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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淑真作品的女性特色

2016-05-14张方星懿

现代语文(学术综合) 2016年9期
关键词:封建礼教词人

宋朝是中国古代女性文学发展的巅峰时期。由于魏晋时期人性觉醒的遗风和唐朝较为开放的文化风俗,加之宋朝商品经济的繁荣和市民文化的兴盛,宋代女性获得了一个相对宽松自由的社会氛围。在这种社会环境下,她们的自我意识逐渐觉醒,从而涌现出一批具有鲜明个性的女性审美主体,造就了中国女性文学的辉煌。在这些具有独特审美意识的女性中,李清照、朱淑真无疑是其中的翘楚。综合来看,李清照的作品可以用“大家闺秀”一词来比喻,而朱淑真之作则恰适合用“小家碧玉”来作比,世人往往对李清照的了解远多于朱淑真,殊不知正是这种“小家碧玉”的浅吟低唱,才更贴近女性真实的情感世界,并在反映女性世界的作品中更具有代表性。《词坛丛话》中云:“朱淑真词,风致之佳,情词之妙,真不亚于易安。”由此可见,朱淑真其人其作对于后世是具有一定影响的。

笔者主要从三个方面来浅析朱淑真作品的女性特色。

一、细腻的闺阁情思

与李清照较为宽松的家庭环境不同,朱淑真却是同那些传统意义上的闺中女子一样,生活在闺阁的狭小空间之内。正是因为这样的生活环境,朱淑真的诗词往往大量描写闺中生活,真实再现了闺阁女子的生活环境。与那些借女性之口作词的男性作家相比,朱淑真的闺中作品反映出了闺阁女子真正的情思,细腻地展示了当时女性的精神世界。

1.伤春之情的展示

朱淑真这类题材词作所反映的第一个内容是伤春之情。“伤春”是中国文学一个永恒的主题,作为女性的朱淑真,生活在狭小的闺阁世界中,极少有时间走入市井山川中去遣兴,所以春天的勃勃生机,也许可以说是她感受自然、从自然中获得灵感的最好依凭,因而春天也就被她倾注了相当的情感。比如《蝶恋花·送春》:

楼外垂杨千万缕,欲系青春,少住春还去。犹自风前飘柳絮,随春且看归何处。 绿满山川闻杜宇。便做无情,莫也愁人苦。把酒送春春不语,黄昏却下潇潇雨。

词开篇写垂柳,古来向有“折柳送别”之习俗,其中“柳”与“留”谐音,因而“柳”这一意象常有挽留之意,又加以“欲系青春”四字,则此处的留春之意再明显不过了。可是即便用柳留春,春还是不肯久留而离去了。词人依旧感到不甘,便希望柳絮跟随着春天,看春的归处。彼时,连杜鹃都在为春的离去而凄鸣,作者的情感不由再次升级,以酒为春天饯别,在黄昏的雨里无限伤感。词中作者经历留春、追春到送春三次变化,充分体现了对春逝的细腻感受,将伤春之情写入极深。春天的远去,或许也意味着闺阁生活中难得的一丝乐趣的失去;再者,在女性眼中,春的逝去往往暗示青春的流逝。这样一来,词人自然会为之神伤。

除去对春天逝去的挽留之情外,春日里的景象亦会触动作者的愁思,如《谒金门》:

春已半,触目此情无限。十二阑干闲倚遍,愁来天不管。 好是风和日暖,输与莺莺燕燕。满院落花帘不卷,断肠芳草远。

本词开篇便点明了春半残红遍地的景象让词人“触目愁肠断”。自己将危栏倚遍了,这份春愁也愈发加深了,可是即使自己万般惆怅,也不能求得“天可怜见”。词的下阕交代了春天所勾起的这份愁思——如此风和日丽的日子里,自己却不如莺燕得以和伴侣双宿双飞,自己只能形单影只,念着远方的人。这些正是闺中女子因春而起相思意的细腻写照。

2.闲愁与孤寂的自我展示

朱淑真闺阁情思题材的词作所表现的第二个内容是无法排遣的闲愁与孤寂。朱淑真成长于狭小的闺阁世界之中,本已是受礼教的禁锢,哪知后来又被包办婚姻所束缚,几乎从来没有人能够倾听她内心的愁苦。后人评说她“多有愁怨犯恨之语”,正是因为其苦于无人诉说,她便只能通过诗词创作来发泄自己内心的忧愁和寂寞。比如《生查子》:

寒食不多时,几日东风恶。无绪倦寻芳,闲却秋千索。 玉减翠裙交,病怯罗衣薄。不忍卷帘看,寂寞梨花落。

词的上阕看似交代了词人对一切都失去兴趣是因为寒食之日的天气情况,可下阕一句“不忍卷帘看,寂寞梨花落”,巧妙地将自己的寂寞之情转移给梨花,暗示了自己缺乏兴趣、身体不适皆是因为内心那份难以排遣的孤独寂寞。

3.自惜之情与高洁志趣的展示

这类作品所表现的最后一个内容是自惜之情与高洁志趣的展示。这些作品中,朱淑真往往都是用植物来自比,并寄托自己清高孤傲、不流于俗的气节。比如《绛都春·梅》:

寒阴渐晓,报驿使探春,南枝开早。粉蕊弄香,芳脸凝酥琼枝小。雪天分外精神好,向白玉堂前应到。化工不管,朱门闭也,暗传音耗。 轻渺。盈盈笑靥,称娇面、爱学宫妆新巧。几度醉吟,独倚阑干黄昏后,月笼疏影横斜照。更莫待、笛声吹老。便须折取归来,胆瓶插了。

整首词通篇用清新的笔调写尽词人对梅花的喜爱与赞赏,最后一句“便须折取归来,胆瓶插了”表现了自己对梅花的一片怜爱,并将之细心插于宝瓶内。词人对高洁的梅花如此珍爱怜惜,又何尝在不是由梅花想到自己、通过写珍惜梅花而传递自惜之意呢?

再如《菩萨蛮·木樨》:

也无梅柳新标格,也无桃李妖娆色。一味恼人香,群花争敢当。 情知天上种,飘落深岩洞。不管月宫寒,将枝比并看。

这首词写桂花,赞扬了桂花误落人间却不同于俗且绝胜清香的特征,以致自己甚至想要到月宫中去一睹月桂的真风采。这是不是也在用桂树自比,表现自己“误落尘网中”却心性依旧高洁、超脱尘俗呢?

朱淑真的闺阁之作向世人展现了闺阁女子的生活,摆脱了“男子作闺情”的传统模式,将她们隐藏在帘后鲜为人知的心思真实传递给世人。

二、炽热而冷清的爱情世界

爱情是朱淑真在《断肠集》中所反映的重要内容。封建社会女子的才华不允许被发挥与展示,与之相对应,爱情与相夫教子便会成为她们的精神寄托。朱淑真自然也无法避免这样的命运。

所谓“炽热”,是指朱淑真作品所反映的她对真爱的不懈追求。这是与封建礼教大相径庭的,可这也正是她与封建礼教进行抗争的精神武器。首先是她对真爱的大胆展露,比如《清平乐·夏日游湖》:

恼烟撩露。留我须臾住。携手藕花湖上路。一霎黄梅细雨。 娇痴不怕人猜,和衣睡倒人怀。最是分携时候,归来懒傍妆台。

梅雨时节,词人与恋人携手徜徉在田田荷花畔,丝毫不顾及世人的眼光与封建伦理纲常的压制,极尽恋爱中娇痴的模样,甚至和衣倒在恋人怀中入眠,这一举动在当时足令世人瞠目结舌。游罢归来之时,自己坐在妆台边,还在念着白日里与恋人欢会的幸福场景。本词毫无遮掩、更无忸怩地展现出朱淑真幸福的爱情生活场景,充分反映出她对爱情的勇敢追求和对真爱的崇尚,具有与封建礼教相抗争的人性之美。

接下来是朱淑真对封建婚姻包办制度的不屈服。作为闺阁女子的典型,朱淑真自然避免不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婚姻包办制度的迫害。正如《朱淑真断肠诗词集序》中“早岁不幸,父母失审,不能择伉俪,乃嫁为市井民家为妻……风韵如此,乃下配一庸夫,固负此生矣”所说的那样,朱淑真不像李清照那样能与赵明诚心心相印,她一生追求真爱,却无奈所嫁非人,夫妻二人间毫无精神默契可言,这对这位具有封建叛逆精神的才女绝对是巨大的折磨。为此,她不甘屈于命运,用精神进行反抗,依旧在自己的感情世界里追寻着真爱。比如《愁怀》一诗:

鸥鹭鸳鸯作一池,须知羽翼不相宜。东君不与花为主,何似休生连理枝。

这首诗中,朱淑真明确地道出了自己与丈夫不相配的事实,怨恨婚姻包办制度使自己不能寻得良缘,让她嫁给了一个没法进行心灵沟通的人。为此,她“宁可枝头抱香死,不随黄叶舞秋风”,继续坚守着内心的真爱,绝不屈从于不相称的婚姻。

所谓“冷清”,是说朱淑真对所爱之人催人断肠的思念之情。这一内容在朱淑真作品中占据了主要地位,并且反映出这段感情是朱淑真一生酸甜苦辣的主要根源之一。无法与爱人相守、每日守在绣楼之上面对不爱之人的痛苦让她备受煎熬,痛苦不堪。比如《江城子·赏春》:

斜风细雨作春寒,对尊前,忆前欢。曾把梨花,寂寞泪阑干。芳草断烟南浦路,和别泪,看青山。 昨宵结得梦夤缘,水云间,悄无言。争奈醒来,愁恨又依然。展转衾裯空懊恼,天易见,见伊难。

上阕“忆前欢”很明确指出自己是在怀念旧情,“梨花”“芳草”“断烟”“南浦”等意象都说明自己在相思念远,这种伤痛一时让朱淑真泪落如雨。“昨宵结得梦夤缘,水云间,悄无言。”与苏轼《江城子》中“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句有异曲同工之妙,作者苦于现实中无法与爱人相守,便只能在梦中与爱人相聚。而相思离恨,即使是在美梦中也难以诉说,只得无言相望。梦醒后,相思之苦又冲上心头,在感慨美梦易散的同时,词人终于发出“天易见,见伊难”的慨叹。这种毫不避讳的表白,又何尝不是自己对封建婚姻包办制度的一种控诉?可她毕竟处在封建的大环境下,再怎么抱怨,也只能将相思之情分付自己。

再如《点绛唇》:

黄鸟嘤嘤,晓来却听丁丁木。芳心已逐,泪眼倾珠斛。 见自无心,更调离情曲。鸳帷独,望休穷目,回首溪山绿。

这首词反映出彼时词人已是伤心至极,即使是鸟鸣和伐木声,也会触动起她的相思之苦。自己的芳心已在和恋人分手的那一日起便追随着对方而去,留给自己的只有无尽的泪水。自己已对周围的任何景象都提不起兴趣,只能弹奏着离情之曲来沉浸在自己的相思之苦中。她的孤独忧愁无法排遣,只能登楼望远,执着回忆旧情。

一边是追求真爱与反抗包办婚姻的无果,一边是愁断人肠的相思之苦,再加之封建礼教对其的长期摧残,朱淑真郁郁寡欢,最终魂断香消。在炽热而冷清的爱情世界里挣扎,是朱淑真心灵的真实写照。

三、渴望冲破封建礼教桎梏的叛逆,对自由和个性解放的追求

在社会风气较为开放的宋朝,女性较之前有了相对多的机会走出闺阁感受世界,也正因如此,不少女性才会对闺阁外的世界抱有更多的盼望,才更深刻地体悟到自己身处在一个不自由的环境中。加以宋代市民文化的蓬勃,这些女性深受话本和笔记小说等的影响,内心深处的自我意识进一步觉醒,渴望冲破封建礼教对女性束缚的反叛精神以及对自由和个性解放的追求,在她们的心底渐渐生根。满腹才学的朱淑真正是其中之一。

1.渴望自我价值的实现

作为闺阁女子,朱淑真不满于只坐在深闺帘内穿针引线,亦不满于世人对女子舞文弄墨行为的轻蔑态度,她渴望自己的价值能够获得肯定并在社会中得以实现。这种思想更多地反映在她的诗作当中,比如《自责二首》:

女子弄文诚可罪,那堪咏月更吟风。磨穿铁砚非吾事,绣折金针却有功。

闷无消遣只看诗,不见诗中话别离。添得情怀转萧索,始知伶俐不如痴。

这两首诗看似是作者在对自己违背礼教而舞文弄墨的行为进行自责,实则是在讽刺这种封建迂腐的礼教,诗人非但没有自责之意,更是将自己的这一行为毫无避讳地展示在世人面前来与封建礼教进行抗争,抒发对女性社会地位低下这一社会现实的愤慨以及对自我的价值的肯定。

再如《春日庭上观鱼》:

春暖长江水正清,洋洋得意漾波生。非无欲透龙门志,只待新雷震一声。

这首诗中,朱淑真明确地道出自己有“龙门志”并且渴望实现的愿景。奈何现实中封建礼教的禁锢使她迟迟没有实现这一远大的志向,只能愿盼有如同新雷一般响亮的新声音将自己和万千女性从吃人的牢笼中解救出来,以实现自我的社会价值。

2.对女子闲情逸致的肯定和及时行乐的人生态度

每日做着女红,背着《女诫》,绝非朱淑真所愿。她珍惜每次出游的机会,闲时弹琴作诗,甚至还同朋友一起喝酒,并展现出及时行乐的心态。这是作为一名女子对封建礼教的挑衅,富有反叛精神。比如《围炉》:

围坐红炉唱小词,旋篘新酒赏新诗。大家莫惜今朝醉,一别参差又几时。

诗中描写了诗人相邀好友一起饮酒、吟诗唱词的娱乐场景。这种看似在古代富有男性生活气息的活动,在朱淑真笔下却成了一幅闺阁女子游戏的写真。在三四句,又提出“大家莫惜今朝醉,一别参差又几时”的慨叹,呼吁朋友同自己在难得的相聚中尽情享乐,共图一醉。

《春日杂书十首》中的第六首也反映了朱淑真这种与礼教不符的率真性情与及时行乐的人生态度:

斗草寻花正及时,不为容易见芳菲。谁能更觑闲针线,且滞春光伴酒卮。

她在春日的好光景中没有端坐于绣楼之上,而是放下手中的针线,斗草寻花、把酒清风,生怕错过了芳菲正盛的好时节。

然而,正是因为骨子里这股对封建礼教的反叛劲儿,朱淑真成为了卫道士眼中不守妇道女子的典型。她一生都在渴望冲破封建礼教的桎梏,然而这种“不合时宜”的自我觉醒注定要在有着千年根基的礼教面前落败。她的思想行为就如同她手中带有女子贤良淑德色彩的针和线,刺在她的心头,缠住她的身体,将她窒息在封建礼教的石牢之中,她注定成为时代的牺牲品。甚至在她抑郁而死之后,她也没有得到世人的宽恕和同情,只落得“不能葬骨于地下,如青冢之可吊,并其诗为父母一火焚之”的让人可悲可叹的结局。

世殊时异,虽然朱淑真已同她的大部分作品没入风烟,但是其留存作品所包蕴的精神与思想却依旧感染着世人,并为后世研究宋代女性文学和宋代女性生活提供了重要的依据。她用她的笔墨记录着反抗封建礼教的人性之美,吐露着女性的缕缕情思,向世人展露了闺阁女性的生活真实。一个女子的美丽与哀愁,尽在纸墨中散发着幽香。

参考文献:

[1]诸葛忆兵.宋代女词人词传[M].长春:吉林人民出版社,1999.

[2]舒红霞.女性审美文化——宋代女性文学研究[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4.

[3]朱淑真.朱淑真集注[M].北京:中华书局,2008.

(张方星懿 辽宁大连 大连外国语大学文化传播学院 1160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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