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人书院的时代镜像
2016-05-14张康
私人讲学的历史常常要追溯到孔子的杏坛讲学。而实际上孔子之前有没有私人讲学的历史还很值得探究。自汉武帝取董氏的“独尊儒术”后,孔子的地位一下子从诸子中脱出,成为一种官方载体,从文化、政治、社会等诸多方面成为历代知识分子的文化终极理想,而后成为中国的人文地标,以至于先秦的许多难以确考并且通常有积极意义的事迹,都大多归于孔子,就孔子对中国学术文化的贡献,这实在是很可以理解的。那么私人讲学,其肇始之归于孔子,就有特别的意义。
既有私学,就一定有官学。而且据可考的史料,官学要远早于私学。能够冲破“学在官府”的垄断,想来不是一件易事。那么可以想见,以孔子的学力、德行构成的影响力,才有可能决定性地打破这一垄断局面。而且私人讲学之风确确实实在孔子之后开始勃兴。我们所说的书院,正是私人讲学的殿堂。而书院的兴盛直至高峰,都是和时代的各种因素息息相关的。
书院与官学的博弈
当然,私学的这种勃兴常常伴随着与官学的博弈。官学自然教授经史,然其总其归途,总还是要落实在教化上。一时官学有一时教化,一朝之官学便有一朝之教化。经史本身自不变,然讲经讲史之法却实在一代有一代的侧重。这种重教化的教学育人,虽然也在历史上培养了从郑玄到孔颖达等的许多大儒,然而古代政治的教化之弊还是渗透其中。其中最重要一点正在于官学选士的存在。自周代起,官学的基本体制便已完备,而选士则是官学最主要的职能之一。这样官学和取士便结成了牢固的政治联系,而这种联系,是私学无法比拟的。是以书院的生存,常常以藏书、校理为主,直至唐代,书院授学的职能才开始大幅强化,而成为了今天意义上的教育组织。
史籍可见的私人书院,见于唐贞观九年的张久宗书院。而其正式完备,则是在宋代。而宋代的书院则蔚为大观。为何在宋代,书院才得以兴盛,这个问题实际上还得回到其从官学的突围。正因为官学与朝代的紧密联系,所以在晚唐五代时期,官学的发展就几乎开始停滞。经济凋敝、战乱频仍、社会动荡、人心不安,混乱的朝堂更迭,处于下层的文人士子根本无由施展才华和抱负,统治者忙于政权稳固,眼中只有军事力量,根本无暇顾及官学,史料记载,从北宋初平直到范文正的庆历新政的官学复兴,期间八十余年,官学没有任何进步。中央官学仅有一个国子监。地方上更是凋敝不堪。乱世过去,文化开始复兴,在文人士子求学的渴望下,书院率先开始勃兴。宋代文化得到前所未有的重视之同时,科举名额也大大增加,官学的脚步无法满足大量的学员,于是私人学院的文化土壤和时代诉求都已经成熟。而在官方,书院既满足了崇文抑武的中央集权走向,又解决了知识分子读书的渴望,解决了一个敏感的社会问题,所以对书院自然是提倡的。于是在北宋就形成了文化史上津津乐道的四大书院。
书院与主流学术思想的确立
理学的兴盛与大成,都是肇自宋代。从周敦颐,到程氏兄弟,主倡明心养性,讲明义理,以经学为对象和手段,重新确立儒学的修齐治平的内向修养。因为宋人文化修养普遍较高,而学术氛围和学术底蕴又较为浓厚,加之官方对理学的默许态度,理学迅速发展成为主流学术思想,且一直延续至封建社会末期。后南宋由陆九渊(陆氏的心学实由理学而出)和朱熹在两个方向上集为大成。经学典籍得到重新阐释,学术氛围空前热烈,大量的学术著作在社会上开始刊刻、翻印,书院便越办越大,越办越多。而且许多饱学之士如朱熹、张拭等人,亦迫切需要以学院为基地,阐释自己的学术思想和传播自己的学术主张。而理学走向心学的历程中,更是在元明时期由王学左派加以重新结构和阐释,是以明代的书院几乎为理学传播的基地。
书院与统治者的施政主张
当然,在中国古代的中央集权政体之下,书院的大盛自然需要得到统治者的认可。四大书院都得到过官方切实举措的鼓励。王应麟《玉海》载:“宋太平兴国二年,知江州周述言庐山白麓洞学徒数千百人,请赐《九经》书肄习,诏从其请,仍驿送之。”
如岳麓书院,“咸平二年,请下国子监赐诸经释文义疏《史记》《玉篇》《唐韵》从之。”又应天府书院,“景祐二年,以书院为府学,给田十顷”。
再如崇阳书院,“至道二年七月甲辰,赐书院额及印本《九经书疏》”。
南宋时,统治者甚至直接为私人书院题词。
这一切都表明了宋代统治者对书院的态度。这不仅在于书院的设立迎合了统治者的主张,更在于书院能够安抚广大知识分子独立而不安的政治态度,而它的文化意义着实使得两宋的学术氛围和社会心理导向走向儒家理想的方向。
然而随着明清科举制的高度制霸,出仕必由学校的铁律最终确立下来,文人士子只有一条科考之路可走的时候,书院还是衰落下去了,可是它带给中国文化的现实意义和文化风景却始终熠熠闪光。
张康,市作协会员,古典文学博士在读,出版诗歌散文集《北·回归》,发表诗歌、散文、文学评论等数十篇,现为《北方文学》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