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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性的挣扎与迷失

2016-05-14潘帅

现代语文(学术综合) 2016年9期

摘 要:《卡马力丁》是默罕穆德·巴格拉西比较具有代表性的中篇小说,本文主要以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的构建者与解构者的形象人物阿迪的重返家园为切入点,剖析主人公卡马力丁面对各种新事物的涌入和冲击时的微妙、复杂的心理状态,进一步分析人物形象背后所含蕴的“挣扎”意识和悲剧性命运。借此呼唤充满生命的真善美的人性,呼唤传统文化与现代文明对“人”所应该有的终极性的人文关怀。

关键词:默罕穆德·巴格拉西 《卡马力丁》 精神危机 终极关怀

位于中国最西部的新疆,既是一个自然环境相对恶劣、物质水平相对贫乏、精神生活相对单调的宁静家园,同时又是个地形复杂、物产丰富、各民族聚居的沸腾世界。而蕴含在其中的精神特质应该有其持重保守的一面,同时也有开拓、寻求突破的一面。正如著名文化学者肖云儒在《中国西部文学论》中指出的“西部生活精神是以一种两极震荡的形态表现出来的,就是说,它既具有深厚的历史感,也具有强烈的当代性;既表现为忧患意识,又表现为达观精神;既是封闭的、守成的,又是开放的、开拓的。”[1](P94)这促使中国西部的乡土文学的精神内核成为一个动静结合的矛盾统一体。

《卡马力丁》是默罕穆德·巴格拉西被译成汉文的一部比较具有中国西部乡土文学特征的中篇小说。这部作品跳出了伤痕文学的樊篱,把写作的视线转移到了自然状态下的人性较量上,随着全国范围内的改革浪潮,客观再现了那个时代我们的少数民族同胞在经受洗礼后的精神和物质生存状态,动态地描摹了那个小村庄在经济改革浪潮中的芸芸众生相,更多人是生活富裕起来后人性的迷失和道德的缺失。

在这种震荡中,我们看到了少数民族同胞在历史行进过程中,同样经历着传统与现代,朴拙与机智,内忍与暴烈,固守与变革,愚昧与文明,合作与竞争的纠缠与较量。而当节制、理性的激情转化成狂热、盲目的攫取享乐时,中国西部固有的传统文化的内在粘合力该怎样发挥他自身的作用,让我们少走弯路,这是需要思考的一个问题。

一、关于作家、作品

默罕穆德·巴格拉西,原名默罕穆德·奥斯曼,1953年出生在巴音郭楞蒙古自治州焉耆回族自治县。20世纪七十年代末年开始文学创作,1980年开始发表作品,1985年加入中国作家协会,在小说、诗歌、散文、报告文学等方面都取得了令人瞩目的成就,已发表文学作品近四百篇,出版了十余部中短篇小说集和报告文学集,其中短篇小说《战友》获全国少数民族优秀作品一等奖,《积德》获新疆1981年优秀小说一等奖,《流沙》获第二届全国少数民族文学创作优秀短篇小说奖,《美丽的平川》获民族文学作品山丹奖,中篇小说《瘸鹿》获新疆优秀作品奖,报告文学《春天·大地·灵》获90年代民族团结题材优秀作品奖。[2]汶川地震后,这位维吾尔族专业作家创作的诗歌《维吾尔人的心》更是在文化界引起热议。

纵观他的创作历程,不难看出他深受维吾尔民间文学、维吾尔古典文学文化熏陶,因为地域、政治关系又受到俄苏文学影响,更受到中国占绝大多数的汉文化、汉文学影响。而这些多元化的熏染,使得作家具有了更开放的胸怀、更独特的思维模式、更宽广的视野和视角。汉文学特别是上世纪八十年代的伤痕文学、反思文学、寻根文学、改革文学、乡土小说和新写实小说对作家影响更大,作家心怀深刻的忧患意识以及对社会、民族、国家发自内心的责任感和使命感,将维吾尔文学传统表现方法与西方魔幻现实主义、意识流手法相杂糅,使得其作品内容上更加贴近社会现实生活的同时,立意上更加的犀利深刻,表现形式更加的独特新颖,逐渐成长为更具大师气质的作家。

发表于2006年第五期《民族文学》上的《卡马力丁》,叙写了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的构建者与解构者的代表阿迪的重返家园,给这个村庄带来了巨大的充满希望的沸腾和暗含盲目的躁动。这种沸腾与躁动给主人公卡马力丁,这个年轻的维吾尔族汉子带来了精神和物质的双重改变。作家以卡马力丁生活遭遇构思全篇,当所谓的现代文明涌入这个安宁的小村庄,不可否认它给人们的物质生活带来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但与此同时,更为严重的精神危机在年青一代人身上不可避免的呈现了出来,这个中坚群体催生出了一种无根感。

这部小说可以称得上是作家创作的一个新的高度,正如玛拉沁夫指出的“20年前我就看过巴格拉西的小说,但那时他的小说有一个很大的弱点,就是还没有找到自己的艺术感觉,停留在‘说事的层面上。然而《卡马力丁》却使我不只眼前一亮,而且更令我心头一震,感到震惊与惊喜。小说写到卡马力丁发财致富时,各种人物的性格已经有模有样,似乎可以收笔了。但是巴格拉西并没有就此打住,他尊重现实生活的真实性,接下来读者看到的不是蓝天白云下田园诗,也不是令人心潮澎湃的由穷变富的奋斗史,而是农民卡马力丁这一传统的社会角色,在现代化的进程中开始堕落。巴格拉西跟他年龄一样,进入了他创作的成熟期。”[3]标志着作家创作成熟期的到来。无论是他丰富的生活经历还是多样的求学与工作经历,都可以看出穆罕默德·巴格拉西的创作立足点是民族和人民,正如在一次座谈会中他谈到的“……不为人民服务的文学不就成了反叛文学了吗?因此我放弃了从前的那两条创作之路,背叛了自己。我确定了第三条道路,这第三条道路正是为民众所需要的,是借助他们熟悉了解的神话传说来描述他们的生命历程,日常生活和观念意识。我之所以要选择第三条创作之路,其原因就在于对人民、对文学的尊重。实际上,我对自己民众的认识和理解上的变化改变了我对文学的认识。”[4]

二、关于《卡马力丁》中两个主要人物形象分析

(一)阿迪——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的传播者与解构者

阿迪,一个让人细细琢磨的人物形象,这里笔者认为他不算是完全意义上的文化入侵者,更确切的应该是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的传播者和解构者。歌德《浮士德》中的靡菲斯特是一个恶的形象化身,但究其本质却是作恶造善。而我们的阿迪,在他的领地上得到了年青男人们的膜拜(老人们无声的对视,村里少妇的惊慌,被惊醒姑娘的惶恐不安),看似一缕清新春风,却不知其中裹挟着多少糟粕。

镶了满口金牙,抽着一种叫“纸烟”东西的阿迪开起了村里的第一家饭店和人们讲述外面精彩世界里人们的高水平生活,一些老人和女人们恐慌出什么乱子,年轻男人却把小饭馆都做最有乐趣的地方;见过世面的带回一个浓妆艳抹、妖媚的老婆来的阿迪召集村里能干、能言善辩的年轻人编席子卖给外地商,带来了村子里的“第一桶金”。这个像婴儿一样沉睡了几个世纪的村庄此时热闹起来,期间男女老少的忙碌和奔波“使人既感到快乐,又有些隐隐的不安”;放弃席子生意全新经营店铺的阿迪给富裕起来的村民卖酒、叫他们抽麻烟,就是要这些像牦牛一样干活的乡巴佬白天赚的钱,晚上就溜进他的腰包;卖席子的外商又和阿迪勾结,给村里小伙带来新玩意——赌博,最后钱慢慢的都进了阿迪的口袋。在这种缺少理智的盲目中,曾是出色铁匠还有了属于自己的面粉厂和油料加工厂的斯亚乌希最后因为酒阴差阳错成了纵火犯被警察带走;成了酒鬼的尼古拉渔夫输光所有的钱,在对自己妹妹语言侮辱的狂躁中继续麻痹在酒精中;大多数渔夫输光了钱,村里的几个小伙债台高筑……

阿迪,可以说带着新气息给村子时时刻刻制造着期望与失望,在传播物质和精神文明同时,人性慢慢的走上了一条不归路,人性扭曲、道德沦丧,却使他成了物质和精神文明的最有力的解构者。这个没有太多传统文化积淀的复杂人物,使这一形象带给读者无限的解读空间。

(二)卡马力丁——维吾尔族传统道德习俗的固守者、反叛者

在这个地处偏僻,“没有图书阅览室也很少放电影”,甚至还没有通电的古老村落,“村民买东西更多是用杏干、鸡蛋去换”,唯一的一个土坯柜台的小商店里那可怜的糖果、布匹和服装因为无人问津而落满了一层土。“村里人相处的很好,很少发生不愉快的事。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人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过着平静而稳定的生活,就像静静流淌的河水……”[5](P166)作家开篇给读者描绘出一个淳朴简单而又不失美好的生活画面,这里的人们固守着自己传统的生活模式和道德价值取向,特别注重乡土观念和血亲意识。“一家有难,全村支援。每个邻居都会在自己家中宴请难友,以示慰问。一家有丧,全村守孝,办理丧事邻居总是慷慨解囊。诸如盖房、收割、打场、砌墙等大事,村里人都会相互帮助。孩子们不但称颂父母的养育之恩,而且把父亲的教诲视为生活的准则。这些都是自古传下来的习俗,是一成不变的。”[6](P166)

从加玛力丁巴依不知为什么特别喜欢这个小儿子,就像自己离不开的拐棍似的,主人公卡马力丁出场了。“他是个富有同情心、很懂规矩的青年,甚至不直看父母,对兄长也是如此。直到今天,他还很顺从,很稳重,在村里也很体面,又有胆识,没有忘记父训。”[7](P169)

阿迪的饭馆当然也是他最喜欢的地方,作家把卡马力丁对这个小饭馆的感情的心理描绘地细致而有微妙,饭馆既是一座桥梁连接了传统与现代,其实也是封闭状态下人们精神渴求得到满足的“精神驿站”。这里给了他梦想和渴盼,每当说笑回到他那个贫穷、拥挤、昏暗的屋子,面对单调的拌面、干硬的馕饼和苦涩的浓茶时,他就越发感到孤独寂寞以及那种渴求冲出的痛苦,这种悲哀的挣扎促使他第二天又奔向饭馆。他渴望改变,他要自由,要城里人那样的生活。

机会确实来了,政府支持下,全村开始编卖席子给外地商人,于是人们的生活发生了很大变化,此时以卡马力丁为代表的年轻人思想也起了很大变化,卡马力丁开始动脑筋脱离阿迪,赚取更大差价,竞争中和他从前的好友拉则克·达拉孜友谊消失殆尽,甚至成了敌人。在阿迪怂恿下又逐渐染上了酗酒,“卡马力丁现在出息了,供养整个家族,如今的卡马力丁可以做他爸爸的爸爸,有钱,什么事不能做!”[8](P198)酒精麻痹下,在阿迪等人的教唆下,卡马力丁继而又迷上了赌博,最后竟然在他们的玩笑下把他媳妇的一头乌黑的大辫子剪了下来,只为要拿一千元钱,还叫嚣着只要给钱,他爸爸那又白又长又干净的胡子也可以剪下来。饭馆这片小世界里,所有扭曲的人性被揭示的淋漓尽致,人们在粗俗恶劣的叫骂、哭打中流露出绝望的神情,卡马力丁失声痛哭,哭声响彻天际,小说也至此结束。

卡马力丁从对维吾尔族的传统文化的信守、顺从逐渐到怀疑、反叛,显示出活的过分“有劲”,仿佛主宰着自己命运似的,实际上却被一种更大的连自己都不清楚的力量所支配着,这种看不见的力量也就是所谓的“现代文明”。

三、传统与现代夹缝中的挣扎与迷失

20世纪80年代,中华大地各个方面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在市场经济和改革浪潮的大背景下,我们的少数民族同胞一样也感受着这种现代与传统的对峙。小说中两个代表性人物阿迪和卡马力丁即为这种对峙的表现体。在对峙的背后,我们也不难发现:他们都具有“挣扎”意识,尤其是卡马力丁更是认真地践行着“挣扎”,最终都迷失了自我,不知何去何从?

阿迪那一年“不知是因为不愿干农活,还是厌倦了人民公社时期的那种生活……当夜就不知去向”,从挣扎着逃离,到又回到十几年阔别的家乡开饭馆,这一动态的人生经历就让读者玩味。小说中的“小饭馆”构成了小说发展的一个重要空间,恰是一个圆形结构,在这里阿迪给人们传播了外面世界的“现代文明”,在这里阿迪和村里的男人们分享了买席子后的喜悦,在这里阿迪怂恿着男人们喝酒、赌博,甚至产生暴力活动,“小饭馆”可谓小世界里的大奇观。

阿迪以现代文明的使者身份轻而易举的解构着传统道德观、价值观,把自己的同胞引向物质富足同时,却又抛向了无所皈依的精神深渊,这种文化价值的解构过程确实是充满着挣扎、苦痛和迷茫的。阿迪身上的那种麻木让人恨又叫人怜,他又何尝不是在苦苦挣扎后,迷失了生活的方向和人应有的价值呢?

卡马力丁,至始至终给读者以震撼。作为一个青年人,他对周围的生存环境有着深刻的不满足,他要翻身、要打破。为了使自己从“没钱没地位”的生存状态中“挣扎”出来,他苦苦追寻:每天往小饭馆“看世界”,积极与阿迪合作卖席子,又跳出阿迪控制自己做活,可以说,他是聪明有头脑的小伙子。

在物质丰裕后,他胆子大起来了,在对父母面前口出狂言、在妻子孩子面前耍酒疯,最后不惜扭曲自己的人性,把灵魂卖给“贪婪魔鬼”——他们所获得的绝不是真正的充满灵性的生命力,而恰恰是它的异化物:是与人的本性相背离的贪婪、萎缩和卑劣。

而这种奋力“挣扎”的彻底失败让我们看到了两个人物身上深层的悲剧性,被所盲目追求的新程式和“现代文明”所捉弄,当“人”陷入不自知的盲目状态时,他实际上处于可悲的被捉弄地位了,人的尊严和价值也丧失殆尽,这种可厌又可悯的悲剧性命运,让我们叹惜。

四、结语

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的传播者与解构者阿迪和维吾尔族传统道德习俗的固守者、反叛者卡马力丁的挣扎经历让我们唏嘘。结尾处用麻木的痛彻心扉来拷问:经过努力物质条件改善后,因为盲目和短暂的狂热,人们精神却遭受了巨大的痛楚,这是谁之罪?维吾尔族传统文化精神的聚合力该如何去减少、规避这些精神痛楚?

除却以上提及到的,这部极具浓郁中国西部乡土文学特征的中篇小说给予读者的启发和思考应该是无限的:文学创作者给如何拿起手中的笔来干预生活?文学评论者如何让优秀的作品展现给更多的人?等等。可以看出作家默罕穆德·巴格拉西是一位极具人文气质的作家,在描摹社会现实时,把关注视角内倾化,更加注重“人”在茫茫宇宙中的生存状态、生命形态,呼唤充盈着朝气的蓬蓬勃勃的生命力,呼唤传统文化和现代文明对“人”的终极性人文关怀,“人毕竟是要活的,并且应该幸福的活着”(曹禺语)。

注释:

[1]肖云儒:《中国西部文学论——多维文化中的西部美》,青海:青海人民出版社,1991年6月版。

[2]http://www.chinawriter.com.cn/zxhy/member/9349.shtml

[3]玛拉沁夫,巴格拉西:《给我们的惊喜》,民族文学,2006年,第7期。

[4]教授阿扎提·苏力坦指导下,新疆大学和新疆师范大学研究生与穆罕默德·巴格拉西的访谈,2007年10月18日。

[5][6][7][8]中国作家协会编:《中国当代少数民族文学翻译作品选》(中篇小说卷上卷),北京:作家出版社,2009年版。

参考文献:

[1]中国作家协会编.中国当代少数民族文学翻译作品选(中篇小说卷上卷)[M].北京:作家出版社,2009.

[2]朱栋霖,丁帆,朱晓进.中国现代文学史(下册)[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1999年版。

[3]肖云儒.中国西部文学论——多维文化中的西部美[M].西宁:青海人民出版社,1989.

[4]李平主编.《中国现当代文学名著导读》自学指导[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4.

(潘帅 新疆奎屯 新疆应用职业技术学院汉语言教学部 8332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