高点而总摄所有方面。此处运用的完全是玄学“执一统众”的方法论。对“曾子曰:‘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皇侃进一步阐述:“……用忠恕之心,以己测物,则万物之理皆可穷也。”③将忠恕之道贯通于自身,由内而外,“以己测物”,必将“万物之理皆可穷”。并引王弼的注解解释:“忠者情之尽也,恕者反情以同物者也。未有反诸其身而不得物之情,未有能全其恕而不尽理之极也。能尽理极,则无物不统。极不可二,故谓之一也。推身统物,穷类适尽,一言而可终身行者,其唯‘恕也。”③“忠”是情的尽头,“恕”是情“同物”的开始,构成了认识的整个过程,所以“用忠恕之心,以己测物,则万物之理皆可穷也”。既然“忠恕”是“情之尽”、“理之极”,极点和尽头都是单一的,不成双的,那么,就是“不可二”的,“故谓之一也”。按照玄学“执一统众”的方法论,“推身统物,穷类适尽”也就是自然而然的事情了。皇侃举了两个例子,分别从个人角度和社会角度对“本末”关系进行了阐述。《子罕》:“达巷党人曰:‘大哉孔子!博学而无所成名。子闻之,谓门弟子曰:‘吾何执?执御乎?执射乎?吾执御矣。”②对“大哉孔子!博学而无所成名。”皇侃注解:“言大哉孔子,广学道艺周遍,不可一一而称。故云‘无所成名也。犹如尧德荡荡民无能名也。”又引王弼的注解解释:“譬犹和乐出乎八音,乎然八音非其名也。”③达巷的人以为孔子的志向就在“博学”,今学已博,但却没成为著名的专家,这是因为孔子的目的并不在此,而是想通过“博学”来推己及人,实现天下大同的目标。而达巷人只看到了手段,而且错把手段当成了目的。皇侃运用玄学的方法论批评“达巷党人”执其末而不得其本。此处从个体人的微观角度出发,诠释了玄学方法论。皇侃还以社会为基点,从宏观上诠释了玄学方法论。《阳货》:“子曰:‘礼云礼云,玉帛云乎哉?乐云乐云,钟鼓云乎哉?”②他引缪播的注解:“玉帛,礼之用,非礼之本;钟鼓者,乐之器,非乐之主。假玉帛以达礼,礼达则玉帛可忘;借钟鼓以显乐,乐显则钟鼓可遗。以礼假玉帛于求礼,非深乎礼者也;以乐托钟鼓于求乐,非通乎乐者也。苟能礼正,则无持于玉帛,而上安民治矣;苟能畅和,则无借于钟鼓,而移风易俗也。”③皇侃认为,礼乐只是社会是否得到治理的表现形式而已,只是现象而不是本质。所以要舍其末而执其本,只要社会能够得到治理,礼乐就不重要了。之后又以颜回和子贡的具体例子佐证“崇本息末”的合理性。颜回之所以比子贡优秀,根本原因既颜回更注重“本”。《公冶长》:“子谓子贡曰:‘女与回也孰愈?对曰:‘赐也何敢望回?回也闻一以知十,赐也闻一以知二。子曰:‘弗如也,吾与女弗如也!”②在解释孔子为何发问“女与回也孰愈”时,皇侃引用缪播之注:“学末尚名者多,顾其实者寡。回则崇本弃末,赐也未能忘名。存名则美着于物,精本则名损于当时。”③学者崇尚名的多,顾及名背后本质的人少。颜回注重本而轻视末,而子贡则不能放弃外在的名。皇侃在此强调,要关注本质而不是现象。在个人修养问题上,皇侃也给出了具体的办法。《学而》:“子禽问于子贡曰:‘夫子至于是邦也,必闻其政,求之与,抑与之与?子贡曰:‘夫子温、良、恭、俭、让以得之。夫子之求之也,其诸异乎人之求之与。”②说到孔子是如何得知所到之国家的政事的时候,子贡曰:“夫子温、良、恭、俭、让以得之。”皇侃注解:“言夫子身有此五德之美,推己以测人……夫五德内充,则是非自镜也。”③此处明显是运用了“执一统众”的玄学方法论。只要把握住“五德”这个“一”就能分辨外在“是非”之“众”。在治学观念上,皇侃的理解可谓经典。《公冶长》:“子贡曰:‘夫子之文章,可得而闻也;夫子之言性与天道,不可得而闻也。”②对于子贡的:“夫子之文章,可得而闻也。”皇侃注解:“……子贡既悬绝,不敢言其高坚,故自说闻于典籍而已。‘文章者六籍也。六籍是圣人之筌蹄,亦无关于鱼兔矣。”③汉代经学家视六经为最高经典,然而到了皇侃处却变成了“圣人之筌蹄”,可见在皇侃看来,关键在于理解领会书本文字所蕴含的义理,在准确把握住义理之后,经典也就没有意义了。可见皇侃对玄学几乎是原样嫁接到《论语》的注解上,一方面体现了他对玄学方法论的认可,另一方面也开辟了一种新的注解思路。

三、玄学化的圣人观

圣人观是由本体论和方法论派生出来的。本源所产生的现象,是本体的体现。既然本体是根本,首当其冲的就是领会这个本体“无”。在体会“无”之前,需要先说明圣人和“无”之间的关系。《为政》:“子曰:‘吾十有五而志于学,三十而立,四十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②皇侃引用李充的注解:“圣人微妙玄通,深不可识。所以接世轨物者,曷尝不诱之以形器乎。黜独化之迹,同盈虚之质。勉夫童蒙而志乎学。学十五载,功可与立。自志学迄于从心,善始令终,贵不踰法,示之易行,而约之以礼,为教之例,其在兹矣。”③圣人的学说只是吸引人的“形器”而已,“形器”是现象,是“有”,不能以这个“形器”为用,而是要以这个“形器”所盛之物为用,成为圣人的关键即在于此。其所盛之物范围太广,必须用高度抽象的“无”来表示,以“无”为体以“有”为用。本体与现象在此统一。“黜独化之迹,同盈虚之质”实际上就是《道德经》“和其光,同其尘”的另一个说法而已。在明确了上述关系之后,皇侃给出了“无”含义,并进一步强调了“无”的超越性,以对“无”的体悟区分了圣人和贤人。《为政》:“子曰:‘吾与回言终日,不违如愚。退而省其私,亦足以发,回也不愚。”②在解释为什么“回也不愚”的时候,皇侃曰:“自形器以上名之为无。圣人所体也。自形器以还名之为有。贤人所体也。”③超越形器限制的叫“无”,只有圣人才能体悟;没有超越形器的叫“有”,是贤人能够体会的。这里说明皇侃的圣人观是有级别的,而分级的关键在圣人能够体“无”而贤人不能。贤人为什么能够与圣人相比肩?就在于贤人能够完全理解圣人的用意,只要圣人将“无”转化为“有”。“今孔子终日所言,即入于形器。故颜子闻而即解,无所谘问。”孔子将无形无相的“无”以语言的形式转化为“有”,颜回就能够领悟。在区分了圣贤之别后,皇侃反过来论述了圣人具有超越性的内在原因。《述而》:“子谓颜渊曰:‘用之则行,舍之则藏,惟我与尔有是夫!子路曰:‘子行三军,则谁与?子曰:‘暴虎冯河,死而无悔者,吾不与也。必也临事而惧,好谋而成者也。”②对于孔子说自己“用之则行,舍之则藏”,皇侃的注解是:“圣人德合于天地,用契于四时。不自昏于盛明,不独曜于幽夜,颜齐其度,故动止无违。所以影附日月绝尘于游场也。”③圣人取法于自然,达到了“无”的境界,内心空灵。所以其应对进退都是正确的,因为合乎“道”。这点出了圣人之所以是圣人,以及超越贤人的根本原因。既然圣人能够体会“无”的境界和其中的玄妙,自然也能够身体力行地去执行这个“无”。皇侃举例说明了执行“无”之后带来的好处。《述而》:“子温而厉,威而不猛,恭而安。”②皇侃引用王弼的注解:“温者不厉,厉者不温。威者心猛,猛者不威。恭则不安,安者不恭。此对反之常名也。若夫温而能厉,威而不猛,恭而能安,斯不可名之理全矣。故至和之调,五味不形。大成之乐,五声不分。中和备质,五材无名也。”③皇侃认为,孔子之所以能做到“温而厉,威而不猛,恭而安”,是因为他能够掌握和躬行这个“不可名之理”,掌握了“无”就能把握“有”,就可以执一统众。之后皇侃进一步解释了这个“不可名”。《泰伯》:“子曰:‘大哉尧之为君也!巍巍乎,唯天为大,唯尧则之。荡荡乎,民无能名焉。巍巍乎其有成功也,焕乎其有文章。”②在解释“荡荡乎,民无能名焉。巍巍乎其有成功也,焕乎其有文章”的时候,引王弼的注解:“……至美无偏,名将何生。故则天成化,道同自然,不私其子。而君其臣,凶者自罚,善者自功。功成而不立其誉,罚加而不任其刑。百姓日用而不知其所以然,夫又何可名也。”③最圆满的事物是无法用语言表达的。一旦把握住这个最圆满,就能“凶者自罚,善者自功”,天地自化。不难看出,皇侃眼中的这个最圆满的东西,就是“无”。正是因为圣人能够体会和执行“无”,所以圣人能够进退有度,成为“无”的化身,与道同体,所以能够在悬壶济世的同时不受外界的影响。《雍也》:“子见南子,子路不说,夫子矢之曰:‘予所否者,天厌之!天厌之!”②对已“子见南子”皇侃引缪播的注解:“应物而不择者道也,兼济而不辞者圣也。”③孔子与“道”同体,以济世救人为目的,去见一个淫乱的人自然也就不是什么问题了。

四、皇侃以玄解经的原因

皇侃以玄解儒的目的在于调和儒道关系,具体表现在注解经典上互相不排斥,论道不排儒,释儒以体道。在天人关系上,试图把儒家伦理纲常建立在道家自然无为的基础上;在圣人观上,将儒家圣人的道德追求和道家的法自然之境界相沟通。皇侃引玄入儒,为儒家的道德理想找到了更高层次的合理性,适应了新时代对儒学的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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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 王文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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